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话锋一转,问他:“你可有去见过你母亲了?”
陇雀摇摇头:“还没有,今天太晚了,阿娘已经睡下了,明天早上再去。”
无双轻轻点头:“赶了那么多天的路,实在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陇雀点点头,然而就在他即将应声的时候目光扫过门外的阿然和阿梅,却愣了一下。
他发现,两人似乎是格外精心打扮过。头饰比平日要华丽得多。他将视线移回来,这才发现眼前的无双脸上妆容精致,一袭绉丝紫裙,外罩湖蓝纱衣,额间点翠,一看便是要去赴宴的打扮。
他有些困惑地开口:“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中秋灯会。” 无双愣了一瞬,而后风轻云淡地答到。
陇雀下意识地抬头,月光如水,皎洁的圆月正悬挂在夜空之中。他立刻改了口,道:“灯会上人多眼杂,臣陪殿下一块儿去吧。”
他眨了眨眼,改口道:“灯会上人多眼杂,臣陪殿下去吧。”
无双看着他,轻挑了挑眉,却没有拒绝。
陇雀立刻露出了笑容,说:“臣这就去换身衣服,殿下稍等片刻。
*
今夜的京都格外热闹,中秋灯会在崇义坊举办,街上人山人海,火树银花。街头巷尾,小贩们在摊子前叫卖,孩子们兴奋地拉着大人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充满神奇的玩意。
阿然和阿梅跟在无双身后,全没了平日里沉稳的模样,左顾右盼的打量着沿路的小摊,看什么都稀奇,不时互相扯扯对方的衣袖,交头接耳的讨论着摊上的物什。
无双带着陇雀走在前头,似乎也被这热闹吸引,目光在众多摊子中流转,忽然停下了脚步。
陇雀的视线一直放在无双身上,见她在一个卖花灯的摊子前停下脚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摊前挂了一盏小鸟灯,通体都是琉璃吹造,一双眼睛绿油油的,宛如翡翠。
小鸟抬着头,仿佛正在仰望天边的那轮皎洁的月亮,整个灯的造型活灵活现,仿佛随时都能飞起来。
无双走到摊子前,手指轻轻地摸了摸那小鸟的身子,而后毫不犹豫地从店家手下买下了这盏灯。
陇雀瞧见无双提起灯,下一刻,却转身走向自己,顺势将那灯递了过来。她声音含笑道:“送你了。”
陇雀显然没料到这灯竟是送给他的,有些愣住了。接过灯的那一刹那,他的目光与那小鸟灯的眼神交汇,面面相觑,似乎都有些无辜呆愣的模样。
无双看着这幅场景,忍不住噗哧一笑。月光如水,照在她的脸上,竟然映出了两分难得的少女娇憨。
陇雀只觉心上又是一阵热潮翻涌,旋即,也笑了。
无双带着陇雀,陇雀带着灯,两人一鸟缓缓的在灯会上走着,忽然,人群之中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殿……三娘!”
无双止住了脚步,缓缓转身,目光穿过络绎不绝的人群,锁定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薛景诏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从人群中缓缓走出,袍上精美的绣花在月光下流转着微微的光泽,身后跟随的四五个仆从却有些眼生。
他低头走到无双面前,身影从容:“见过三娘子。”
见到薛景诏,陇雀心中一跳,他并不认识眼前的男子,但直觉告诉他,这人与无双之间,关系非比寻常。陇雀心中升起了一丝不明所以的紧张和警惕,他的身体微微朝前走了一小步,仿佛是下意识地在无双和薛景诏之间隔出一个微妙的距离。
薛景诏似乎没有注意到陇雀的动作,他微微一笑,对无双道:“中秋之夜,殿下可愿赏光同游?”
无双稍微沉思了片刻,目光落在薛景诏身后的随从上,明白了薛景诏的意图。她垂眼似乎思考了片刻,然后缓缓抬起了头,声音清脆地答:“正好。”
薛景诏露出了微笑,两人一同向灯会走去。陇雀紧随其后。
三人行走在石板路上。崇义坊灯火通明,恍若白昼,人来人往间摩肩擦踵,好不热闹。无双与薛景诏走在前方,他们低声交谈,时而轻笑,时而低语,很是和谐。
薛景诏似乎特意靠近了些,衣摆不经意间与无双的裙袂相触,而无双则时而微微侧头,不知笑着在与他说些什么。
陇雀稍稍落后,跟在他们身后,在这热闹的场景中却显得有些孤寂无措。越往前行,他的步履越发沉重,紧紧地攥着手里的小鸟灯。
月色下,小鸟眼中的绿意映照出他眼底隐忍的失落。
他偶尔朝无双的背影望去,想要抓住她片刻回眸,但随着三人往崇义坊深处走去,无双的身影与薛景诏的身影似乎越走越近,却是一个眼神都再也没有分给过他。
陇雀跟在两人身后,听着无双浅浅的笑声,开始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和不安,心中的某种情感在此刻蠢蠢欲动。
不自觉地,他皱起了眉,向身边的阿然询问:“那人是谁?”
