酝酿了一会,她才沙哑着声音说道:“孟哥,不如算了吧,我不想浪费你的人生。”
听到声音,孟开良惊喜地回过头来,眼睛里顿时充满笑意:“你醒啦,稍等一会,饭马上就好,你都睡了一整天了,现在感觉怎么样?难受吗?待会先喝点粥暖暖胃。”孟开良一边说,一边拿起勺子伸到锅中搅拌起来。
谭元元没说话,就静静地看着他,这岁月静好的画面,她有十多年没体会过了,可如果不是遇到她,或许孟开良现在每天都可以给妻子做饭,还有稚儿绕膝。
她不该的,不该把他拖下水,她太自私了,她得把他推走,以后就是自己查到死,也和其他人无关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下来,孟开良听到啜泣声,擦了把手就走了过来:“怎么了这是?是不是还不舒服?”
谭元元不停地摇头,啜泣声越来越大,转化为压抑地哭声,最后又变为嚎啕大哭,像是要释放出这段时间以来长久的压力,孟开良抱住她,任由她发泄。
良久,谭元元才平静下来,然后对孟开良重复说了那句话:“孟哥,不如算了吧。”
孟开良松开她,轻声说道:“这个问题一会再说,你先吃饭。”接着扭头盛了一碗粥端到餐桌上。
虽然一点都吃不下,但谭元元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坐下来小口喝了起来,一碗粥喝完,惦记着刚才的事情,谭元元执着地又提起话题:“我们什么线索都没有,没有可能了,就算有赵警官帮忙,就算周队长是个可依靠的好人,可现在连真凶的影子都没找到,拿什么翻案呢?”
但孟开良太了解谭元元了,他知道她这样说,只是想让他算了,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停下来的,但他能放弃她吗?
永远不会。
见谭元元已经听话地吃了饭,孟开良决定告诉她昨天发生的事情:“谁说真凶的影子都没有,你知道你昨晚醉倒后发生过什么吗?”
“恩?”谭元元一愣,随即手忙脚乱地往身上摸:“我我我……”
孟开良知道她想岔了,连忙打断她:“停停停,你别紧张,你身上一点事都没有。”在谭元元疑惑地眼神中,孟开良把昨晚发生的一切,毫无隐瞒地说了出来。
或许是刚才的情绪已经发泄完毕,此时谭元元没有激动也没有悲愤,她看上去无比地平静,可那眼神,却像是扎着钉子。
“没证据?呵,说我咬不死他是吗?”一丝阴冷从嘴边散开:“我会找到的,如果真的找不到,我也会想办法让警方重启调查,就盯着他查!哪怕是豁出我这条命。”
“你别做傻事,没到那一步。”孟开良怕她冲动之下做出不能挽回的事情,连忙安慰。
谭元元这才敛去厉色:“我不会的,你放心,我要瞪大眼睛亲眼看他们的报应。”
***
周时从谭元元的出租屋回到家,第一次感觉身心俱疲。
很显然,孟开良和谭元元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果真没有找到切实的证据指认王青泽,不然不至于走到今天的局面。
另外,孟开良还对周时反复强调,一定要小心警队有人左右案件,虽然没有直指高强,但就是那个意思。
高强那边,周时的确一直打着问号,他不愿意相信高强会与这样的人沆瀣一气,可总归是物证出了问题,这里面有无高强的参与,不得而知。
要不,去诈一诈他?
周时躺在床上思索着策略,一时出了神,竟没注意到老婆李菁什么时候进了家门。
直到重重的响声传来,周时一个激灵,这才发现李菁把两个大大的行李箱扔在了他的面前,手指着门口道:“把你的东西全部拿走,什么时候愿意把协议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菁菁,我们再谈谈好不好?”周时跳到李菁跟前一把拉住她。
李菁抽出手,脸色苍白:“你的脑子里只有案子,没有我和孩子,一丁点的位置都没有,我做不了你的妻子,没什么可谈的了,我不怪你,但我们不合适过下去了。”说完后,把周时连同行李一起推出门外。
周时站在卧室外,听着里面似是有哭声,他很想好好思考下婚姻的问题,可案子的事情却不断乱入,总是挥之不去。
算了,算了。
算了就算了。
周时敲敲门:“菁菁,我签。”
20 分钟后,周时大包小包离开家,去哪呢?他想了想,给高强打了电话:“喂,接我一趟呗,我无家可归了。”
高强开着车,不出十分钟就呼啸着来了。
一见周时垂头丧气地样子,忍不住嘲笑:“哥们,扫地出门了啊?”
