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提醒人们逃跑,可是极度的恐惧之下,她的声带只发出了“嗬嗬”的气音。
那是一个有着两双手的人形怪物,臃肿的身体上隐约能看出一些女性的特征。它不知道何时出现在神社里,像拎小鸡一样,一左一右抓起了跪在脚边的村民,然後大笑着,把他们拖进了破败的神社里。
凄厉的惨叫提醒了所有人,那不是什麽神明,而是杀人的怪物。
後知後觉反应过来的村民们惊恐的四散而逃,但也有人在惊恐之後,仍旧跪在原地祈拜。
没有逃走的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宫崎泰子趁着咒灵还在里面戏耍丶折磨它的猎物的时候,大胆地上前向那些老人们询问他们供奉的什麽东西。
但是那些人全都把她当做了空气,只是不停地念叨着一些完全听不懂的话。
气愤之下,宫崎泰子也没有再管他们的生死,快速离开了神社。
可就算亲眼见到了怪物,亲耳听到了熟人的惨叫,那些躲藏在家中的村民们,仍旧不愿意对宫崎泰子这个外人透露什麽,即使用武力威胁了,也不愿开口。仿佛告诉她他们的信仰,比杀了他们还要可怕。
没办法,宫崎泰子只能压抑住怒气继续寻找。
在这期间,村中的惨叫不断响起。宫崎泰子不明白咒灵为什麽喜欢两个两个的抓人,并且,它还将抓到的人类撕成好几块之後,又拼到一起,像个稻草人一样插进田地里。
宫崎泰子看着插在田野中的尸体模模糊糊地闪过一些灵感,但没能抓住。
这对年纪不大的兄妹,是宫崎泰子在躲藏间遇到的,他们父母出去打工了,一直跟着乡下的奶奶生活。而奶奶在之前出门後就再也没回来了。
大概跪在神社里等死吧,宫崎泰子冷漠地想。
虽然在愚昧不堪的村民那边受了很多气,但宫崎泰子没办法丢下这麽小的孩子,于是带着他们一块移动。
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决定,但好在这两个孩子出乎意料的懂事,手脚也麻利,没有给她带来过什麽麻烦。
只是问起村中信仰时,小孩子们也摇头,说奶奶不准他们说,说出来一定会引来灾厄的。
被气得狠了的宫崎泰子已经生不起气来了,然後便听到了男人的惨叫。
此时,她终于从男人的话语中意识到那只咒灵为什麽喜欢两个两个的抓人,然後拼成一具。
毕竟在鬼神传说里,两面宿傩一直被猜测是连体人。而这里离传说中两面宿傩的诞生地飞騨国十分近,村民信仰两面宿傩倒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但有一点很难理解,两面宿傩在民间的传说中有善有恶,就算说出来信仰两面宿傩,只要不说祭拜的恶神,也不会被人抨击——
等等?!
不知想到了什麽的宫崎泰子惊恐地睁大眼睛。
对于咒术师来说,两面宿傩是真实存在过的诅咒师,但普通人只以为是神话传说。
传说经过无数的发散,诞生了非常多的版本。有一个都市传说,在日本许多地方都可以听到——
寺院里的木乃伊,两面宿傩。
据说,有人曾经在某个废弃的寺院挖到了一个木箱。木箱里是一个有着两个头,四只手的木乃伊,是一个连体人。
所有见过这个木乃伊的人,在不久之後都去世了。後来,带来灾厄的木乃伊被高僧净化,做成了肉身佛。
这大概是流传得最广的,关于两面宿傩的传说。
宫崎泰子想到在神社里看到的那只木箱,再想想村民们的态度和咒灵的行为,不由得背脊发寒。
“你们村子里,双胞胎多吗?”她喃喃地问。
“双胞胎……”男孩子想了一下,然後摇头,“没有双胞胎的孩子。”
是自己想岔了吗?宫崎泰子发现自己不知道在什麽时候惊出了一身冷汗,她为心中的猜测松了口气,刚要擡手抹脸,就听到被哥哥护在怀里的小女孩说。
“但是有长得一模一样的阿姨呢,她们是双胞胎吗?”
“那些阿姨是村外来的,不一样,不能算我们村子里的人。”小男孩纠正道。
“这样吗?”
