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腻的牛奶味软糖在舌尖融化,林禾黝黑无神的眼眸这才慢慢地有了一丝生气,目光落在裴南枝脸上,神情有了变动。
他说不出话,或者不说话,裴南枝并不勉强。
她坐在一尘不染的地毯,细长手臂抱着弯曲着的膝盖,浓密的长发披散下来,将她小巧的脸蛋衬得犹如瓷娃娃。
“是乔娜姐让我过来的,你别怪她。看到新闻我很担心,给你发了很多消息都没得到回复,我就一直往她手机打,她应该是被我打烦了。”
林禾自然知道不是如此。
裴南枝是乔娜请回来的“救命药”。
乔娜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自然知道裴南枝对于他的重要性。
林禾终于动了下唇,“又要来说开灯的话?”
声音带着沉重的低哑,好像是生锈的唱片似的,让裴南枝吓了一跳。
她停顿了一秒钟,“我们也可以说说别的。”
林禾望着她的眼神很是空洞,好似没有灵魂。
“我最近总是想起我妈妈。你还记得吧,他们说她是抑郁症发作从楼上跳下来的。可是我跟哥哥都不信。”
“最近,我们接到一位记者朋友的举报,是关于一个单位排放污水的问题。很巧的,这件事我妈之前也跟踪过。”
裴南枝抬眸望着他,“其实我心底一直怀疑我妈妈的死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只是我现在还没有证据。”
“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妈为什么会得抑郁症?因为我爸出轨,在外面生了个私生女。她一直以为跟自己的丈夫感情很稳定。她的丈夫很宠她,给了她所有她想要的,可是这个她以为最爱她的丈夫,背叛了她。跟你妈妈的事情很像是不是。”
听到这里,林禾的眼神徒然变得锐利。
“为什么不生气呢?听到你不想听到的,你想生气就生气,为什么要憋着。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呢?”
见林禾没有爆发,裴南枝继续说下去:“这句话,我之前在我妈妈墓碑前问过,但她没有办法给我回答。”
“先不说我妈妈是不是真的因为抑郁症发作坠楼,即便是在生前,她也很痛苦。可是她去世了之后,整个世界仍旧在运转。”
“我爸后来把那个女人接回家,过上了别人眼中幸福美满的生活,然后最爱她的我和我哥,因为没有妈妈,从小生活过得异常艰难。”
说到这儿,林禾终于有了反应。
“你生病了,不想好了,觉得自己解脱了,其实这个想法没错的。生命是你的,你想放弃可以放弃,只是爱你的人会因为你的离开,很伤心。我,乔娜姐,你的助理,你的粉丝都会无比心痛,痛哭流涕。而让你妈妈失去生命让你生病的那些坏人,会继续他们美好的生活,他们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们也不可能会忏悔。”
“你是不是觉得你的生活很悲惨?”
“那你知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人的生活比你更惨?”
“我自懂事以来,就发现自己生活在孤儿院里,我们没有上幼儿园,就是一群人在孤儿院里,整天干农活,因为没有劳动就没有饭吃。
后来,孤儿院在地震中塌方,我被压在碎石下两天,是我妈妈救了我,把我带回裴家。
我以为我以后有妈妈有家了,可是后来我妈妈死掉了。所有人都说我是克星,说因为我才会给裴家带来灾难。”
“爷爷奶奶因为我不是真的裴家人,从小不喜欢我,我爸再婚后,他们带走了哥哥,就是不带我。”
“我爸看到我就烦,我后妈每天都在演戏好像很疼我,其实一没人就给我甩脸色,小时候还会偷偷打我,给我喝馊掉的牛奶让我喝放了好几天的汤吃剩菜剩饭。
所有人都说我很幸福,从孤儿院都裴家,简直是从地狱到天堂。所以我的呼救不会有任何人相信,除了我哥哥。”
“我第一次跟我哥求救后,我哥直接把我们家砸了个稀巴烂,跟我爸大打出手,教训了那些人,跟他们说,‘如果下次再对我不好,就让他们都去死。’”
林禾问:“后来呢?”
