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陆川的办事能力何局心里清楚,到也不是很担心,但还是每天都将陆川叫来关心一下案件进展,以凸显他对此事的重视。
打捞还在继续,搜索范围甚至已经从知千湾扩散到周围,然而被害人身份却一直确定不下来。
法医的报告很快出来。
手掌属于一位男性,年纪在四十到五十岁之间,掌心粗糙,指甲中有动物组织残留,手腕处创面整齐,具体切割时间在72小时以内,切割的时候人还活着。
掌心粗糙,被害人可能从事体力工作;指甲中有动物组织残留,职业涉及牲畜,可能是屠宰场或者肉店之类的;手腕创面整齐,应该是被利器快速切割导致。
陆川安排人以知千湾为中心开始向外寻访,重点调查附近屠宰场,肉店,肉制品加工厂,冻库等地方失踪人员的信息。
结果努力好几天,依旧毫无所获,没有找到受害者身体的其他部分,也查不到死者的身份信息。
案件进入停滞期。
宋嘉言与顾夫人钓渔船那晚,顾懿行在家针灸加药敷,睡得早,也是第二天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见案件陷入僵局,他蹙眉思索了会儿,突然道:“有没有可能我们走岔了道?”
“什么意思?”
“就是其实根本没有死者,”顾懿行打开另一种思路,“法医报告只说切割手掌时受害者还活着,并没有证据显示受害者已经死了。”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陆川赞同道:“我们继续扩大寻访范围,将近期受伤人员也囊括进来。高崎你负责寻访各大医院。”
“是。”
第34章
大家立刻行动起来, 这回运气好,很快传来好消息,高崎通过市人民医院的急诊科, 找到了断掌的主人。
董望书,男, 47岁, 火腿加工厂员工,三天前发生意外事故, 右手被机器从手腕处切开。
按理说, 这种断面光滑平整的切口, 6小时之内可以通过手术接上, 术后积极复健, 完全有可能恢复手部功能。
那么问题来了, 为啥断掌会出现在知千湾?
九年前,任昭明4岁。
月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慷慨地洒在知千湾粼粼的水面上。
4岁的任昭明牵着母亲的大手, 走在回家的路上。
当时的任昭明正处于父母离异的敏感期,任父抛妻弃子, 跟小三跑了。
小小年纪的任昭明什么都知道。
他紧紧地牵着母亲的手,伤心但坚定地大声告诉妈妈:
“爸爸不喜欢我了,我就不喜欢爸爸了。但要是妈妈不喜欢我了,我就也不喜欢我了,因为妈妈不喜欢我了。”
这句像绕口令一样的话, 说出了他对妈妈的依恋,是孩子写给妈妈的情诗。
就在任妈妈备受感动, 这么乖的儿子,她发誓就算砸锅卖铁自己吃糠也要供他上大学!她自己没什么文化, 常常被前夫嫌弃土,文盲,和她说话说不到一处,再加上父母早亡,是个克父克母的灾星,所以丈夫跟高知小三跑了也全是她不好。
可她就算有一万个不好,至少对孩子全心全意,尽职负责,希望他健康快乐长大,希望他上个好大学。
就在任母对未来尽情畅想的时候,变故突然出现了。
隐藏在柳树后面的黑影一跃而出!
任母长得很漂亮,皮肤白皙,身材苗条,董望书看上她不是一天两天了。
好不容易等到她离婚,董望书立马上门求亲,结果被任昭明的爷爷打了出去。
爷爷教出一个抛妻弃子的人渣儿子,觉得十分愧对儿媳和大孙子,三下五除二直接将儿子扫地出门,然后跟儿媳和孙子一起生活。
爷爷很威武,让孽畜儿子跟小三滚得越远越好,甚至果断在家谱上将儿子除了名。
爷爷很照顾任母,像照顾女儿一样,甚至更好,带着一种替子赎罪的愧疚,还把传家的金戒指给她,告诉她要是遇到好男人就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不要担心任昭明,他会好好抚养大孙子长大成人。
所以当董望书来求亲的时候,爷爷是有好好考察过的,然后将他打了出去——
董望书有家暴前科。
打的虽然不是老婆,他老光棍一个,根本没有老婆,但更加恶劣,他打的是含辛茹苦养他长大的老母亲。
有的人就是在人群中渺小,在猪圈里伟大。
嫁给这样的男人,还不如守寡一辈子。
然而董望书却不这么想,他堂堂大男人,看上一双被人遗弃的破鞋,是破鞋的福气,她怎么有脸不同意!
