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个月,当上副局长,分管一摊子清闲些的活,不需要再加班熬夜审讯,不需要东奔西跑抓人,日子才能过的像个人样。
而孟开良,就是要让周时在这个艰难的抉择上想清楚,只有他真正想清楚了,才是他们进行下一步计划的机会。
如果他想不清楚……
如果他想不清楚,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那就怪不得他了。
***
周时在任 8 年来,从没见过这样的嫌疑人。
有的进了警队,三言两句就吓尿了。
有的虽然嘴硬,但也抗不过他们两三轮审讯。
有的人,只要一眼,周时就知道他有没有说谎。
刑侦工作忙归忙,话说回来,他在这上面确实有天赋,要不是老婆拿离婚跟他谈条件,就这么再干几年其实也没什么问题。
所以当他一听到苏央的汇报,立刻就判断出,这案子百分之九十有隐情。
但孟开良,着实有些让他摸不着头绪。
他看自己的眼神,说话的语气,分明是认识他了解他。
第一次审讯没有注意那么多,只关注他交代的案情了。
但第二次审讯后,他赫然发现,他现在所知道的一切案情走向,怎么好像,都是孟开良想让他了解的?
虽然,监控调取,人员走访都是警队实打实做出来的,可面对孟开良,他总有种他安排了这一切的直觉。
“他认识我,他是故意的!”
周时终于意识到,这起案子,是冲他来的。
他的目的是什么?
希望他伪造证据?再搞垮他?
还是用这个诸多疑点的案子拖着他,直到拖黄了职务调动?
这么说,不论他怎么选,都没好果子吃?
周时让自己陷进办公椅里,太阳穴跳地更快了。
他想了整整一个钟头,最后确信,自己从没有见过孟开良,他是真的不认识这个人。任刑警队长以来,虽说有些案子确实因为种种原因成了悬案,但那归根结底也是他周时能力有限,算不上什么过错吧。
这些年,他自认没冤枉过一个好人,能抓的坏人,也都如数抓了起来。所以也不至于得罪谁,到了拿条命祸害他的程度。
如果说,孟开良不是为了整他,那他今天审讯来的这一出,又是怎么回事?他分明在引导自己伪造证据……
等等!
这时,周时猛地意识到,他妈的!思路被带偏了!
对啊!自己为什么要伪造证据呢?不管孟开良什么目的,此时周时要做的,就是破案。
凶手如果是他,那么就找出确凿的证据链,如果凶手不是他,那么就找出真凶。
虽然说上面给的压力极大,但随便找个人定罪,绝不是他周时的作风。
是了!
孟开良今天下的这盘棋,恐怕就是要让他自乱阵脚,要他被下个月的任命牵绊,忘了去揪出真相。
所以,孟开良的目的,八成还是为了包庇真凶!
想到这,周时搓了搓脸,为自己能从乱麻中理出的一条线兴奋不已,他相信,没有没破绽的凶案。
孟开良,跟我玩战术是吧,老子就跟你奉陪到底!
***
关于孟开良和谭元元的关系,队里已经再次进行了调查走访,但和前面的结果没有太大的出入,周时原以为他们的关系会不会有什么隐情,但很遗憾,没有调查到。
谭元元的人际关系非常简单,她独身一人,父母已经离世,多年前有个弟弟,也去世了。
她每天往返于单位和家,没什么要好的朋友,生活简单到极致。单位的同事反映谭元元性格有些孤僻,平时和谁都不来往,也不谈恋爱,因为性子太冷,有男人碰了两回钉子,就都退避三舍了。
只有孟开良是个例外。
他的确追求了谭元元很久了,孟开良这些年一心扑在事业上,十年前创办了这家公司,一路摸爬滚打,形成了现在的规模,自己也过上了不差钱的日子。
生意越来越好,他开始考虑自己的个人问题,谭元元恰逢其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像孟开良这样的人,本就长得高大精神,38 岁,不秃不油没发福,身材保养的相当好,绝对是天南市难得的钻石王老五,身边不乏莺莺燕燕,但他一个都瞧不上。
这话都是他的下属讲的,这些老员工们,几乎跟着孟开良一路成长过来,主动送上门的女人见得太多了,但孟开良碰都不碰一下,他们经常私下感叹,孟总怕不是哪里有问题吧?