“后来,我爸很生气啊,想把他打死,被我爷爷奶奶拦下了。他被爷爷奶奶带走,去了老宅,而我被送到外面寄宿,好像又变成了孤儿,没有家,没有亲人。那之后我爸甚至连看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裴南枝神色平静,眼眸深处也没有任何波澜。
“听着很惨,但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我是孤儿院出来的,最懂的就是生存之道。”
“后来我总是尽量避开他们,为了面子,他们在外面不得不对我好。我是没有了妈妈,可是我仗着她给我的身份,也得到了很好的教育,在毕业后可以独立,不用再依靠别人也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了。
她望向林禾,眼神异常笃定:“林禾哥哥,去死其实不难的,打开窗户跳下去,一了百了,很简单啊。活下去才是更难的事情。我们都坚持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要放弃?”
裴南枝深吸了口气,胸膛也跟着颤动。
“反正我是不想放弃的,我想要活下去。我想活下去,得到属于我的甜。不然我吃过那么多苦,不是太亏了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落了山,黑暗再次来临,所有蛊惑人心的东西好像也都跑出来了。
裴南枝终于停下来。
所有该说的,她都说了,接下来只能看林禾自己。
这场在黑暗里的战役,没有人能帮得了林禾,只有他能让自己站起来。
裴南枝慢慢站起身,在林禾面前投下浅浅的黑影。
林禾没有像之前那样,毫无生气,他抬起头望着她,眼眸里有着一点点的亮光。
也或许是房间里暖灯的投影。
裴南枝眼尾的胭脂色在灰暗中藏匿得很好。
“林禾哥哥,还有一件事。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去你家,那天太阳好大。”
林禾蹙眉,神色疑惑。
“那时候我刚跟妈妈回家不久,经常缠着妈妈。我妈在书房采访你爸的时候,我一直蹲在门口。你妈妈走出来给了我一块白色的软糖,交代我去外面找林禾哥哥玩。”
裴南枝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块软糖,放在白色的桌子上。
“我记得阿姨那时候说:‘你林禾哥哥总是要拍戏,平时都没什么朋友,你替阿姨去陪他玩一玩,让他开心开心,好不好?’”
裴南枝的声音很轻很柔,“她会将你带到这个世界上,肯定是因为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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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顾氏和夜氏合作,要推行酒店智能化和机器人服务,几乎覆盖全国,项目紧急,顾北忱加班到凌晨才回家。
顾北忱推开房门,看到客厅里亮着柔软的灯光,原以为裴南枝已经休息了。
骨节分明的食指勾着黑色西装领带,用力往下扯将领带松了松,继而又解开了衬衫的透明扣子。
黝黑眼眸抬起,顾北忱忽而看到坐在客厅柔软地毯的女人。
反着光的明亮桌面上,堆放着凌乱的啤酒罐。
喝酒了?
第44章
客厅的水晶灯璀璨明亮, 整个世界犹如白昼。
中央摆放着黑色的现代设计矮桌,铺满了易拉罐酒瓶,东倒西歪。
裴南枝穿着白色吊带睡裙, 蹲在灰色地毯上,细长手臂抱着膝盖,下巴搭着膝盖, 神色迷茫,眼神迷离。
可见喝了不少。
顾北忱单手插兜, 慢步走了过去,在她面前站定, 垂眸望着她。
“吱吱?”
裴南枝仰起头, 露出修长的天鹅颈, 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北忱哥。”
眼眸是清澈透亮的, 好似明亮的琉璃, 勾人心弦。
像是喝了不少, 倒是没有发酒疯。
顾北忱走过去,在真丝沙发坐下, 柔软西装裤蹭过她白皙手臂, 他低头看了眼,眼底幽深了几分。
“怎么喝这么多?”
裴南枝修长手指抓着啤酒瓶,捏得嘎嘎响,“因为不开心。”
客厅明亮的灯光下,她的脸蛋白得很不真实,带着冷色调,让她的失落情绪更加明显。
顾北忱蹙眉。
最近跟夜氏的项目很赶, 前两天涉及的机器人程序出现了严重问题,他在公司跟着盯了一周, 压根没什么时间回家。
顾北忱交代过秘书周勤盯着,裴南枝这边有什么事情及时上报,这人都在家里喝闷酒了,怎么什么消息都没报上来?