“嗯。”
宫崎泰子浑身都僵硬了,她看着理所当然说出这番话的小男孩,惊恐地说不出一个字来,脑中关于死亡的念头,一直盘亘不下。
没有人能从这里活着出去。
那不是两面宿傩,而是泣血涟如的女人的怨灵,或许还有……出生便夭折的双生婴儿的怨灵。
树叶在风中簌簌作响。
有些破败老旧神社中突然出现了一道身影,是五条觉。她径直穿过神社的拜殿,进入了後面供奉神体的本殿之中。
殿堂里弥漫着一股甜腻腥湿的古怪味道,四周挂着注连绳和符纸,咋一看和其他神社的布置没什麽两样,可神龛里的供奉的是一个木箱,而不是神像。
那是一个暗红色的木箱,长丶宽丶高都不超过一米,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弥漫在整座本殿的气味正是从这个箱子里散发出来的。
对神佛毫无恭敬心的五条觉跳上神龛前的供桌,擡腿就是一脚。
“咔啦”
不知道存在多久了的木箱应声爆开,箱盖部分整个飞了出去,撞在泛黄的墙面上,四分五裂。
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陡然扩散,一具畸形的婴儿尸体暴露在空气中。
这是一具连体婴,他们的背脊连在一起,虽然共用一具身体,却有着两个脑袋丶两双手丶两双腿。
轮廓饱满的尸体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皮肤变成了怪异的紫红色,身上流淌着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水渍,就好像一株在不久前被浇灌过的植物。
五条觉冷眼看着脚下那具畸形的婴儿尸体,复又擡脚,碾在尸体的一条腿上。
“噗嗤。”
被踩住的尸体就像是一颗烂熟的果实,轻轻一碰,就迸发出近乎腐烂的肉泥,溅射出腥臭的汁水。
本殿里甜腻的香气似乎被这个味道污染,甜腻消失不见,只馀腐烂咸腥。
五条觉擡起眼,不知什麽时候,黑色雾气缭缭绕绕的注满本殿,有暗红色的液体在木制的地面上聚起了浅浅的水泊。
她跳下供台,走到室外。
黑色的雾气弥漫了一切。而除了雾气和地面上的那些血脚印外,外面的景色和之前见到的村庄没有什麽变化。
“难怪整座村子里的人都消失了。”那双弧度完美的眼睛轻轻弯了一下,可蓝色的瞳眸里一丝笑意也无,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原来是得·偿·所·愿了啊。”
拖行重物的声音和怪异的笑声,混杂着时而叫骂丶时而求饶的绝望女声,从黑雾中传来。
忽然,那道巨人般的身影停了下来,笑声和拖拽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女人的声音还在继续。
过了一会儿,被抓着一只脚在地上拖行的女人後知後觉地意识到了什麽,她的声音也消失了。
一道高挑身影站在神社拜殿的台阶上,黑雾和泪水模糊了女人的视野,她看不清台阶上那人的长相,只知道是个白头发的女人。
看到怪物不逃跑也就算了,还让这个怪物停下了脚步。虽然不认识对方丶连对方到底是不是人都不清楚,但求生的本能让女人死马当活马医,涕泪横流地朝对方求救。
“救救我丶求求你了丶救救我吧,我不想死,我还有孩子在——”
女人哀求的声音说到一半便突兀的消失了。她张大嘴巴丶瞪圆了眼睛,满脸惊恐地看着瞬息之间从前方的台阶移到身边的人。
这个角度,女人看不清楚来人的长相,只知道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白发女人,一身清凉的现代打扮,脸上还戴着一副奇怪的小墨镜。
“要救你也不是不行,不过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闻言,女人点头如捣蒜地满口答应道:“您问您问……”
说话间,女人下意识地想要爬起来。但是不管她怎麽挣扎都没办法站起身来时,才意识到——她的一只脚,和那个在路上被石头磕死了的倒霉鬼一样,还被那个怪物抓在手里。而那个怪物丶杀掉了许多人的怪物,现在像个木桩子杵在旁边没有了动静……
躺在地上的女人不知道的是,这只之前还在像屠夫一般宰杀人类的咒灵,此时脸上是比她还要夸张的惊恐表情,甚至害怕到了不敢动弹的地步。
在咒灵的与生俱来的认知里,人类是它们的猎物丶是最喜欢的玩具,没有之一。
但在这一刻,眼前的人类仿佛不是人类,而是强大到不可抵抗的天敌。藏在血脉里的求生本能,让它下意识选择了目前对自己最有利的行为——保持安静。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不过是那双半掩在小墨镜後的蓝眼睛,漫不经心地朝它瞥了一眼。
“那个木箱里是什麽?”
“木箱?”平静的女声和一个完全没有想到的问题,让女人下意识复述了一遍,随即,她意识到了什麽,但还是选择了装傻,“什麽丶木箱?”
女人话语里微小的停顿和脸上那一瞬间的不自然表情全都被五条觉捕捉到了,不过即使知道女人在撒谎,五条觉也不介意。
反正选择是她自己做的,那最後得到的结果想必她也没有意见吧。
“婴儿都是哪里来的,买的——”没有拆穿女人谎言的五条觉跳脱地问起了另一个问题,她低下头,看着那个狼狈不堪的女人,语气听不出一丝情绪,“还是生的?”
和五条觉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女人的瞳孔倏然放大,牙齿也忍不住地打颤。
会死的丶会死的丶说出来一定会死的!
“不丶不知道…你在说丶什麽……”
或许是五条觉人类的身份丶性别还有之前的行为给了女人某种错觉,她艰难地否认了自己知情的事情後,又嚎啕大哭地朝五条觉说着什麽“我是外地嫁过来的”丶“丈夫死了,一个人遭受白眼拉扯两个孩子长大”丶“小女儿还在读小学”之类的话企图博取同情。
但很可惜,五条觉对这些话根本无动于衷,六眼亦对她的小把戏了了可见。
而且,女人否认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证实了五条觉的想法,她略有疑惑又嫌恶地看了女人一眼,“这就是所谓的人类的多样性?真是每次都在打破下限呢。”
什麽?她在说什麽?她难道不是人类吗???
