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继承你的财产!」孟辰阳毫不留情地打断母亲。
「我知道你不稀罕,但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确实是我唯一的继承人。」卓佳君叹气。
「你还年轻,大可以跟那位先生再生一个继承人。」孟辰阳冷冷说。
「我生你的时候难产,伤到子宫,医师说这辈子不可能再有孩子。不过不管我能不能再怀孕,我只会有你一个孩子,我只想跟我最爱的男人生养小孩……」
「原来你最爱的男人是爸爸啊?原来你最爱一个人,是在他最需要你的时候,转身离开他!」孟辰阳被挑起了怒气。
卓佳君重重吐了口气,安静了一会儿,才说:「爱很复杂……我最爱的人是你爸爸,但你爸爸却早已不是我最爱的那一个人。他要走那天前,问我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我反问他,能不能变回原来我爱的那个他?他告诉我他没办法。
「我回他,我也没办法爱已经变成每天抱着酒瓶睡觉、对人生不再有理想、不再有热情的他……我爱你爸爸,最爱的人一直是他……从前的他。」卓佳君语重心长说,她停顿下来。
正午艳阳高照,炎炎夏日里,闹蝉在树间焦躁嘶鸣。
一时之间,三人相对无语,沉默成了背景。
「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已经写好遗嘱,也找律师公证过。以后我们可能……没什么机会见面,我想趁这时候把话说清楚,以后你看到遗嘱才不会太惊讶。我想说的话,全说完了。辰阳,不管你如何评价我这个母亲,你是我唯一的儿子,这项事实不会改变。」说完话,卓佳君转身要走,孟辰阳突然心头微紧。
写好遗嘱?只有面临生死关头的人,才会想到遗嘱。
他喊住卓佳君,问:「妈!你是不是生病了?」
已经转身的卓佳君,停下脚怔在原地,她背对着孟辰阳,没有移动。
孟辰阳见她不移不动,没打算回答问题似的沉默着,他又提高了声音。
「你回答我!你是不是生病了?」
卓佳君终于转过身,神情复杂地望着高大挺拔的儿子,眼里有骄傲也有感伤,她扬起笑容,感触很深的说:「你不当医师……真的很可惜。不过你现在这样也很好,一个律师打输官司不会被委托人告,但医师没把病人治好,却会被病人告。」卓佳君安静了一瞬,然后若无其事地回答了问题,「对,我生病了。胰脏癌三期,医师说情况不太妙。他……要我跟他去登记,他说……他想陪我走过人生最不容易过的困境。」
「刚失去你爸爸那几年……」卓佳君停下来,深吸一口气,眼眶微红,然后继续说:「如果没有他在我身边,我真的不知道日子怎么过下去……他说我欠他一张结婚证书。我想就算用我剩下这段不长不短的日子,换他这几年陪我、照顾我的情分,算起来我还是亏欠他。
「可是他说没关系,就算我心里从头到尾唯一真正爱的人是你爸爸,也没关系。他说,他只想陪着我……」说着、说着,卓佳君流下了眼泪。
孟辰阳一瞬间也红了眼眶,他快步走上前,紧紧抱住母亲。
这刹那,他才真正感受到母亲的身体如此单薄。
「对不起……」孟辰阳抱着母亲,心里很难受。
万一……他刚才没问最后那一个问题,他实在不敢往下想。
红着眼眶的他,许久后才松开手,问母亲,「你在哪里看医师?看哪一个医师?什么时候再回诊?」
「你别急……我会照顾好自己。治疗的事你不用操心,我自己曾经是护理师,你忘了吗?更何况我旁边有个紧盯我不放的人,他的车子就停在对面。我现在人不管到哪里,只要他可以,他都会跟着我。