他咬了咬腮帮子,拿起手机给林良安发了条消息,询问情况。
他着急了解情况,裴南枝却不以为然,见他拿出手机,以为他压根没听到自己说话。
这人怎么总是工作工作工作,跟冰冷的工作机器一样!
裴南枝鼻尖泛红,轻轻抽泣了下,修长白皙的食指捏住他那薄薄的手机,用力抽过来。
明亮桃花眼怒睁,颇有点愤怒的样子。
“老公!我跟你说话呢!”
清透的嗓音像是轻飘飘的羽毛撩过心弦,顾北忱身姿顿住,定睛看她,“叫我什么?”
顾北忱的五官是精致的,但惯来冷漠寡淡的表情,让脸庞轮廓都透着雕塑那般冷冷的尖锐感。
裴南枝对上他那双眼眸,心没来由地颤了颤。
他口吻又是极冷的,让从小懂得察言观色的裴南枝卸下所有怒气,姿态柔和许多。
“北忱哥。”
她的声音很好听,不只是悦耳,还带着一股播音员专有的腔调,声线平稳又勾人。
顾北忱双眸紧紧盯着她,是有了将她扑倒的冲动。
谁知,下一秒,裴南枝仰着脖颈,泛红的眼尾掉落晶莹剔的泪滴掉落,沿着白嫩脸蛋流下来。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哭得这么小心翼翼,半点生息都没有。
顾北忱紧紧拧着眉宇,宽大的手掌快一步迎上去,捧住她柔嫩的脸颊,指腹为她擦拭掉眼角的泪水。
他第一次听她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不是你说结婚后要培养感情,做真夫妻的吗?为什么你还不让我成为你真正的家人?”
她是孤儿,从小渴望有个家。
一开始以为进入裴家,终于有了家,可是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这次,她以为两人结婚了,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可是他们连真正的夫妻都不算,哪里有家。
从始至终,她都是一个人罢了。
明晃晃的灯光下,裴南枝坐在一尘不染的地毯,乌黑发丝缠绕着白嫩手臂,像是生长的藤条将她包裹住,好似如此能让她有些许安全感。
她仰着头,无声掉着眼泪,顾北忱知道她不是那种会随意宣泄感情的人,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北忱修长手指抓住她白皙的手臂,将人拉起来搂入怀中,手掌贴着他如珍珠般冰凉的脚趾,轻轻为她揉捏取暖。
他的嗓音低沉贴着她耳边哄着她说话,他问一句,她便回答一句。
如此勉强拼凑出事情的大概。
今天乔娜过来找她,带她去见了林禾,她跟林禾聊天的时候想起了妈妈棠倩。
二十几年过去了,其实对于棠倩那张脸,裴南枝已经越来越模糊,可是仍旧记得棠倩为她所做的。
她想妈妈,想要有个家。
今天去见林禾,她心底并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只能拿自己的故事去当对比,以自己的悲惨去开解林禾。
这也让她难得再次想起了过往的种种。
一出生就被亲生父母丢在街上,警察捡到她,寻不到家属,也等不到人来认领,只能将她送去孤儿院。
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什么东西都是分配的,分量少,饭没用力抢都会吃不饱,当连温饱都成问题时,哪里还顾得上开心不开心。
顾北忱知道裴南枝之前在孤儿院,但并不清楚她小时候的具体情况。
当年见到裴南枝时,她已经在裴家,长得水灵灵的,很有灵气,讲话跟顾扉寻一样娇娇的,所以他压根没有想过她在孤儿院会有那样的经历。
顾北忱温热手掌贴着她的后背轻轻安抚着,“你们在孤儿院吃饭还要用抢的?”
即便是无声掉眼泪,也算是大哭一场,裴南枝这会儿神色有些萎靡,抵着他的额头,垂下眼睫,如玉手指比划着。
“很大的桶,装饭,抢来吃。”
那些是她五岁前的事情,其实裴南枝脑海里已经无法呈现出清晰的画面,只有模糊的些许能算是特别的记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