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四十七年前曾来过大晁, 那时候也是在这德馨殿中,较之当年, 眼下更是繁盛了。”又一须发皆白的使者说道。
坐在下首的使者们纷纷赞叹。
天正帝心中满意,这像是盛世一样的景象极大地满足了他的内心, 他看着宫宴中的众位来使, 注意到围成弧形的桌案,簇拥着自己所在的方位。这布置犹如众星拱月, 拱卫的目标则是自己,天正帝含笑问道:“这里都是谁布置的?”
长公主笑着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赵凝, 赵凝会意,忙起身道:“是臣妇与镇国公夫人一起筹划的。”
“甚好, 你们两个都有赏。”天正帝看着赵凝, 眼神难得慈爱,“之前让你做县君,着实委屈了你的一番才思,以后便封你做县主, 如此也更衬得上皇姐的身份。李有德, 将昨日得的两个玉如意拿过来, 给她们一人一个。”
“谢陛下。”赵凝谢恩道。
不远处, 陆云祁望着这个方向,看着赵凝与长公主谈笑, 看了许久,终于要错开视线的时候,赵凝像是心有所感,看向陆云祁所在的地方,朝他一笑。
宏大的宴席将两人间隔在了殿中的两端,四周都是粲然的烛火。可陆云祁只觉得再亮的光影,也掩不住那灿烂的一笑,他眼神柔和地继续看着那里。
“陆大人今天站在这里,是要抢我的活干啊。”项飞鹰忽然大步走了过来。
今天御前当值的人是项飞鹰,明日才是陆云祁,但今天他进了宫,这让项飞鹰颇为不满。
陆云祁公事公办地回答道:“今日入宫的人多,我带人过来看看。”
“但我听说大人吃过晚饭就立刻过来了,你今天在御前是想看谁啊。”项飞鹰显是观察过陆云祁和赵凝,语气颇有点阴阳怪气。
陆云祁没理睬他,只是道:“有很多人在宫城外蠢蠢欲动,你不去看看?”
这话转折的突兀,项飞鹰挑了挑眉,旋即觉得有理,今晚去巡城虽然麻烦,但说不定能抓到探子奸细,便是立了大功,当即去布置起人手。
宫宴结束后,赵凝与长公主道别,正要出宫之时,她看见杜蘅站在前面不远处,缓下了步子。
杜蘅看向走过来的赵凝,问道:“你为何帮我?”
“这次宴席是上下一起忙碌,无论是光禄寺还是鸿胪寺,抑或者是礼部,都忙得脚不沾地。”赵凝朝她友善地笑了笑,“若是此次宴席办不好,大家可都是要受罚的,我自然用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
杜蘅听着不由一愣,她的亲眷便有在鸿胪寺和光禄寺任职。若是今日真出了岔子,自是会连累到自己的家人。她心中暗暗后悔,不该就那样看着蔡媛暗地里挑唆。
赵凝见她出神,朝她轻轻点头,转身出了宫外,陆云祁正在外面等着她一同回去。
今夜陆云祁远远地看着宴席中的人,现在见赵凝由远及近地走了过来,之前在光影下并不分明的地方,此刻一一在眼前具现。
华服丽妆衬着一张没有瑕疵的脸,如此的明艳动人,让他不觉呼吸一顿。
“怎么了?”赵凝看他望向自己,面带迟疑地问道:“我今日穿的是不是太晃眼了些?”
“没有。”陆云祁向她伸出手,说道:“上马车吧。”
赵凝今天穿得裙子较之往常繁复许多,走路时颇不习惯,见陆云祁搀扶自己,便借力上了马车。
两人一同坐在马车里面,赵凝看着衣服上的各色针织花纹,知道上费了多少工夫,说道:“只有今天才这样,以后还是换下来吧,总感觉不习惯,似乎不太像我了。”
“今天这般挺好的。”陆云祁轻声道:“很漂亮。”是真的非常的漂亮。他对女子衣饰一向没有太多了解,平日他见赵凝穿戴简单,虽觉得素气些,但没有觉得影响什么,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原来是不同的。
赵凝下意识地看了陆云祁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没有再提及衣服。
陆云祁见她沉默,问道:“晚上饿不饿?”