「你爸爸在医院急救那一天上午,我刚好到医院做第一次化疗,那天你才会在医院见到他。」卓佳君苦涩地笑。
「他……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孟辰阳问。
「他叫蒋文平,是投信基金经理人。」卓佳君望向对街一辆银色凌志休旅车。
原坐在车子内的男人这时下了车,一脸担心的往他们这边瞧。
卓佳君朝蒋文平浅浅一笑,然后对孟辰阳说:「我差不多该走了,下午排好要做化疗。」
孟辰阳想陪母亲一起去,但下午要送父亲最后一程……
卓佳君理解他的想法,拍拍他臂膀,宽慰他,「我没事,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妈,下次回诊,我陪你去。」孟辰阳怎么可能放心,可是这种时候,他走不开。
「如果……你不介意他也一起去的话。」卓佳君有些迟疑,笑着说。
「我不介意。」孟辰阳又抱了一次母亲。
卓佳君没再说,转身快步朝对街等她的男人走去。
「孟辰阳,我们误会阿姨了……」邵一蹦压地说。
「下次……你跟我一起叫妈妈吧。」
「什么?」这话到底是怎么跳出来的?邵一焙艽砺摇
「你不是说要对我负责?那就快点负责吧。我担心我妈时间不多了,听不到你喊她妈妈,她一定会遗憾。」孟辰阳神情看似平静轻松,心里却满是苦涩。
邵一彼有打算出口的抗议话语,因为那句「时间不多了」全又咽回去。
「不是要喝咖啡吗?走,我请你喝咖啡。」孟辰阳牵起她的手走出公园。
「孟辰阳……」邵一辈桓试傅睾埃常觉得很多事都被他简单几句话糊弄带过,她很容易忘记原来的心情、想问的话、想跟他讨论的事……
她越想越气,索性停下脚步站定,不愿再被孟辰阳拉着走。
孟辰阳侧头俯首,邵一闭獠趴醇他眼眶一明显的红,想理论的心思,瞬间如烟消散,她心软了。
这阵子的事情,若放在其他人身上,大概都是不能承受之重,可是孟辰阳表现得像个打不倒的巨人,挺直了身,安静地承受接踵而至的打击。
他最强烈的情绪,大概就是刚才用讥讽的态度质问母亲,可是讥讽到后来才发现是误会一场,而误会之后揭露的讯息,比误会更残酷。
倘若角色对调,她想她的反应会比孟辰阳强烈数十倍,不会单单只是红了一圈眼眶,还装作没事,拉着她的手,打算请她喝咖啡。
鬼使神差的……邵一币膊恢自己是着了什么魔,她走上前双手环抱了孟辰阳的腰,整个人贴上他胸膛。
孟辰阳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僵住一瞬,下一秒他却彷佛抱到了救命浮木,紧紧圈住了在怀里的邵一薄
孟辰阳低下头,将脸埋入她纤弱的肩颈窝,久久没有说话。
「孟辰阳,你要不要娶我?」话就这样出了口,她从没想过这辈子会是她跟男人求婚。
「你在跟我求婚吗?」孟辰阳没有改变姿势,但环抱她的双手明显收得更紧,他声音有些哽咽。
命运之神大概是看他太可怜,接二连三给了他这么多打击,然后再将他最想要的、最不敢要的那个人……赏给他!
「你就当是我在跟你求婚吧。」邵一泵缓闷的说:「我看你实在太可怜了,换做是任何人,现在大概已经哭得不能自己,你却还能强撑着……」
「邵一保∥曳枇瞬呕崴姹愦鹩δ愕那蠡椤N也挪灰你同情!我知道你脑子不好,但同情跟爱情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拜托你,可不可以麻烦用用你不太好的脑子分辨一下?走,喝咖啡!」
孟辰阳松开拥抱,拉着邵一背便利商店走。
邵一毙奈⑽⑺嵘,没想到……她不甘不愿的求婚……居然失败了!
