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问了几次,韩河山都没有难倒陆云祁,不禁落寞。
“哇。”赵凝赞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以前来过许多次,同行者有人与我说过,并不是什么难事,便记住了。”陆云祁说道。
“原来是这样。”赵凝点头道。
见状,韩河山只得一个人默默地跟在他们后面,看着他们玩笑热闹,没有再上前进行讲解。
好不容易到了杨府,备好祭礼,一行人挑了合适的日子,方才进了祠堂。这算不得他们第一次祭祖,可是头一次当着诸人的面,少不得打起精神,以防被看出端倪。
他们二人原有些紧张,可刚进去之后,韩河山直接跪了下去,垂头痛哭,显是对那位已经故去的小杨大人感情极深,方才这般难过。
他们两个虽是这次的主祭,也没有拦阻,只是静静地摆着贡品,直到行礼结束,方才将人搀扶起来。
“除了祠堂,后面还有杨大人极其祖上的画像以及平生记事,包括族谱,你们都可以过去看一看,也算安慰前人之心。”韩河山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
这都是祭祖的固定流程,赵凝和陆云祁没说什么,往后堂走去。徽州杨氏一族也曾是兴盛之家,现在虽然没落,但内中布置足以证明当年鼎盛之时的热闹。
赵凝看了心里感叹,直到走到画像前面,一张一张看过去,她看着画像上的一张脸,忽地愣住,有久远的记忆从脑海中上涌,她驻足喃喃道:“他长得好像,好像……”
“那是谁?”陆云祁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他的脸和我的父亲非常相似,只是我父亲看起来比他老一些,莫非他是……”赵凝想到自己与杨苓长得极为相像,而驸马与杨大人是同胞兄弟。
“您竟然是杨大人的女儿?”韩河山同样震惊。
赵凝只是瞧着画像,久久没有言语。
第46章
赵凝对父亲的记忆, 只有短短的几年。那个时候,她娘从来不告诉她父亲的名字和来历,小时候的她见过类似的事情, 便以为爹也是罪籍之后,不得已背井离乡。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 原来他当年受了冤屈, 被流放抄家,行了那么远的路, 才到了云州。怪不得她印象里的父亲,身体一直不好, 想是吃过不少苦。
她想起幼时全家和乐的日子, 虽然贫苦但很温馨。不同于娘风风火火的性子,爹性子温和, 写的一手好字,常给幼时的她讲故事。可惜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年, 他们都离开了自己。
赵凝看着画像,不免落下泪来。
陆云祁递过手里的帕子, 温声安慰道:“等回京城后, 可以问下长公主,她与杨家人极为相熟。”
“好。”赵凝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又看了那副画像许久, 方才慢慢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忽地, 她想起什么, 将视线投向韩河山, 韩河山脸上原本是惊喜的笑容,此刻一瞬间停滞。
刚才情绪太激动, 赵凝将韩河山撂在这里的事情给忘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已经被韩河山彻底发现。
“我不会将事情说出去。”韩河山做了个捂嘴的动作,不停地做保证,“您是小杨大人的女儿,那也是我的恩人。我怎么会出卖救命恩人,您说是不是?