这样一个人,不知怎么就看上谭元元那个冷脸女人了。
可能得不到的是最好的,谭元元越是拒绝他,孟开良就越是穷追不舍,这一追,倒追出人命来了。
“哎,想不通啊,孟总也不像是那种冲动的人,怎么会做出‘得不到就毁掉’这样的事儿呢?”公司一名副总一副匪夷所思的样子,对警察感叹道。
关系上没查出什么异常,周时又拉着苏央和小马去了趟现场。
苏央和小马用他们各自的专业知识做了一下还原,小马认为,案发时,孟开良和谭元元相对站立,孟开良的脚印清晰可辨,活动范围基本就在自己这边,力度比较稳定。
谭元元有过猛烈的倒退,应该是中刀后导致的,随后仰面摔倒在地,但两人的脚印,交叉并不多,所以孟开良所讲的,什么纠缠求爱,拿刀威胁,最后冲动杀人,这些事情,并不像发生过的样子。
苏央表示赞同,另外假如谭元元是自杀,除了刀口角度有问题,死亡形态也不对,她的确反向握过刀柄,判断是中刀后条件反射握了一下,随后松开手并摔倒。如果是自杀,不会有如此大步的后退,更多的应该是蜷缩在地更合理。
周时敲了敲脑壳,决定还得再见一见孟开良。
跟在身边的小警察张立阳有些沉不住气了,忍不住问道:“师傅,我有些不明白,现场就他们两个人,不是自杀就是他杀,又没有别人,孟开良怎么都跑不了嫌疑,而且他都认了,这些细节会不会是检验偏差?毕竟现场情况我们谁都没见过,万一有误差……”
苏央“砰”地把手中的笔记本砸向了张立阳的头:“小小年纪,净讲废话,难道你不知道,除了凶手,死人也是会说话的吗?真不知道怎么考上的警察,废物。”说完这句,气哼哼的走了。
“哎?这么大脾气。我这不是不懂才问的嘛!”张立阳一边嘟囔,一边求助似的瞟了一眼周时。
没想到又换来一个白眼,他的师傅直接把他扔在了停车场,叫他坐公交车回去,用路上的时间想清楚错哪了,到警队写好检讨,自己去请求苏央师姐的原谅!
第三章 对手
再次见到孟开良,周时做足了心理建设,他决定这次不论孟开良说什么,都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孟开良倒是开门见山了。
他明显很高兴,嘴角都含着笑意,他说可以交代,但有两个条件:一,关掉监控,二,撤掉其他警察,周时独自留下。
周时只考虑了 2 秒钟,就同意了。
片刻后,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
孟开良要了一颗烟,周时帮着点燃,透过浓浓的烟雾,周时看到他的眼神里,似乎泛出一丝欣慰的神情,就像,竟然就像当年自己考上警校,父母看他的眼神一样?
这……他妈的哪跟哪?
周时顿时对孟开良的目的更感兴趣了,甚至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这是个硬茬,对方已经下了战旗,自己哪有不接的道理。
“周队,你已经做好选择了,对吗?”孟开良突然开了口。
周时保持着审讯的姿态:“这里不是你提问的地方,该我问你,你跟我饶了这么多圈子,意图是什么?”
孟开良咧嘴轻笑了一下,答道:“周队你放心,你一旦做出了愿意查找真相的选择,那么,我的意图就不是你。”
“如果我选择了制造伪证,定死你这个凶手,你会怎么做?”
“没有发生的事情,我不会假设,周队,安心查案吧。”孟开良回答地滴水不漏。
“好,那你就交代一下,谭元元到底是怎么死的。既然把所有人清走了,如果你不交代出一些我满意的东西来,以后你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跟我说话了。”
周时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你知道,我也是有手段的。”
“你不会那样做的。但你放心,我想让你知道的事情,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好,那就开始吧。”
但很遗憾,孟开良并没有说出周时期待的所有案件真相,他只讲了一件事。
“你知不知道,谭元元有个弟弟?”
周时很快想起,调查时已经查到,谭元元父母双亡,早年有个弟弟也去世了,她之前的从业经历不详,只查到曾就读于南方一所大学,但并没有毕业就中断了学业,5 年前,谭元元从外地返回天南,进入这家报社工作。
由于现在谭元元的生活圈子很狭窄,所以周边人只知道她家里没亲人。
周时斟酌了一下,问孟开良:“她弟弟怎么死的?”
孟开良在审讯桌上摁灭烟蒂,突然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诚恳地对周时说道:“周队,去查查吧,你会找到谭元元死亡的真相。”
谭元元的周边人际关系已经查了好多回了,没有太大的进展,所以这次如果再调查,就需要改变路线。周时很快就敲定,走一趟谭元元父母的老家。
出来和专案组人员讨论案情时,大家都有些不可思议,不懂为什么周时就这样信了孟开良的话,不怕他是故意拖延信口胡诌吗?
