他们两家目前合作了一个项目,这个项目可谓是一波三折,命途多舛。
当初,这个项目是虞幼真父亲虞修贤和温恂之父亲温敬肃一起规划的,他们两人非常看好这个项目,生前已经将其规划得七七八八了。
谁知后面温敬肃突然离世,便一度搁浅了下来,等温恂之初步收拢了温家的权力后,才又重启了,但又遇到虞修贤过世……直到去年,这个项目才再度提上日程。
故人已去,项目的主理人从他们二人的父亲,变成了赵瑞心和温恂之。温恂之对这个项目非常上心,曾说过不希望再有任何差池,如今虞家动荡,温恂之提出联姻也有可能是考虑到这一层。
赵瑞心理通其中关窍,轻声问道:“幼真,你怎么想?”
虞幼真沉默良久,才轻声说:“我不知道。”
她今年二十四岁,研二。
寻常的研二学生烦恼的是去哪儿实习,要开始准备写毕业论文了。而她烦恼的是,要怎么做才能摆脱豺狼虎豹的围追堵截。
当和温恂之联姻这个选项摆到她面前时,她发现,这一切似乎都迎刃而解了。
可是她真的要这么做吗?
真的要用婚姻去置换一些喘息的空间吗?
虞幼真脑子乱糟糟的,她茫然喃喃道:“妈妈,你认为呢?”
赵瑞心抿了抿唇,半晌,才轻声说道:“现在形势比人强……这不失为一个办法。”
坦白说,温恂之提出的建议正好切中要害。
她希望她的幼真可以一生顺遂,家庭美满。作为一个母亲,可预见的,她迟早会走在幼真前面,所以她早就计划好给女儿编织一张风险止损网,给她留下一生无忧的财富。这个项目就是她计划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本来她还有时间去谋篇布局,培养女儿,做好万全准备后,再将手中的权力慢慢过渡给女儿。
只是现在情况有变。
老爷子病重,不知哪天就撒手人寰了,虞家老大步步紧逼,成天惦记着把幼真嫁给别人家。幼真又还小,没到能接手家业的时候,她一人独木难支……
她们确实需要一位,所有人都认可且信服的盟友。
婚姻具有强烈的排他性,拥有法律和道德双重的保证,是再强力不过的纽带。
如果必须要走这步棋……
整个港城,没人比温恂之更合适。
母女同心,赵瑞心的想法和态度,虞幼真自然是瞬间就领悟了。
她垂下眼睫:“再给我点时间想想吧。”
赵瑞心怜爱又内疚地摸了摸她的额发:“嗯,你好好想想。”
虞幼真疲倦地回到房间,踢掉拖鞋趴到床上。她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趴了好久,然后翻身坐起来,拿出手机,打开聊天界面。
手指停在手机屏幕上方,犹豫了一会,翻动列表找到代表温恂之的那个头像。
他的头像一片漆黑,只有点开,放得很大,才能隐隐约约找到几粒黯淡的星子。又或许那不是星子,只是图像的颗粒点罢了。
朋友圈仅三天可见,什么都没有。
这个帐号和他本人一样,是显而易见的疏离和高冷。
他们的聊天对话框里,对话也都很简短,大多的是节日问候和祝福。最后一次聊天停留在前不久,温恂之发消息叮嘱她路上小心。
虞幼真望着那句话发呆,脑子里回忆起临走前她看到的那一幕。
斯文矜贵的男人仰起头,慵懒地吐出一口烟,姿态娴雅,风度翩翩。
他的瞳仁在日光的映照下,显出琥珀色的色泽,沉郁却透亮,像极了某种危险的猛兽。
虞幼真蜷了蜷手指,摁熄屏幕,再次把头埋进枕头里,心情幽微。思绪还是乱七八糟的,像搅在一起的细麻线。完全想不清楚。
那天过去后,虞幼真和温恂之没有再联系,赵瑞心也没提起联姻这个话题,他们都给足了时间让她好好思考这个问题。
她像往常一样生活,偶尔会想起那个联姻的提议,但她始终想不明白应该怎么选。
这天,赵瑞心带她去应酬。包间里觥筹交错,人们推杯换盏,席间有人喝得微醺,点燃香烟和雪茄,在谈笑风生中置换资源。
虞幼真不喜欢闻烟味,找了个理由出去透气。
夜色如水。私人会所的私密性极佳,出了喧哗热闹的包厢,是一派的宁静。
她站在连廊底下,抬眼望望天色。在这个间隙,她没由来地想起了温恂之的头像,那片黑漆漆的天空。也不知道他是在哪儿拍的,总之不会是在港城。港城的夜空不是黑的,总是呈现出深沉的勃艮第红,也少见星星。
在原地放空了会儿后,她准备回包间。在转身时,她目光微顿——隔着层层叠叠的藤蔓和绿植,她影影约约看见不远处的小亭里有一个略显眼熟的人影。
对方两条长腿架在石桌上,整个人以一种很闲适的状态躺倒,说话的语气玩世不恭。
“……听说虞家老太爷现在还没好起来,我估计他怕是不行了。郑家那不着四六的小少爷成天巴巴地守在人病房前。我笑死了,装什么贤子孝孙呢,整个港城都知道他想干什么,不就想把人小孙女儿虞幼真娶回去吗。”
虞幼真听到自己的名字,也认出了这声音。
她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是温恂之的堂弟,温越之。
温越之和温恂之虽然是堂兄弟,却完全是两样人。
温恂之风度教养极佳,温越之却嚣张跋扈。小时候温越之最爱拽她的辫子,把她欺负哭,然后自己乐不可支,捧腹大笑。