赵凝依旧看着韩河山,没有反应,似乎是在心中做着评估。
韩河山忙又道:“咱们这里的许多百姓都很感念杨大人的恩德,做了不少功德碑呢,有空您都可以过去瞧瞧,我随时给您带路。”
“他以前是个怎样的人?”赵凝问道。
“小杨大人才情极好,虽出身名门,但对寒苦之家的学子屡有照拂。我年少时读书,有不懂之处,前来请教,从来没有被拒之门外的时候……”韩河山提起这些过往,眼泪又要流淌下来,
赵凝从这些言语中拼凑出了一个形象,她越发确定这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一直到了傍晚,一行人才从祠堂里出来,用过饭,陆云祁见赵凝情绪低落,便道:“要不一起出去走走。”
赵凝答应下来,两人一起向外面走去。此时正是江南最舒服的时节,夜间算不得热,走在人群之中,俗世间的安乐在萦绕在所有人周围,悲伤与沉闷被消解了不少。
陆云祁先开口道:“这些年过去,我对我父母的印象越发不分明了。只记得那时候我爹每天从总兵府回来,我娘便在院落中等他,两人虽是自幼定亲,可也琴瑟和鸣地过了许多年。”
有了这个开头,赵凝接话道:“其实我爹和我娘在一起时还挺高兴的,我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经历过这么多,还没有什么怨怼。”她想起那个总是温和笑着的男人,“他曾经对我说,人的一生要经历许多的事情,波澜壮阔也好,平平淡淡也罢,但无论在什么样的境遇里,都要心怀希望。那时候我娘就在身边摸着我的头,对我说要记得这些话。”
也许正是这样心态平和的父母才能养出这样的赵凝,永远乐观,永远朝前奔去。陆云祁垂着眼睛,看着赵凝,说道:“你的父母都很在乎你。”
“我知道的。”赵凝笑道。短暂的亲情虽有遗憾,但她想起他们最多的不是难过,而是温馨。他们曾经有一个很温馨的家。
这般一面说着,一面走着,走过一座拱桥,路过一座石碑,赵凝想起韩河山说过的话,于是驻足查看,上面是一片祭文,以“赠杨大人”为开头,罗列了其一生所行。
石碑下面燃着线香,赵凝看着那堆厚厚的香灰,说道:“大家都记得我父亲。”
“他是个好官。”陆云祁看着旁边的香快要燃尽,抬头看见附近正好有一家香料店,于是进去买了线香出来,继续点上。
在这座城里,赵凝用了三天的时间,寻找与父亲有关的东西,挨个擦拭整理好放在箱笼里。她翻阅了许多页文书,看到的不只是父亲的治学以来的编纂之物,还有许多他做过的实事,荫庇过的百姓,是很多人的一生。
到了第四日,来自天正帝的谕令送达,他听说江南出现如此吉兆,甚为喜悦,于是赦免了黄三的罪过,并命礼部去书至洪山部落,斥责他们使者偷运货物一事。
“那我们便回去了。”临行前,赵凝与陆云祁与众人告别。
韩河山见此案已了,总算放下心来,此时拉着黄三母子想要给他们磕头,吓得赵凝忙拦住了。
“夫人和大人下次若是回来,我们定然出城门迎接,这次真是太感激你们了。”一行人颇是不舍地望向两人。
见大家要将鸡鸭鱼肉塞到自己身上,赵凝忙拉着陆云祁快步上了船,待到船上,隔着一汪水,认真告别道:“保重!”
“一路顺风。”岸上的人大喊道。
陆云祁看着赵凝眼里的不舍,知道这里对她意义特殊,说道:“等日后安定了,我们在一起回来。”
“嗯。”赵凝点头道,这是她父亲的家,日后她一定会寻机会再次前来。
过了太湖,刚到苏州,运河上有一艘船倾侧,洒了不少货物下来,飘到河床上,堵塞了河道。船夫见状为求保险,便将船停了下来,明日再出发。
现在还是晌午,吃过午饭,赵凝说道:“今日既然回不去,我正好去布坊看一下,江南这边多桑树,听说这些年织布技艺较之以前有了很大发展。此次顺路,正好能瞧瞧,学上一些。”
“你其实不用这样辛苦。”陆云祁见她最近一直陪自己忙碌,操心这操心那,还要想着学东西。
“我不觉得辛苦啊。”赵凝回答道,她自觉一路上都有人照料,只是到处看看,并不会累到什么。
陆云祁犹豫了下,慢慢道:“你为我忙碌这么多,每天都没有歇下来的时候,我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
“哎呀,这有什么。”赵凝看着店家夫妇在店中送菜擦桌子的忙碌场景,展望道,“我们现在这种状态,就好比新开业的夫妻店,两个掌柜要一起事无巨细的忙碌。等到我们的店开的大了些,一切有了定规,离了我们也可以照常运转的时候,那时候我们自然不用像现在这样忙了。”
夫妻店?陆云祁听到这个比喻,被说服了,于是点了点头。
“等我们拿到信笺,事情就会有新的进展。”赵凝笑眯眯道,“你看,我们现在不是越来越好了么?忙碌些也是值得的。”
陆云祁想到今后的生活,不由笑了笑。
下午时,两人来到了苏州最大的织造坊。看着数台织机在织娘们熟练地操作下飞快地运转着,布匹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的增长。赵凝感叹道:“这织机比之咱们云州那里的,简直好了太多。”
旁边有一台样机无人用,赵凝在得到布坊主人的许可后,坐在机前,试了起来。她一边织布,一边感受着这里的织机在哪些方面做出了改变,这些改变是改动了织机的哪个结构才产生的。
一下午的时间,她研究的用心,陆云祁不懂织布,只是踱步在后面跟着赵凝,一直默默地陪着她,在她需要的时候递上丝线,就这样,直到傍晚结束,两人方才离开了布坊。
“真是太不一样了。”赵凝仍旧感叹,两人走到了一家酒楼,点了菜开始吃晚饭。
酒楼里有人说书,正讲到一处,“公主见了那蓝发侠士相貌英俊,一见倾心,于是暗暗打听侠士的底细……”
陆云祁听了略一想,看向赵凝,说道:“这出戏好像是你让人写的那出。”
“不对啊,我那出戏写到消灭江洋大盗就结束了啊。”赵凝困惑地听着后面的剧情,无非是侠士与公主的女儿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结局,待说书者讲完了,赵凝招手问道:“先生,您这戏怎么和我上次听到的不一样呢?”
