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晔的邮件里写着本月会议的主题：G2G。
中午十二点三刻，宋零诺准时来找施谨。施谨还没顾上吃午饭，小姑娘给她带了三明治和橙汁，和当初两人在楼下花圃那次一模一样。
施谨感受到了宋零诺的小心思，微微一笑，接过来，“找我什么事呢？”
这十五分钟是宋零诺很艰难才约到的时间，她不浪费一秒，“Vivian，我想请你教教我。”
宋零诺讲出自己的困难，她因为在开会时冒犯了陈其睿而被梅森在工作中逐渐边缘化。宋零诺道了该道的歉，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去改变大老板对她的观感，让梅森不再排斥她。
施谨一边吃三明治，一边听宋零诺讲。
梅森明显没有告诉宋零诺真实情况，宋零诺或许连今天的这份调研结果都不知道。小姑娘不了解陈其睿的胸襟，也不信任她的顶头老板。
若在以前，施谨会分享自己的过往经历，帮助宋零诺建立对陈其睿为人和管理方式的正确认知，并建议她主动和上级修复关系。
然而这些都不是施谨的责任。她没有任何义务去填补梅森本应履行的分内工作。
施谨说：“你对你老板的困惑，应该找你老板为你解答。”
宋零诺不吭声。
施谨又说：“这件事，别人帮不了你。”
小姑娘沉默了好一会儿，有礼貌地对她道谢，然后起身走开。
下午四点五十分，施谨去三十楼开管理层月会。该级别的会议，她过去没有资格列席。在新一任战略与数字化中心副总裁到岗前，她同梅森等人作为陈其睿暂时的直接下级，被要求出席所有管理层相关的会议。
会议室外，何亚天看见施谨，三大步走过来，极具仪式感地给了她一个拥抱，“Vivian，我们好久没聊了，你最近还好吗？”
施谨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收掉这套drama的举动，“我都正常。”
两人走进会议室。
施谨只是个高级经理，和部门副总裁足足差三级。她自觉去坐后排，却被何亚天一把拉住。他说：“你就坐我边上。”
施谨摇头，“不太合适。”
说话间，姜阑出现，她在何亚天另一边坐下，对施谨说：“你听他的就好了。”何亚天那点小肚鸡肠，姜阑一眼就看透了。
许宗元的位置要找谁填，陈其睿有三个选择：外部招聘，内部转人，原团队提拔。前两个不论，单分析后一个的可选项：梁杰和杨文天两个不懂时尚行业的直男在何亚天眼中和许宗元没任何区别，戴培敏之前牵头做商品上市流程战略转型，让何亚天烦不胜烦，还有一个梅森，在今天刚刚惹怒了何亚天。
差三级的施谨当然还不够格，而何亚天的举动也只是一个姿态：他宁可支持一个完全不够格的施谨，也不会支持其他几个人。
开会前，没人知道王晔邮件通知里的G2G是什么意思。临开会前两分钟，王晔终于开始投屏会议资料。在陈其睿走进会议室时，液晶大屏上正好出现这场会议最核心的议题：
GOOD TO GREAT
这三个词一出现，何亚天先看了一眼姜阑，然后又扭头看了一眼施谨。
这两位分别在不同的领域对陈其睿有着同样深足了解的女人，此刻的表情都很平淡正常。
陈其睿开口：“今早由CMI负责人梅森发出的内部调研报告，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读了。‘适应性时尚’项目在进程中所暴露出的问题是一系列的，从浅层看，我们的管理层对跨部门协同项目的职责分担、对企业社会责任的理解、对如何激励下一代年轻员工认同公司的主张都存在不小的问题；从深层看，它反映了这家企业根基的薄弱现状。”
陈其睿停一停，继续讲：“当我讲‘根基’，我希望各位能够思考两方面，一是企业文化的长期构建，二是人才梯队的有序培育。零诺时尚是一家刚成立了十八个月的新企业，在时尚奢侈品零售这片红海市场中，我们想要成功，必须将‘人才’放在首位。只有当我们拥有了对的人，才能够创造出令人耳目一新的世界。其中，年轻人才的创造力、灵感、活力、热血、勇气与魄力，绝不能被忽视。什么样的企业文化能够作为培育年轻人才的土壤，管理层该如何将文化空谈落到实处，我需要各位自省并且深度思考。”
梅森早上的邮件像是一针预防剂，与会众人或多或少都有心理准备，老板的这番话切中要害，犀利且不留情面。
陈其睿的批评与要求从不拐弯抹角，“零诺时尚从创立之初，就有它的野心。如果只是做到‘优秀’就够了，我大可不必在五十岁的时候出来创这份业。从品牌开始，到商品、渠道、生意、文化、人才，我要的不是优秀，而是卓越。从‘优秀’到‘卓越’，这条路该怎么走，我要看到你们每一个人的具体行动方案。”