五条觉的话让女人的脸上重新露出惊恐的表情,她企图说些什麽来自救,但重新响起的话语声让她准备好的狡辩,到了嘴边时变成了哀叫。
“别杵在这碍眼,滚一边去。”
能听懂人话的咒灵顿时如蒙大赦般地逃跑,拖着手中男尸和女人一起。可是在即将跑出神社范围时,五条觉的声音又轻飘飘的响起:“我说你可以离开了吗?”
才诞生不久的咒灵来了个急刹车,仿佛有些委屈般地站在原地。
咒灵只跑出了不远的距离,但是被它拖在手里的女人却吃尽了苦头,她终于意识到,说出所有真相不一定能活着,但是撒谎或隐瞒的话,一定活不下去。
“我说丶我说丶我全都说,求求你别杀我——”
女人痛哭流涕。
“那个木箱里什麽我真的不知道,我嫁过来之前就存在了。那些丶那些用来的祭祀的双胞胎……都是村里人生丶生的孩子!孩子的家长丶自愿丶自愿供奉的,和我没关系啊!”
人为制造信仰的行为孕育出了特级咒灵,并且木箱里的那具尸体都快变成咒物了。
五条觉早就通过先前获得情报推测出了大概经过,此时女人的坦白对她来说只剩聒噪。
而且,傻子才信这个人有她说的那麽无辜,最大的可能,整个村子都是共犯。
不耐烦的五条觉掀起眼皮:“让她安静。”
咒灵:……
只知道杀人的咒灵默默看了一眼脚底惊恐万状的女人。它犹豫着丶思索着擡起手,像是甩一条被子似的将她甩在了地上,女人顿时晕死过去。
世界清净了。
“你来得可真慢啊。”
顺着五条觉留下的残秽找进生得领域的夏油杰,刚走出神社的殿堂,还没来得及查看周围的环境,就听到了那熟悉又嫌弃的声音。
他循声望过去,只见五条觉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殿外的围栏上玩手机。从那颇为熟悉的电子音效声中判断,她在玩俄罗斯方块。
毕竟生得领域里没有信号,她也只能用手机自带的小游戏来打发时间了。
“能瞬移的人是怎麽好意思在速度上指责别人的啊。”夏油杰一边吐槽般地反驳着她,一边打量周围,“已经是超速行驶的状态下过来了。”
里面的地板上流淌着那麽多属于人类的血液,夏油杰还以为会在外面看到差不多的情景,但意外的是,外面还算干净,唯二的两具尸体全都躺在咒灵的脚下。
不过比起这些,最出乎夏油杰意料的是,那只特级咒灵竟然一动不动的乖乖站在远处的鸟居下。
但是这里并没有战斗的痕迹,她究竟是怎麽做到让咒灵听话的?
由于过于好奇,夏油杰没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你对咒灵做了什麽吗?”
眼睛盯着手机屏幕的五条觉头也不擡:“我要做了什麽它还能活着?”
夏油杰:……
算了。总觉得再问的话,又要被嘲笑了。
夏油杰的咒灵操术可以强制调服比他低两个等级咒灵,但是想要调服不在这个范围内的咒灵,必须先重伤咒灵才行。
五条觉留着咒灵的行为很明显是在等他过来调服,不过咒灵完好无伤,需要他自己动手。
出于某种心理,夏油杰唤出了同样是特级咒灵的玉藻前。虽然等级相同,可特级和特级之间也有区别,夏油杰判断玉藻前完全可以胜过这只特级咒灵,而不需要他再动手。
意外又不意外的是,原本一直乖乖站在那里小心打量这边的咒灵,在玉藻前出来後明显变得暴躁起来。
它躲掉了玉藻前的第一发攻击,然後发出愤怒地尖啸,不再束手待毙。
主人想要尽快结束战斗的意念完全地传递到玉藻前的心里,这位穿着华丽十二单,留着乌黑直发,仿佛平安时代贵女的特级假想怨灵·化身玉藻前擡起了双手。
黑色的浪潮从宽大的袖中涌出,周围的黑色雾气被卷入浪潮,化为玉藻前的助力。
可那只双面四手的咒灵也不甘示弱,它臃肿的皮囊下似乎有什麽在涌动,尖利的长啸让人顿感压抑和窒息。
夏油杰因为咒灵的凄厉如哭声般的尖啸下意识皱眉,但旁边的五条觉仍旧一副毫无所觉的模样在玩她的游戏。
“双面四手……这个村子信仰的两面宿傩吗?”夏油杰忽然问。
“你没看到外面的东西吗?”
“看到了,但是神龛里的那个东西已经完全腐烂了,看不出是什麽。”
闻言,五条觉终于舍得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她看了夏油杰一秒,刚要说话,女人惊惧的惨叫陡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