藏匿在柳树后的董望书跳出来,一把拉住任昭明母亲的胳膊,直接将她往林子里拖,打算生米做成熟饭,看她还敢不敢不同意!
小小的任昭明见母亲被欺负,立刻像个小炮弹一样冲出去对董望书一阵拳打脚踢,甚至张嘴撕咬。
奈何萝卜头的小胳膊小短腿哪里抵得过成年男子的拳头,董望书怒火攻心,一脚将任昭明踹飞。
“妈的小畜生,看我不打死你!”
就在董望书重重的拳头快要打到任昭明小脑袋上的时候,任母突然疯了似的扑过去,跪在地上抱住董望书的手,声嘶力竭地喊:
“我同意了我同意了,你放过他,你放过我儿子——”
任昭明小小年纪虽然听不懂母亲当时红着眼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但他哭得伤心欲绝,冥冥之中只觉得母亲要弃他而去,永远地离开他。
董望书心下满意,月下看美人,特别是楚楚可怜的美人,越看越心动,依旧拖着任母进了小树林。
任昭明永远记得,月光下的知千湾很美,林中母亲哽咽着叮嘱他乖乖的不准过去,不要乱跑,不要哭。
她说。
宝贝乖,妈妈跟你玩游戏呢,你藏好,妈妈马上就来找你……
董望书畅快后扬长而去,甚至好心情地捏了捏任昭明的小脸蛋,完全不觉得自己犯了强/奸罪。
他又不是不负责任,反正早晚都是自己媳妇,早一天伺候老子还不是天经地义,谁又敢说什么。
为母则刚,任母整理好自己后擦干眼泪,紧紧地抱着儿子,在他耳边不停道:“宝贝不哭,我们离开这里,妈妈带你永远离开这里,我们再也不回来了!”
她原先是计划逃跑的。
然而造化弄人。
当晚母子俩就悄悄收拾好行李,连夜离开,奈何体力透支的任母在精神状态极度不好的情况下,恍惚中踩滑了跌入知千湾当场溺亡。
母亲的葬礼上,董望书哭得肝肠寸断,还说母亲是他未过门的媳妇。
任昭明冷眼旁观,摸了摸脖子上母亲的遗物,根本不相信鳄鱼的眼泪。
如果他真有一丝丝悔恨,就不该玷污母亲身后名。
那年任昭明才四岁多,他能记得什么呢?
他什么都记得。
他讨厌知千湾,他厌恶父亲,他憎恨董望书。
没有人能为母亲讨回公道。
包括他自己。
他恨不得董望书去死,但他不敢杀人,他曾做过无数次准备,幻想过一百种杀掉董望书的方法。
但是他不敢。
他懦弱。
他不配做母亲的儿子。
任昭明每天都在自我厌恶中拉扯,一边说自己还小,还有很多机会,不着急,一边反感自己胆小懦弱无能,不敢为母报仇。
所以当天赐的机会突然降临的时候,任昭明动手了。
董望书工作的地方是个生产火腿的小作坊,没有监控,安全措施很不到位。
任昭明经常去帮忙,美其名曰不要工钱只要点边角料拿回家改善伙食。
老板自然很乐意,半大的小子虽然顶不上大用,但免费劳动力不要白不要,任昭明力气不大脑子却很灵活,还会上网学习新知识,很能帮得上点儿忙。
比如使用切割机代替手工切割就是他提出来的建议,果然大大节省了人力,提升了生产力,老板开心员工也开心。
提建议的时候,任昭明还不满十四岁,是个孩子。他只是无意间在老板面前看了几个视频而已,购买机器是老板自己做出的决定。
之后任昭明又耐心等待了三个月,然后在董望书的工位上,无意间漏了点儿机油。
一切看起来那么水到渠成,充满了意外。
当董望书右手手腕被割下来的时候,趁着鸡飞狗跳的混乱现场,任昭明悄悄用猪肉替换了手掌。
当救护车送董望书去医院,上了手术台,打开层层叠叠包裹右手的毛巾,一看,众人都傻了眼。
妈的哪个脑残拿错了肉!
董望书躺在手术台上绝望地呐喊——
手呢?
我手呢?