阿然微微一怔,然后紧了紧喉咙,有些紧张道:“那位是薛二郎,陇右薛家的二公子,薛景诏。是……殿下的未婚夫。”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陇雀只感觉脑中一片空白,他的目光停留在无双和薛景诏身上。两人之间熟悉而亲昵的动作,还有那让他有些不安的气氛,一下子都有了解释。
陇雀的掌心已然冒出细密的汗珠,他的双手无意识地颤抖,顺着湿滑的掌心,手里的小鸟灯“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声音却被一片嘈杂淹没。
无双和薛景诏肩并肩地站在猜灯谜摊前,正轻松地说这着些什么,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
第73章
明月高悬, 银辉洒在崇义坊的街头。各式各样五彩斑斓的花灯在街道两旁随着夜风轻轻摇曳,不算宽敞的道路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语笑喧阗。
在这嘈杂之中, 薛景诏倾身上前稍稍凑近无双的耳朵,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臣身后的小厮,都是父亲的人。”
无双的唇角上扬,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她和薛景诏订婚之后, 倒是没怎么见过面,这戏没做全, 自然是要引人生疑。
薛景诏看着无双的笑容,眼中流露出几分复杂情绪, 说:“殿下身边蓝颜知己倒是不少, 宫里有个燕二郎, 身边还有个陇将军。”
他停了一下, 声音带着轻微的讽刺意味, 继续:“结亲乃是结两家之好,殿下喜欢风花雪月,臣管不着, 也不想管, 但是既然快要成亲, 是不是也收敛一点。”
无双下意识的看向身后的陇雀,眼前的景象让她微微愣了一下。陇雀的手中的小鸟灯已成为一地的碎片, 他有些尴尬地半蹲在那,捏着两块碎片,想要把它们拼凑回去。
他垂着头, 让人只看得见那浓密的眼睫和微微颤抖的睫影,却看不见脸上表情。
片刻后, 她转过头来对薛景诏道:“薛二郎此言差矣,孤和陇将军,可是清清白白。”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薛景诏也将视线投向正在整理碎片的陇雀。正巧,陇雀抬起了头,两人眼神交汇,陇雀的眼眸中,防备与敌意毫不掩饰,一双绿瞳闪烁着危险的冷光。
薛景诏感受到那冰冷的目光,心里微微一颤,下意识地避开了陇雀的视线。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重新看向无双,沉声道:“陇右的聘礼已经进京,河西走廊的驿站建起来之后,突厥人最近又有动作,屡次骚扰,陇右如今虽然尚且还算安稳,可变化也在朝夕之间。孰轻孰重,殿下自己掂量。”
灯光落在无双妆容精致的脸上,她垂着那双黑亮的眸子,片刻之后,轻声道:“孤知道了。”
风从小巷涌来,带起无双身上的绸裙,轻如水波地波动,片刻之后,柔软的绸缎触到了薛景诏的手背。
他低眉望了一眼,再抬起眼,却发现无双已经转过身,秀眉轻锁,凝望着身后正低头清理花灯残渣的陇雀,不知在想些什么。
琉璃的碎片反射着灯火斑斓夜色。一个不注意,陇雀的手指滑过那锋利的边缘,鲜红的血瞬间流淌出来。
见状,薛景诏心中微微一动,正想说话时,却看到无双已经走到了陇雀面前。她两只手指轻轻捻起陇雀的衣袖,微微上提,陇雀便十分乖顺的顺着她的力气站了起来。
无双见他滴着血的手,皱了皱眉,有些凶狠道:“别捡了,一会儿去给你买个新的!”
说着,她从自己的袖口里抽出一块手帕,迅速地缠绕住了陇雀手上的伤口,为他止住了血。她低头为陇雀包扎,专心致志的,便并未察觉到陇雀暗中的动作。陇雀侧目瞟向了薛景诏,咧嘴一笑,脸上笑意带着一种莫名的凶恶和挑衅。
薛景诏看见那有些渗人的笑容,心中不由警觉起来,眼眸中也闪过一丝锐利的寒光。他微微皱了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了无双的声音。
“这双手不想要了你就告诉孤,孤给你剁了倒方便!”