不过,被那么高傲的孟辰阳拒绝,好像也不怎么出人意料。
第9章 (2)
忙碌一整天后,两人换了睡衣,整齐地躺在柔软床上,各自在心里……数羊。明明身体已经很疲倦,可是他们无法入眠,各自心思翻涌,笔直地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瞪着天花板。
孟辰阳知道躺在身旁的邵一背俪倜凰着,打从邵一笨口草率求婚,被他无情拒绝后,他没有一分一秒不是处在后悔中。
去他的、见鬼的尊严!去他的、该下地狱的骄傲!去他的……他在心里不知道骂了自己几千几万回。
蠢毙了!孟辰阳,比脑子不太好的邵一被勾馈
数不清几次,他差点想不顾尊严脱口,回收他的拒绝。
可是一想到被同情,不甘心的情绪就翻涌上来。
他爱邵一本烤苟嗑昧耍
很久、很久了……久到他不愿意再想,真觉得自己他妈的窝囊!
「少一分……」孟辰阳的声音,在黑暗中的卧室沙哑轻响。
「嗯?」邵一毖锪艘桓龆桃簦也有些沙哑。
「这几天,你跟季东文没联络吗?」
「接了一通他的电话,他在电视上看到孟叔叔的事。我告诉他最近会很忙,他说等事情忙完,他再打电话给我。」邵一比缡当ǜ妗
「你真打算拒绝季东文吗?」
「嗯……我都跟你睡了,难道不该拒绝他?」她不知道孟辰阳到底怎么想的。
「这年头,男人睡女人、女人睡男人,睡来睡去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还少吗?如果你是因为跟我睡过才打算拒绝他,会不会太小题大作了?」孟辰阳没好气。
「怎么算小题大作?我跟你不是会搞乱七八糟男女关系的人。那天……不管是我睡你,还是你睡我,都不是小事吧?至少对我来说不是小事。」
邵一被刈欤让孟辰阳无言了很久。
孟辰阳很少对自己没自信,许久之前,他也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爷爷是区域综合医院院长,爸爸是儿童心脏外科名医,妈妈是护理师。
他十分清楚自己长相好,打从国小开始……国中、高中、大学,他收过的情书简直无法计数。可是,他唯一喜欢的人只有邵一薄
一开始,他喜欢邵一保喜欢得理直气壮,暗自觉得以他的家世、长相、脑子,配邵一备本绰绰有余了。
小时候,孟辰阳最喜欢听邵一庇萌砣砼磁吹闹赡弁音,背唐诗、背宋词、背《古文观止》……小时候的邵一弊苁谴虬绲孟窀鲂」主,一双大大眼睛、一张秀气瓜子脸、长长头发总是扎着两条长辫子,穿着粉的、白的,或长或短的可爱澎澎裙。
邵一被岣前跟后喊他小阳哥哥,穿澎澎裙的她会童言童语地说:「我是你的新娘子。」
可爱的邵一薄⑻煺嫖扌暗纳垡保就住在他家隔壁,他们天天玩在一块。
小时候,他爸爸、妈妈在医院工作非常忙碌,平常是奶奶照顾他,奶奶年纪大,邵一钡穆杪璨蝗棠棠陶展怂辛苦,让他白天到邵家跟邵一蓖妗
邵一钡陌职指他爸妈一样是大忙人,但邵一钡穆杪璩3T诩遥会带着他们两个背古文、背诗词,国小之前,他曾经天真认定邵一被崾撬未来的新娘。
直到国中那桩医疗纠纷案发生,他家变了,爸爸变了,妈妈也变了,连他也改变了……人越大懂得越多,开始有不同价值观,开始会用外在财富条件、社经地位去衡量一切。
越大他就越明白,原来他的邵一笔潜曜济门千金,她的爸爸邵逸夫是身价百亿的大企业家,邵一笔嵌郎女,将来邵家的一切必然由邵一奔坛小
他渐渐明白他跟邵一敝间有道隐形的、无法跨越的鸿沟……他渐渐明白,他自以为是天之骄子,是多么见识狭隘与可笑。