赵凝这才想起来,今天坐在长公主身边,不远处又是天正帝,她有点紧张,故而没有吃多少,“有点饿。”
“那我们回去再吃些。”陆云祁掀开轿帘,正要让人骑快马回厨房说一声,赵凝吸了吸气,说道:“我闻到了馄饨的味道。”
“你想过去吃?”陆云祁看了眼外面的小饭馆。
赵凝点头,体贴道:“你忙了一天,想必是累了,可以自己先回去,我吃完后马上回去。”
“停车。”陆云祁朝外面说了一声,又看向赵凝道:“走吧,我今晚吃得少,正好也饿了。”
饭馆并不大,类似于赵凝在直隶帮工的福顺酒馆,也是一对夫妻看店。夜已经深了,店中并没有什么人。两人各要了一碗馄饨,又点了几份小菜,找了一个临窗的桌子坐着。这几天天气暖和了不少,夜里的微风亦带着暖意融融,两人透过窗看向外面的宁静夜色,等着饭菜一一端上来。
“客官,请慢用。”
赵凝回过神来,端着馄饨说道:“我之前一直想着找一个地方安顿下来,开一家客店,就像现在这家。”
“那你有想过在哪里开店么?”陆云祁问道。
“没有。”赵凝说道,他们之前可以说是居无定所,自是没有具体的店铺选址。“其实想来想去,哪里都不如回家,可惜这些年云州变乱,不能回去。”
“会有好的一天。”陆云祁同样思念着曾经在云州的日日夜夜,那时候的日子与现在全然不同。他说道:“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回云……”
窗外忽地一阵马蹄声传来,项飞鹰巡完宫城正好路过,说道:“宵禁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赵凝看了来人一眼,“我们还有一刻钟就吃完了,再用一刻钟就能回去,不会触犯宵禁的。”
项飞鹰“啧”了一声,说道:“我说的是这件事情么?马上要比试,陆大人难道不用回去养精蓄锐?”
“比试不是后天么?”赵凝奇怪道。
“后天也要好好准备啊。我听说陆大人以前掉入过寒潭里,身体一直不好,很怕你不能应付连翻打斗。”项飞鹰慢悠悠地说道。
赵凝皱了皱眉,想要反驳陆云祁已经治好了,但陆云祁适时开口道:“陛下已经吩咐过,命三大营选出功夫最好的几人,与柔然进行比试。”
“我怎么不知道?”项飞鹰奇道。
“我今晚将谕令送达了骁骑营。”陆云祁扫了一眼项飞鹰,冷淡道:“到时候他们若是输了,第一个顶上去的人便是你。”
项飞鹰忽地想起一事,自己的骁骑营算得上陆云祁的下属,只是他们平日不对付,陆云祁从不管骁骑营的事情。而今晚,他一直在巡视宫城,错过了这个消息。
忙了一晚上的项飞鹰无暇再管他们两个,骑马奔回了骁骑营。
见到他走了,赵凝忙问道:“不是说今年的比武只有射箭,角力么,怎么又多了打斗?”
“柔然那边大约是要杀我们一个下马威。”陆云祁说道。
“他们不会针对你吧。”赵凝担心道。柔然觊觎大晁多年,一直是北边的云州守住了门户,陆云祁当年亦是重创柔然的将领,很难不被针对。
“无妨,我有防备。”陆云祁看着她,说道:“我会穿上你送我的护心甲。”
赵凝连连点头:“不止,明天让他们把你的刀好好磨一遍。柔然人向来狡诈,万一他们明面上比试,实际上还派出刺客便不好了,我们要做万全准备。”赵凝说着,站起身来,催促道:“快些回去,我有好东西给你。”
陆云祁自是答应,任凭赵凝带他回去,选起各色防身用具,预备起后日的比赛。
从宫城出发后,坐在马车上的杜蘅同样没有返回镇国公府,而是前往舅舅薛义山的府邸。杜蘅小时候在薛府住过许久,家中老仆待她极是亲热,一路引着他到了薛义山所在的书房。
“舅父。”杜蘅快步走了进去。
薛义山见到她,严肃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慈爱:“怎么这么晚过来?”
杜蘅坐下后,与薛义山和寒暄几句后,方道:“舅舅,我今日与汝阳王妃起了些争执。”
“哦,是什么事?”薛义山神情依旧慈和,似乎并不担忧。
杜蘅将近日的事情讲了一遍,说道:“就连那赵五姑娘都帮我,她都不帮我,您与汝阳王不是关系极好么?”