说着,她抬起头来有些凶狠的看向陇雀,月光打在她的脸上,皎洁如玉。而就她抬头这短暂的刹那,陇雀脸上的凶狠与挑衅消失得一干二净,又变回了方才那副无辜又无措的模样,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薛景诏的错觉。
隔着不远,薛景诏只见他眨着那双看似无辜的绿瞳,温声无害道:“臣错了,殿下别生气。”
*
第二日一早,随着清晨的薄雾散去,孙公公带着数名太监走入了青宫。
“陇将军,接旨吧。”孙公公望着陇雀,嘴角笑意难掩。
陇雀有些迷茫地跪地,只听孙公公道:
“天子诏曰:
自宇宙之始,天命所归,吾以天之所托,受命于昊天,治理四方。天下繁华,京都为首,京都之安,国家之基。
京西重地,腹心所在。陇雀为朝中英勇之才,特此受天子之命,封汝为京西副都尉,保京都安宁。望汝忠诚为国,尽职尽责。
特此明诏。”
陇雀听着,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惊讶,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无双,却发现无双脸上一派平静,好似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孙公公离去后,寂静的书房里只有两人。
陇雀垂首站在无双面前,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说出了内心的想法:“殿下,臣不想离开青宫。”
无双抬起头,看着他,清澈的目光里带着一丝询问:“孤可以信你吗?”
这句话宛如钢针一般刺进陇雀的心中。他没多想,单膝跪地,露出了坚决的神色:“臣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无双轻轻地拍了拍手边的软垫,示意他起身,然后缓缓开口:“陛下要动齐王了。京西都尉陈礼是齐王的人。你知道陛下任命你和廖正为京西副都尉意味着什么吗?”她的声音中带着丝丝寒意。
陇雀的表情一滞,随后心却快速地跳了起来,他的手心微微出汗,紧了紧喉咙,勉强道:“臣知道。”
无双的目光温和了些许,她看着陇雀:“正值多事之秋,孤身边可用之人太少。所以,孤再问你一遍,可愿意去?”
陇雀没有说话,片刻后,却忽然道:“殿下,可否回答臣一个问题?”
“什么?”
“殿下成亲之后,臣,还可以留在青宫吗?”
轻轻摇曳的烛火投下微微颤动的光影,映在无双的脸上,她微微偏头,笑道:“等这件事情结束,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陇雀紧绷的神情略显迟疑:“青宫也可以?”他似乎想要听到一个明确的承诺。
无双眼神微凝,似是没想到陇雀会这么坚持。她轻步走到他面前,修长的手指细腻地挑起了他的下巴,使他的视线与自己相对:“你就那么想要留在孤身边?”
陇雀视线坦诚,毫无闪躲:“想。”
无双轻轻嗤笑,倾身靠近。
两人近得让她几乎能感受到陇雀呼吸的温热。她问:“你为孤平定了并州,又搜集了不少关于齐王党的罪证,等到帮孤彻底除去齐王,也算是完成了我们两人最初的交易。那时候你让孤答应放你走,为什么现在又改主意?”
陇雀眨了眨眼,想起无双刚刚在他面前暴露身份的时候,两人的交易——他帮她继位,她放他自由。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展,但为何不知不觉中,他却对那所谓的自由失去了向往?甚至,他还想让她像姬虞那样,不择手段的留住自己。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昨晚她和薛景诏站在一起的画面。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袍摆,双眼瞬间暗淡了几分。
片刻后,他抬头看向无双,声音带有几分沙哑,却话锋一转问:“殿下,想要臣留在身边吗?”
无双微微沉默,指尖在下巴轻敲几下,道:“私心讲来,孤倒是想让你留在京都。”
陇雀听到这话,眼神一亮。
他又听无双道:“孤自然希望你能留下来,但你若想走,孤也不会强留。只有一件事……”
“什么事?”
无双的目光变得冷锐:“无论去到何处,你都不得离开大昭。”
陇雀似乎没想到无双的要求会是这个,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无双垂眸盯着他的眼睛,神色严肃:“你想带你母亲离开,孤没有意见,塞北江南,杭州汴州,你们想去哪里都可以,但是有一点,你不许离开大昭。”
只要他不离开大昭,他就永远不会变成哥舒雀。
“臣不会离开大昭。”陇雀下意识道,“若是殿下所愿,臣,也不会离开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