那边,温越之还在继续说话:“全港城的人都知道虞家二房富得流油,而且二房就只有虞幼真一个女孩,以后她嫁给谁,那简直是赚翻了。郑晋英也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郑家现在已经快成了破落户了,就虞幼真那样的姑娘,他也敢肖想。少爷我还没发话呢,你说是吧。”
说完又是一阵震天的笑声。
虞幼真捏紧手指。
自从她父亲去世后,她们孤儿寡母犹如稚子抱金过闹市。今夜这样的算计她见过太多了,人们对着她是一副灿烂的面孔,背着却在盘算怎么从她们身上咬下一口肉。因此赵瑞心一直让她低调,她也乖乖照做,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温越之收了笑,声音沉了点:“哎,你说,万一我真能娶了虞幼真……我那大哥的位置,说不定就——”
他话音未落,忽然听到一道清泠泠的女声冷嗤道:
“痴心妄想。”
温越之话音一停,转头看去——离亭子几米远的地方,站着个身形略显单薄的女生。光影半明半昧,也掩盖不住她的过人的姿容。
只是此刻,她那巴掌大小的脸冷若冰霜。
“虞幼真?”温越之一下子坐直了,“你怎么在这儿?”
虞幼真只冷冷睨他一眼,转身想走。
温越之三步并两步跨到她身前,拦住她的去路:“你刚才听到什么了?”
虞幼真并不应声,准备绕开他。
温越之再次堵住她,逼近过来,笑道:“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他身上烟味浓重。她皱起眉,往后避了几步,说:“你能不能让开?”
“我偏不让。”温越之轻笑一声,反问道,“你是不是都听到了?”
虞幼真抿唇不说话,她有点后悔刚才的一时冲动,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境地。
见她这样,温越之更加笃定她什么都听见了,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他见过美人无数,却无人如她特别。
毫无疑问,虞幼真是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既有堆金砌玉娇养起来的端庄大方,在低眉时又有种别样的、朦胧的、难以捉摸的美,像雾,像雨。她只需要站在那儿,就胜过千千万万。
让人想占有,想怜惜,又想狠狠打碎她。
之前听说郑晋英像舔狗一样追她,温越之还在背地里暗嗤这小子丢人,但此刻,他好像能理解郑晋英了。莫名觉得喉咙有些发痒,他微扬起下巴,说:
“既然你都听到了。那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不如考虑一下我?”
虞幼真:“……”
神经病。
这人疯了。
她嘴角微捺,终于开腔道:“我对你没有兴趣。”
温越之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虞幼真的脸:“不接触接触,怎么知道有没有兴趣?”
虞幼真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并不想踩坑。”
听到她把自己比作坑,温越之也不怒,反倒笑起来,笑得很大声。他伸手揩掉笑出来眼泪,“小姑娘,你认清形势好不好。你现在就好比一块流油的肥肉,谁都想咬一口,连郑晋英那草包都敢觊觎你。我难道不比他好?”
虞幼真低嗤一声,没吭声。
好什么好,这两个人一丘之貉。
温越之见她这个反应,却也不恼,微笑道:“怎么不比他好?就说一点,郑晋英对外宣称自己有180,实际才178,可我实打实有181。”
虞幼真:“……”
男人至死180。
如果一个男人将将到180,他会说他180,如果他有180,那全世界都会知道他有180。
她终于忍无可忍,顶了一句:“恂之哥188。”
终于,温越之笑容一僵,道:“我穿鞋垫垫也有那么高。”
还要垫啊?那得垫好多呢。
虞幼真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角。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温越之:“……”
这小姑娘怎么这样?
他这回是真气笑了:“哎,虞幼真,你这恂之哥叫得是真亲热啊。”
“是不是因为你家老爷子快不行了,你妈妈身体也不好,想赶紧巴结一下温恂之,好给自己留退路?你倒也是会挑,全港城那么多人青年才俊,你偏偏看上个最不能碰的人。”
他的眼里闪动着戏谑又恶劣的笑意:“温恂之为了利益,什么都不管不顾,甚至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放在眼里。”
虞幼真气急:“你在胡说什么!”