“我待王爷,是尽到臣子待他的本分罢了。”薛义山顿了顿,继续道:“朝中不少人都想岔了,陛下春秋正盛,就算是六皇子体弱,可还有嫔妃有孕,一切不到最后,怎么说的准?至于陆云祁,陛下自是不希望任何一个人与他交好,但也不必交恶。”
杜蘅听了心里一愣,她原以为舅舅与汝阳王交好,是打算一心追随辅佐的,没想到舅舅的心里竟是这样想的。
她心里渐渐明白了过来。出了薛府,杜蘅吩咐道:“下个月我办茶会,帖子记得给陆府送一份过去,今后不必刻意远着他们。”
丫鬟虽不解发生了什么,可一向是听话的。更何况京城的勾心斗角,多得是这样的拉拢与示好。
比试那天很快就到了,场地选在禁苑周边,设了观礼台等一应所需之地。天正帝坐在上首,文武百官并各国来使坐在下面。
此刻场中是南方某小国与大晁的禁军比试,前者的实力远不如后者,很快便输了。场中人一片叫好,又有人上去挑战,这次是禁军输了,新的对手又立刻补上,一时间颇是热闹。
这次的比试大多数藩属国以和为贵,重在参与。只有柔然使团的统领巴图眼神复杂,他之前与汝阳王达成协议,要想法子重创陆云祁,可各方人马轮流上了擂台,陆云祁都没有上场,只是面色平静地随扈在天正帝身边。
见到场上人比得如火如荼,巴图冷笑了一声,“这有什么意思。”
这一声冷笑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极为明显突兀,天正帝眼神变了变,看向巴图。巴图见状,朗声一笑,道:“陛下,这样的比试不仅慢,还容易偷懒,比不出什么差别。”
“哦,那你想如何比试啊?”天正帝虽不耐烦,依旧端着宽宏的架子,问了一句。
“我们柔然比武,向来都是真刀真枪的比,现在只是拳脚功夫,到底不够尽兴。”巴图又道。
“刀剑无眼,今日的比试本是大家的一场友好切磋,又不是战场上的殊死搏杀,自是有所不同。”薛义山起身说道。
巴图没有理睬文驺驺的首辅,转而朝着在场众人问道:“怎么,在场的勇士们都只觉得自己会输不成?”
今天参加比试的人,虽水平不一,可在他们各自的国度,都是百里挑一的武士,自是有几分血性的,听闻此言,纷纷道:“那你说该如何比?”
“不要一个一个比了,每人带上自己吃饭的家伙,就在这擂台上,谁先被打下去,谁便输了。”巴图声音颇有傲然意味。
“好,那若是你们输了,可不要不认。”台下有人不服气,大声喊道。
一时间,擂台上挑战的人皆是拿上了各色兵器,准备比试起来。
天正帝寒了脸色,陈篆在一旁低声道:“我们大晁自是不怕比试的,只管让三大营连同禁军的人挨个上去,不愁赢不了他们。”
“可若是当真鲜血四溅,反倒不好。”又有老臣说道。
“不若我们换一个法子,虽说许带兵刃,但可以用特制的绢布将刀刃缠绑起来,并将绢布晕染上红色染料,如此一来,比试就算砍到对方亦不会伤人,只会留下一道红色染料。”陈篆早已想好计策,当即和盘托出。
“正是如此。”有臣子赞同此法。
天正帝看了一眼陈篆,说道:“那便如此吧。”
陈篆便将此法子讲了出来,巴图自是没有反对,只是道:“如此一来,大家可以在更大的赛场里,一起比试,更节省功夫。”
“此话有理,谁身上的染料多,自是受伤最多之人。”有武士是急性子,很喜欢这个法子。
就这样,陈篆奉命带人设置好了比赛场地——不远处的一处小树林里,并带着各国使者一起做裁判。待下午时,三声敲锣声响起,比赛正式开始,大家须得在三炷香之内,决出胜负。
为求稳,大晁这边派出去的自是陆云祁和项飞鹰并三大营的几位武士,柔然那边派出了许多精锐,而其他藩属国并没有太过认真,只是凑了个数。
比试的规则虽然类似于战场,可到底只是切磋,大多数武士的选择是一对一,动手时甚为规矩。而陆云祁一入树林,就察觉到不同寻常,柔然那边的武士几乎是跟着他在行动,好在他身法极好,进来后迅速将几人踹翻在地,向前行去。
陆云祁速度很快,几乎是抢在所有人前面,将树林踏勘了一番。按着在战场上的经验,选好设伏点,旋即翻出赵凝给他准备的防身用具——一张巨大的陷网。他将网子布置起来,若是只来几个人与他切磋,也就罢了。若是柔然人一群人围攻他,那他便会将这些人引入网中。
做好陷阱,陆云祁便将自己隐藏在一旁,等着猎物上门。
那群奉命围堵陆云祁的人,甫一进来,就失去了陆云祁的踪迹,自是着急,他们到处寻找,却没有寻找到踪迹。
“这该怎么办?”
“若是找不着陆云祁,首领怕是要责怪我们。”
“前面那个人像不像陆云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