散会后，王晔及时地给大家发送日历提醒。两周后的今天，每个人都需要交出这份“G2G”作业。
成熟的高级职业经理人绝不会公开吐槽老板的最高指示。
更何况是还不够格的施谨。
这份管理类的政治任务，落在每个人的肩膀上，重量不等。施谨头上没人，手下没人，对内有工作成果交付的责任，对外有供应商的管理压力，她哪来的时间精力去做陈其睿要求的自省和深度思考？
陈其睿的中心思想很明确：人。
施谨除了顾及业务，必须将搭建团队的优先级提高。她的待招人头，应该尽早补到位。
回到六楼，施谨翻开周健之前提供的候选人资料，看来看去，她合上资料。如果招个新人，她要教要带，头半年比自己工作还累，付出的时间和精力未必能换来满意的结果。
施谨的目光扫向另一片工作区域。
宋零诺正在认真工作。
加上之前在商品中心的时长，小姑娘在公司已经工作了快八个月，什么都熟悉，有责任感，能吃苦，又上进，不需要从头开始教带。
更重要的是，她符合陈其睿对年轻人才的标准和要求。
施谨站起来，走向宋零诺。
这算是趁火打劫吗？
她快速地否认了这个想法。
如果梅森因为管理失误而流失人才，那是梅森自己应该反省的事情。
施谨将宋零诺带到楼上的会议室，直接说明意图。
宋零诺愣了一下，随即拒绝：“Vivian，谢谢你，可是我并不想换岗位。我到CMI只工作了五个多月，如果我再换岗位，在别人眼里会很jumpy。”
小姑娘懂的还挺多，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jumpy”。
施谨晓之以理：“CMI是个纯支持型的职能，就像是一个中台的中台。你在CMI工作，很难接触到真正的前台业务，对你的成长是一种局限。而且CMI的工作大多是辅助类的，这些工作结果很少能得到聚光灯待遇，你的成绩很难被人看见。”
宋零诺还是拒绝：“我当初没有工作，是梅森姐给我的机会。我现在并不想换岗位。”
就算被梅森边缘化，小姑娘仍然有一份朴实的忠诚在。
施谨动之以情：“当初是我向梅森推荐的你，你忘记了吗？公司内部的岗位轮换是很正常的，这是公司平台给年轻人才提供的机会。你应该考虑看看什么机会对你的长期发展更有好处，很多机会一旦错失，就不会再有。”
宋零诺的语气非常抱歉：“我真的很感激你过去对我的帮助，也很感谢你对我的好意，但是我真的不考虑转岗哦。”
施谨想了想。
她换了一个pitch的方向：“如果你到我这里来，在‘适应性时尚’这个项目上，我会全力支持你的一切想法。”
宋零诺再度一愣。她开始犹豫。
施谨说：“不急的，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好吗？”
次日清晨，施谨收到宋零诺的一篇微信小作文。小作文写得很真挚，重复感谢她的好意和帮助，但中心思想还是抱歉，宋零诺婉拒施谨抛出的橄榄枝。
要如何招揽符合心意的人才，是每一位管理者都要反复探索的难题。
施谨当天和周健吃工作午餐，提到这个话题。周健说，你不知道现在流行一句话吗，用追求另一半的方式对待候选人，没有候选人能不被打动。
施谨笑了。
追求？如果是这样，那对她而言可太难了。
毫无征兆地，她又一次想到了男人后脖颈皮肤的深麦色，以及他的皮肤肌理纹路。
午饭吃完，施谨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微信。有几个工作群的未读消息数量异常之高。
施谨随手点开部门群，跳到一百多条未读消息的最上面，看见梁杰发到群里的一条公众号链接。她点开链接，页面很快加载完成，是Xvent的企业公众号在今天中午发布的最新人事公告。
许宗元的照片、个人简介、过往从业经历、加入Xvent的职位，以及Xvent创始人季夏对这位新高管的寄语，在施谨的手机屏幕上逐行显现。
施谨读完，关掉页面，没有参与群里热火朝天的讨论。
季夏还是那个季夏。
无论这件事在旁人眼中有多么不可思议和难以理解，季夏只做她认为该做的事情。
第53章 .拓荒者
季夏的助理方嘉拿给许宗元办公用品。
许宗元正在捣鼓办公桌上的电脑。电脑是旧的，不知道是哪个员工离职后的遗留物。他问方嘉：“公司IT坐在哪？”
Xvent的办公室租在某个创意园区的C栋三楼，整片办公区域采用全开放式布局，只有季夏一个人有办公室。许宗元入职半天，没人给他做行政及人事的orientation，除了面试环节中见过的人以外，别的同事他一个都对不上号。
方嘉说：“我们没有IT部门，只有外包的远程技术支持。”她撕下一张便利贴，写下电话号码，让他自己打。
创业公司，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方嘉一个人身兼前台、行政、季夏助理三重角色，她没工夫多帮许宗元。