温越之哼笑一声:“我胡说?他本就是这种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人。你觉得,他这个时候靠近你,是为了你的家产,一步到位吃绝户,还是为了你这漂亮的脸蛋……”
他伸出手,想要刮一道虞幼真的脸颊。
可温越之的手还没伸过来,他的身子便猛地向后一仰。衣领子紧紧地卡着他的脖子,他的面庞渐渐涨红。
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在他们的上方响起。
“吠够了么。”
第6章
听见这熟悉声音,虞幼真蓦然抬起头,果然看到温恂之。
他站在温越之身后,比他高出一截。
此刻,他正垂眼看着温越之,骨节分明的手指勾着他的后领。
温越之拽了一下自己的领子,纹丝不动。他不服气:“你动手动脚干什么?怕我说的话会影响你的形象——”
闻言,温恂之眉梢微抬,忽然笑了,嘴角的弧度明显。他素来矜贵端庄,这一笑如同寒冬逢春。
“我会怕?”
话音未落,他一手把温越之掼到墙上,他力道很狠,虞幼真都被这声响被吓了一跳。
灰尘从顶上簌簌落下,落进温越之的眼里,他痛苦地弓起身。未等他反应过来,一只有力的手便强势地卡着他的下颌,迫使他抬头,被迫看着温恂之的眼睛。
温恂之的瞳仁颜色很深,剔透且冰冷,说话语气是一贯的清冷淡漠:“我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有什么好怕的?”
他的语气平淡到仿佛在点评他人,而不是在说自己,听得虞幼真的眉毛微微拧起。
温越之脸色涨得很红,喉头嘶嘶作响:“你放开我……”
温恂之面色平静地打断他:“管好你自己。”
温越之咬着后槽牙,不吭声了。
见状,温恂之微哂,他卡着温越之下颌的手指往内收了些,手指的骨节微微泛白。
力道不断加压。
温越之在坚持了几秒之后,终于挨不住疼,倒抽凉气,道:“知……知道了。”
温恂之这才松了手。
没了卡在咽喉上的巨力,温越之一下子跪到在地上,手盖在脖颈处,不断地咳嗽。
咳嗽声在夜里传得很远。
枝头上的鸟雀被惊到,振翅飞走。
虞幼真看到温恂之的神色异常冷峻,他拿着手帕慢条斯理、仔仔细细地擦过每一根手指,而后他把那张手帕叠起来,随意塞到温越之胸口的口袋里。
温越之抬头看温恂之,眼神又惊又惧,而温恂之看他的眼神并不像在看有血脉相连的兄弟,反倒像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漠然。
“滚吧。”
温越之咬紧牙,深深地盯了一眼温恂之,慢慢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
这过程中谁也没讲话。等温越之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四下无人,只剩他俩,这儿就显得更加寂静了。
那天他们分别后,就没再也没联系过,谁也没想到,再次见面竟然是在这样子的情况下……虞幼真心里情绪有点复杂,她悄悄抬起眼,觑他一眼。
他正凝视着她,眼眸深深沉沉的。见她看过来,他问:“吓到你了?”
虞幼真摇头,又说了句:“没有,怎么可能。”
他静默了片刻,再开口已经转了话题,他问道:“今天过来吃饭?”
她“嗯”了一声,像小朋友一样老实交代始末,“妈妈带我——”她忽地一顿,记起刚才温越之才攻击过他,说他连月贞阿姨都不管。
温恂之母亲本名李月贞,也是虞幼真母亲的闺中密友。五年前,李月贞吞药自杀,被人发现后送到医院急救未果,变成了植物人。
她的话头止住,停得僵硬,转而说:“对,我过来吃个饭。”
温恂之像没注意到似的,问她:“吃饱了?”
“还行。”她笑笑,说。
其实没胃口吃饱,来这儿就不是为了吃饭的,是为了应酬认识人的。不过,说起来她出来也有一会儿了,这么想着,她往包厢的方向看了一眼。
温恂之注意到她的视线,问她:“是不是该回去了?”
“出来是有一会儿了。”她说。
他点点头,也没看她,“早点回去吧。”
虞幼真瞄他两眼,他神情很淡,与平常无异,但她直觉他现在心情不太好。
这种情况,是不是要让他一个人静静?
“那……”她脚尖碾了碾地,迟疑道,“恂之哥,我就先回去了?”
温恂之淡淡“嗯”了一声。
虞幼真从他身边擦肩而过,闻到他身上乌木沉香的香味混杂着浅淡的烟味儿,他以前是不抽烟的。她向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