众人一阵兵荒马乱,又呼啦啦一群人回去找手。
哪里还有手,说不定已经上生产线做成火腿肠了。
但任昭明不会恶心消费者,他将手掌偷偷带回家,扔进了知千湾喂鱼。
董望书错过了最佳接肢时间,被评定为五级伤残,得了老板二十万赔偿。
“这个结果,你觉得痛快吗?”
宋嘉言轻轻叹息,问眼前的浓眉少男。
“不痛快。”任昭明老实回答。
在宋嘉言面前,他发现自己根本撒不了谎,只能说真实的心里话。
“他居然还有钱拿,不公平。”
少年社会知识明显不够,不明白为啥明明是董望书自己“不小心”,老板却要赔钱,他还挺喜欢老板的,不想牵连了他。
“安全生产做不到位,活该被罚,”宋嘉言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你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比如让你爷爷担惊受怕。”
任昭明自责地垂下头。
良久之后,宋嘉言又道:“根据我国刑法,故意伤害他人身体,致人重伤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你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可船过水留痕,你去接你爷爷,就是典型的嫌疑人忍不住想重返案发现场的行为。”
任昭明用力咬唇,直至尝到一股铁锈味。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承认故意害人,但能不能请你们不要公布我的作案动机,我不想抹脏妈妈的身后名。”
任昭明未满14周岁,为母报仇情有所起,一般不追究刑事责任。
可一旦案件宣扬开来,他的一生也就被毁了。
宋嘉言和顾懿行没有经过陆川,而是选择单独找任昭明谈话就是考虑到这个情况。
一旦陆川知道,那就必须公事公办走程序了。
“你妈妈毕生的希望是你能考上一所好大学。”宋嘉言问任昭明:“你觉得,她会喜欢现在的你吗?”
要是妈妈不喜欢我了,我就也不喜欢我了,因为妈妈不喜欢我了。
任昭明哇的一声哭出来,像是要将委屈、不甘心和内疚全都呕出来。
宋嘉言安静等他宣泄完情绪。
当年的强/奸案由于缺乏证据,一个四岁小孩的供词得不到信任,罪魁祸首董望书根本不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但不做点什么实在意难平。
宋嘉言想了想,微微弯腰,直视任昭明的眼,问他:“想不想要董望书付你补偿金?”
浓眉少男脸上立刻露出厌恶的表情,仿佛吃屎一般恶心。
“不要,脏,我以后能自己赚钱养爷爷。”
宋嘉言起身,“行,那我带你去看望一下如今的董望书。”
任昭明明显不乐意,仿佛多看那人渣一眼都会被脏了眼睛。
宋嘉言一笑,“你得去看看他,他过得不好,你才能安好。”
浓眉大眼的少男不情不愿慢吞吞上了车,没开多久,车便停在路边。
顾懿行按下车窗,任昭明看过去。
董望书正在纳鞋垫。
纳鞋垫!?
受伤的右手压住鞋垫,左手笨拙地穿针引线,一个不小心戳到伤口立刻发出嘶嘶嘶的痛呼声。
然后基本上每一针都要戳到伤口。
嘶——
嘶嘶——
嘶嘶嘶——
任昭明听见的就是特别有节奏的嘶嘶声。
“他……”少男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宋嘉言,“他这是在干什么?”
“赚钱养家啊,一双鞋垫两块钱,还挺便宜。”宋嘉言理所应当道:“他的赔偿金还有存款,全上交给他母亲了,一分不留,作为这些年大不孝殴打母亲的补偿。”
“现在想要吃饱肚子,自然要干活。”
任昭明小脑袋刷一下转回去,死死盯着董望书脚边用纸箱壳手写的广告牌,上书——
董太监鞋垫,2元/双
让你享受帝王般的感觉!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买到就是赚到!
任昭明指着董太监三个字,瞪大眼问宋嘉言,“这又是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啊,你这么大了,应该上过生理课吧?”
宋嘉言轻描淡写道,“化学阉割,知道吗?”
单纯的少年摇摇头。
宋嘉言顿时有点尴尬,但为了消除他的心魔,不得不给他科普。
“以雌性激素、抗雄性激素(□□抑制剂)或性腺刺激激素抑制剂注入体内,令男性失去性冲动,同时不再□□,使之独有的人体反应消失。”
“现如今董望书服用的就是氟他胺,每次吃250mg,一天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