后来他父亲从一个被人尊敬的名医变成天天酗酒的小诊所医师,他曾经引以为傲的父亲不再神彩飞扬、不再意气风发,而是像一盏油料即将燃尽的残灯,整个人死气沉沉。
孟辰阳看清了现实,再也不觉得自己配邵一贝麓掠杏嗔恕
他清楚意识到,他跟邵一敝间存在着巨大差异。
若要比喻,他们的差距约莫是千百个银河系吧……他们的距离,就算他能幸运搭上超光速飞行器,花尽一生光阴,他也不可能追上邵一薄
孟辰阳觉得好挫败,他没有一天不是想着、努力着……要让自己变得更强。
只是常常不用脑的邵一保完全看不出他的心思。
她开心时来找他,她伤心时来找他,她为父亲不断外遇气愤难平时,他耐着性子在一旁,安静听邵一辈还诵蜗蟮拇炙酌÷睢
邵一被岣他分享所有喜怒哀乐,她为了气邵伯伯,决定休学去学做法式甜点,他是第一个知道的。
她任性地说,人生太苦了,她要做很多好吃的甜点,让人生不要那么苦。
邵一弊龀隼吹牡谝环菔О芴鸬闶翘崂米苏,是他吃下去的。邵一钡奶鸬愕甑昝,是他帮忙想的……他把多年来无法言明的心思藏在店名里……邵一本褪撬的甜心。
邵一碧鸬愕昕业后的第一张订单,是他下的。邵一碧鸬愕昕幕,第一个进店的客人,是他招呼的。
那个不用脑的家伙,完全察觉不到他的心意。
邵一笔裁词露嫉谝桓龈他说,独独她……恋爱了、订婚了,他却是最后一个知道。
甜点店开幕那天,他大清早陪她张罗,忙进忙出的,忙到中午十二点多,季东文来甜点店,旁若无人的抱住邵一薄⑶A怂的手。
看见那一幕瞬间,他觉得世界在自己面前碎裂了……
他无法处理突然爆发的巨大情绪,狠狠瞪了不顾周遭人眼光,亲昵拥抱、牵手的两人一眼后,不发一语地离开甜点店,那天季东文甚至没看到他。
整整两个月,他不肯接邵一钡缁啊⒉蝗フ宜。
那两个月于他而言,是人间地狱,那两个月……是他的秘密。
孟辰阳整整花了两个月时间,才勉强安抚内心疯狂的暴躁,勉强说服自己,季东文是澄舍连锁饭店集团未来接班人、是个标准富二代,季东文年轻有为,比他更「配」得上邵一薄
哪怕季东文白斩鸡的身材差他一大截,脸蛋差了他几分,脑袋肯定也不比他灵光……但人家才是货真价实、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光是与邵一泵诺被Ф哉獾悖就甩了他好几百万里。
他不知道季东文能不能比他爱邵一薄⒛懿荒鼙人疼邵一薄⒛懿荒芟袼一样……眼睛不眨、毫不犹豫地愿意为邵一彼溃
无论如何,邵一笨瓷霞径文,收了他的订婚戒指,是铁一般的事实。
他花两个月时间,努力说服自己要放手、要若无其事、要继续当那个陪在邵一鄙肀撸听她说喜怒哀乐的毒舌男。
如果没有后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他跟邵一闭獗沧右残砭痛砉了吧。
可是意外接踵而至,他们莫名其妙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他其实很想……非常想……就这么顺势得到邵一薄
只是,不甘心偏要冒出来狂吼……他想要邵一钡男模才不要同情!
贪心偏要冒出来跳脚……他不光要邵一钡纳硖澹他还贪求她的爱!
孟辰阳就这样在混乱的思绪里载浮载沉。
邵一笨口打破沉默,「怎么不说话了?」
孟辰阳思绪很乱,根本说不出话,他正在跟自己蛮不讲理的不甘与贪心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