“这出戏很受欢迎的,之前的故事太短了,故而我们另外找了书生,续了结局。”说书先生回答道。
“这结局好。”酒楼有客人称赞道,“侠士有了自己喜欢的美人,才是最美好的结局。”
说书先生笑意吟吟,问道:“夫人和公子觉得呢?”
“还行吧。”赵凝含蓄评价道,这个改动,着实在他意料之外。
“你觉得这个故事不好?”陆云祁问道。
“我只是觉得这个故事不太现实,京城里不说郡主,但凡有些排场的人家,哪个出门不是丫鬟婆子跟了一群,怎么可能认识江湖客。”赵凝说到此处,顿了下,又道:“不过我又一想,世间事情并非绝对,我曾经也没有想到我们会成亲,现在不是也挺好的么!”
陆云祁听了此言,就这样看着赵凝,眼里似乎有光在闪动。
“我觉得这故事有点假了。”另外有人质疑道。
赵凝将目光投过去,以为他也要质疑侠士与那位郡主的故事,却听那人说道:“故事里说侠士从水灾里救人,那大水几乎是一瞬间淹没了整个村落,那样危险的情况,怎么可能救得了人。”
原来是这个角度,赵凝收回视线,想着之前的安排,该有人用陆云祁的事迹举例了。
果然有人反驳道:“这有什么,你们不知道,京城那位陆大人,就曾经在水里救人。那年淮河水泛滥,水流湍急,淹没的何止是一个村落?他当时站在不远处,看见大水冲下去了一家人,别人都不敢下去,只有他跳下去救人。”
“我也听说过这件事情。被救的那家人后来搬到了咱这,对陆大人感激得很。”另一人说道。
酒楼中的人听到现实中真有这样的事迹,不禁心生敬佩,问道:“你说的陆大人,便是最近来江南的那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
“正是啊,不是他,还有谁?”
“可我听说他在京城里,名声不太好啊。”
“以讹传讹罢了,想是有人冤枉了他。塔州那边有个叫黄三的孝子你们可知道?”
“我知道,就是那个被洪山部落的使者坑了的那个。”
“他最近还帮着黄三澄清罪名呢,是个很好的人。”
酒楼里的人说着,纷纷夸赞起来。赵凝见自己安排的剧本达到了极好的效果,心中满意。她小声道:“你看,大家都在夸你。”
这次换陆云祁沉默无言,他扶了扶额头,到底还是不太习惯。但他看见赵凝脸上的满足,又只能放空自己的意识,将众人的话听入耳内,却不做思考。不知过了多久,陆云祁还是开口说道:“这里夜景不错,湖中想是可以划船,要不要我们过去看看。”
“那我们去划船吧。”赵凝当即振奋起精神,站起身来。
苏州城算得上一座建在河上的城池,城内大小河流数以万计,出门走不了几步,就会遇到一座桥。
站在桥上面,往下看去,月色与灯影相互辉映,一座座画舫飘在河上,两岸时不时传来乐声,一派热闹气象。
到了河边,要了一艘不大不小的船,船娘们一撑竹蒿离开了岸边,赵凝站在上面,问道:“这船我能试试么?”
船娘便将手中的一只桨递给赵凝,说道:“夫人,您拿着,用这一边划水,左手虚握,右手用力。”
赵凝便接过,说道:“我不会撞到其它船只吧。”
“不会,有我呢。”船娘笑道。
赵凝放心地划起来,划了数下都没什么成效,还是在船娘的指点下,终于让船摇晃着动作起来。
“动了动了。”赵凝喊道。
陆云祁看着船缓缓移动,配合说道:“嗯,在往前了。”
“那你可坐好了,我要送你去京城了。”赵凝抬头看向北方,明明只是在划桨,却做出舵手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