周时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他直觉认为,这一趟,非走不可。
出发前,周时和上级作了汇报,市公安局局长李新文捧起茶杯,就着杯口吹了吹,吸溜一声喝了口茶水,抬眼皮瞥了眼周时,说道:
“小周,马上要进行公示了,你这刑警大队长可是还在漩涡中心,如果这个案子结不了,估计会延期啊,延期倒是好说,不过有些事一拖就黄了,你可做好心理准备。”
周时砸了下嘴,回道:“李局,您知道我是多想离开刑警队,但这案子,也不能稀里糊涂的就结了,我也纠结过,可是,嗨,您也了解我这个脾气,爱咋地咋地吧,先查案,现在我也考虑不了那么多。”
说完,周时转身出了办公室,李局长在背后摇了摇头。
第二天,周时让专案组副组长刘猛继续深入调查谭元元生前经历和人际关系,自己则带着张立阳和两名组员,赶往了距离天南市 200 公里外的丰阳县城。
谭元元的父母在去世前始终生活那里,谭元元也是上了大学才从丰阳县离开去了南方,但听说老家的房子还在,谭元元逢年节都要回去给父母上柱香,守着空房做顿饭。
在丰阳,还有很多街坊邻居多年前和他们一家很熟识,通过他们,或许能查到有关谭元元弟弟的事情,但能查到什么呢?和谭元元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周时心里是一点谱都没有。
***
孟开良这几天吃了睡,睡了吃,难得的安逸。
他知道,周时已经出发了。
期间专案组副组长刘猛提审过他一次,但如果不是周时,他一个字都不会说。刘猛拿他没辙,气得差点暴走,最后也只能把他原封不动押回看守所。
话说回来,刘猛和他手下的几个人,从案发开始就一直在忙于走访,他们所得到的线索,基本都能和孟开良所说对的上。
谭元元和孟开良两人的家也搜过了,孟开良家中收藏有不少谭元元的照片,而谭元元家里也有不少孟开良送给她的情书和礼物,不过有的已经丢进了垃圾桶,有的被随手扔在角落。
调了小区监控,可以看到案发前孟开良在谭元元住处外拦截过她几次,结果都被谭元元冷脸推开了,两人也有一些通话记录,大多是孟开良打给谭元元的,但谭元元都拒接了,个别接了的,通话时间也很短。
再往前挖掘,孟开良的成长经历很好查,大学毕业在一些企业辗转过几年,十年前出来创业, 一切都有迹可循,很正常的人生,谭元元 5 年前从外地回到天南市,进入现在的报社,跟所有人都保持疏离,从去年年底孟开良公司年会举办之前,两人没有任何交集。
也就是说,现在除了现场勘查对不上,其他都没什么出入。
唯一有些蹊跷的是,谭元元学业中断后的经历是个空白,没有留下什么资料,他们联系过谭元元大学时期的一些同学,但没人知道她为什么没有继续读书,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做了什么。
只知道她突然就再也没回学校,之后就退学了。
不过,在刘猛看来,这段经历并不一定能挖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出来,毕竟她在天南已经生活了 5 年了, 5 年不长,可也不短,而且始终过得很太平,就只和孟开良有过情感纠葛,所以怎么看,都是孟开良的嫌疑最大。
刘猛也私下去问过苏央和小马,他虽然经验也不少,可面对这种情况也会恍惚,是不是他们的检测出了问题?
结果不出所料碰了一鼻子灰,刘猛暗骂他们都是老古董,影响这么大的一个案子,越拖越麻烦,到时候舆论一发酵,说什么的都有,根本不可控,对他们警队甚至整个天南公安系统都会带来严重负面影响。
他并不赞成周时总被孟开良牵着鼻子走,一个案子的主导权应该在警方手上,在他看来,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根据孟开良的口供先出一个案情通报,安抚住密切关注的网友,等舆论热度过去了,有什么问题再去查呗。
现在还火烧眉毛呢,偏要去查谭元元的弟弟?他怀疑周时脑子有坑了。
但谁让人家职高一级,他也管不着,反正天塌下来有周时顶着,自己担心个什么劲。就是这没完没了的走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人都快问吐了,原本计划这个月和女朋友去度个假,这下也没戏了。
刘猛越想越来火,看孟开良那个拽的二五八万的样,让老子审老子都不愿意审,去你的牢房待着吧,估计这辈子也出不来了。
***
相比刘猛的烦躁,没人来烦的孟开良,反倒落了个自在,也很心安。
因为他相信,周时绝不会空手而归,毕竟当年的事情,在丰阳县算得上人尽皆知了。
谭元元的父母,是自杀死的。
这对辛劳了一辈子的优秀教师,教育出无数的人才,培养了一对优秀的儿女,却在马上要退休时,声名尽毁。
每每想起谭元元经历的这些,孟开良都替她疼。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15 年,那年,元元才 20 岁,青春洋溢,他从没见过笑起来这么好看的女孩子。
可从那天起,她再也没笑过。
***
周时在中午时分抵达了丰阳县,根据户籍上显示的地址,顺利找到了谭元元父母的老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