许宗元接过便利贴，并没说谢谢。
司小敏来找许宗元，汇报手上现有的客户资料和项目进度，让他给出专业建议。
这才入职第一天，许宗元就被直接拉入业务前线。
他说：“资料你有纸质的吗？”电脑到现在还没弄好，他看不了电子版。
司小敏说：“哦，公司提倡无纸化办公节省成本，我发你微信吧，你先用手机看起来。”
许宗元皱眉。
司小敏又说：“HR可能还没来得及和你说，你的试用期评定也是由我来做。”她这话说得非常有底气，背后是谁给她撑腰，不需多言。
许宗元说：“你把你和于玲的简历也发给我。”于玲是司小敏唯一的手下，他在面试时见过两人，但当时她们有他的简历，他看不见她们的。
司小敏点头，“哦，好的。”许宗元毕竟是上级，该给他的，她肯定会给。
许宗元盯着手机，翻阅司小敏发来的十几份工作文件，然后他打开司小敏和于玲的简历。
看完后，许宗元感到匪夷所思。就靠这样的团队，季夏能签下这些客户？许宗元代入自己，就算今天他也给客户送男人，他都无法保证自己能靠着这样的团队签下单子。更何况他还没有任何男人资源可送。
季夏的个人品牌力和行业资源深度远超许宗元之前的认知。
下午四点，黎桃走到许宗元边上，“Hi，我是Cynthia，在公司内负责品牌公关活动策划、实施与整合营销的所有业务。”
许宗元说：“哦，你好。”
他并没站起来。
这个女人他不认识，也没听过名字。按她对工作与负责业务的介绍，他判断出这人是季夏的心腹大将，她手上的业务也是Xvent这家公司的立身之本。他和她是直接平级。
黎桃说：“Alicia说你对时尚奢侈品行业缺乏了解，需要我给你扫盲。我很忙，没时间给你做基础知识的普及，我待会儿发你一些资料，你尽快看起来。有什么问题，你记录整理好之后一次性发给我。”
一个在零诺时尚待了十个月的高层管理人员，连整体行业都做不到深入了解，他对时尚行业显然没有任何真挚的热爱。在这里，扒掉大公司和高级职位光环的许宗元什么都不是，黎桃完全看不上他，至于季夏要怎么用这个人帮公司做生意，她尊重季夏的决定。
黎桃又说：“你忙完手上的事，去找Alicia。”
季夏办公室的门开着。她看见许宗元，直接叫他进来。
许宗元走进去，“Alicia.”
季夏办公室的风格和陈其睿的截然相反。她的东西又多又乱，办公室不只是办公室，还充当着她的更衣间和化妆区，方便她为不同的场合随时做准备。许宗元无法想象她怎么用这间办公室见外客。
季夏没关心他第一天入职安顿得如何，“我们谈一谈你今年要背的业绩数字。”
许宗元没答腔。
季夏说：“去年没疫情，公司的年营收做到了八千万，毛利勉强维持在百分之二十六。今年受疫情影响，上半年我没让团队背任何指标。Cynthia那边的业务从第三季度才开始缓慢恢复，我给她定的下半年目标是三千五百万。至于你这边，考虑到今年还剩三个半月，我对你要求不高，除了维护好现有的客户之外，你只需要再额外带进来两千万的新生意。数字化咨询业务的经营成本很低，公司要靠你这块提升利润率。你有什么问题吗？”
许宗元见过资本家，也见过有野心的创业者，但没见过这种资本家和创业者的野心。就一个司小敏加一个丁玲，他要在三个半月内靠拓客带进来两千万的新生意？在他没什么深厚资源的奢侈品行业？
他问：“明年的同比增长目标是？”
季夏说：“看明年的大环境和经济恢复情况再定。”
许宗元说：“我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
季夏说：“没有。”
许宗元坦率说：“我做不到。”
季夏端起桌上一只精美的保温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水，“那你可以直接去找HR办离职手续。”
许宗元提醒她：“公司的公众号今天刚发人事公告。”
季夏笑了，“这对我而言是个问题吗？”
她说：“怎么，没了大公司的平台和资源，你就不会做事了？你之前引以为傲的优势全都消失无踪了？突然发现自己的精英身份很悬浮？”
许宗元皱眉，“从甲方转乙方，我需要适应的时间。”
季夏说：“你之前并不是没在乙方干过。”
许宗元说：“那不一样。”
顶级战略咨询公司是什么样的乙方，Xvent又是什么样的乙方？
季夏压根不和他多说，直接单方面终结这个话题，“你还有其它的问题吗？”
面对如此独裁的管理风格，许宗元无话可说。他要求：“我需要一个助理。”
加入这家公司，他被连降两级title，总包年薪被砍一半，现在背着三个半月两千万的业绩指标，却连个能帮他处理杂事的助理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