“我去你家,你媳妇没意见吧?别搞得你们夫妻吵架。”
“那你放心,她刚才听说后,把房间都收拾出来了,你安心在家里住着。”高强帮周时收好行李,拉着他上了车。
去高强那里,是想方便进一步观察他,他不知道高强如果知道他没安好心眼,会不会也和他决裂。
这算不算是为了查案不择手段?周时忍不住自嘲。
“你看你现在窝囊的,怎么混成了这样,工作工作停了,婚姻婚姻黄了,这么落魄,真替你躁得慌。”高强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周时顺势说了下去:“工作停了,调查不会停,我现在已经了解到了更多内情,并且确认了真正的凶手。”说完后,孟开良不动声色地盯着高强。
但那家伙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反而面露喜色:“我靠我爱死你了,我劝你赶紧给我抓到真凶,洗脱我的嫌疑,李局找我谈了好几次了,暗戳戳地怀疑我做假案,我高强是那样人吗?我跟你说,就是真查出我有问题,也是那真凶给我扣的屎盆子。”
周时“嗯”了一声,说:“我也希望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嘿,你什么意思,你也怀疑我对不对?”高强拔高了音调,拍了下方向盘,气哼哼地说:“算了,我也不辩解,要不这样,我交个投名状行不行?你看你现在停了职,很多事情也没了权限,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全力以赴。当然,我不会让其他人知道的。”
这想法倒是挺新奇,周时没想到高强会来这么一手,他琢磨着,要不要相信他呢?他是真心想帮忙,还是想借机了解案情,以便自己暗箱操作?
脑子里两个小人打了半天架,最后,周时选择了试着相信。
“好吧,的确有事情是我现在不方面行动的,你省里有人,能不能帮我协调一下?”
“说,干脆点。”
“有一名人证跑到了国外,孟开良告诉我,他已经私下找到了此人的下落,但是他们没有办法把他带回来,别搞不好被当做绑架就麻烦了,我之前联系了那边的大使馆出面查找的,但那边流程很慢,到现在还没有下一步反馈,你有没有办法帮我把人带回来。”
李建的事情,孟开良一并告诉了周时,原本是他想让警方官方出马的,结果还没来得及告诉周时,周时那就出了事。
此时告诉高强,也是周时下的一个赌注。因为孟开良找到李建下落这件事,只有赵博生和周时知道,赵博生不可能有问题,如果李建在接下来出了什么意外,那便高强脱不了关系。但如果他能把人带回来,那么就此可以洗脱嫌疑。
高强没急着答应周时,想了一会才说:“我得试试,涉及到国际交往,有些棘手,但也不是没办法,明的走不了,我也有暗招,你放心,绝对给你办妥。”
周时扭头又看了眼高强,见他的表情不像作假,不知为何,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身边人是可靠的,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哦对了,还有件事。”周时忽然又想到,自己还有一脑门子官司没解决呢。
“你现在怎么学的这么墨迹,能不能一口气说完。”高强怼道。
“实在是,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了,一件接一件。”周时苦笑:“你有没有办法在医院安插下人手,帮我盯紧那个送水工,我发誓,以我当时的力气,他绝对不可能摔伤,更不可能吐血,我现在怀疑他是故意的,吐的血八成也有问题,但这些我现在一概接触不到,也不知道进行到什么程度了,我希望你帮帮我。”
高强不以为然地嗨了一声:“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就放宽心,这件事谁听了都觉得有问题,局里都是向着你这边的,其实李局已经让我安排人暗查了,现在你的案子为了避嫌,移交给了隔壁市公安,纪委也在同步跟进案情,他们查他们的,咱们查咱们的,自己的兄弟不保护,谁来保护?”
一股暖流从心头涌出,他周时原来并不孤单啊!
“吱嘎……”高强猛地踩了一脚刹车,车子发出难听的摩擦声。
刚刚前面突然别过来一辆车,他们差点追尾。
高强解开安全带,下车就要骂,就见前面的司机也下了车,一看,这不是张立阳那小子吗?他开着私家车把高强别停了,三步并作两步跳过来,高强劈头盖脸一通输出:“你特么的不要命啦,会不会开车啊,干嘛哪!”
张立阳一脸焦急:“我找我师父,他也不接我电话,急死了。”
周时拿出手机,这才发现好几个未接,手机不知什么时候碰了静音了没听到。
“啥事啊这么急?”周时问。
“就是想告诉你,那个会见谭满的人,有线索了!”
第三十四章 控制
周时让高强先帮他把行李拉回去,便上了张立阳的车。
“找个咖啡厅慢慢说吧。”现在周时没办法回警队讨论案情,张立阳知道他心里放不下,瞒着警队出来找的他。
“师父,我先是去了你家里,师母让我以后不要再去你家里找你了,她还说看见你上了一辆黑色轿车才走几分钟,我不知道是高政委,就一路追了过来。”张立阳忐忑地解释,有心想问问师父和师母是不是吵架了,但又不好意思问。
好在周时没有注意到他的窘迫,反过来安慰张立阳:“没事的,以后我注意接听电话就是了。”
开了三四分钟,他们把车停在了一栋楼下,旁边是一家咖啡厅。周时并不常来这样的地方,平时讨论案件最多的地方就是在单位的会议室,在那里的时间要比其他任何地方都多,今天算是别出心裁了,他心道,人家在咖啡厅喝咖啡,喝的是财,我们在咖啡厅喝咖啡,喝的是命。
一坐定,张立阳就迫不及待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做贼一样说道:“我偷偷复印的,喏,你看看。”
周时接过来打开,只见纸上印着一个人的照片,看上去像是街边摄像头拍摄下来的。
“这就是那个人?”
张立阳没说话,捧着手机上下翻了一会,然后把手机调转过来放到周时跟前:“这个是当年档案里留下的会见人照片,是从视频中截取的,正好也是一个侧脸。你看像不像?”
周时把纸和手机并排放在一起,反复比较,当年录制设备不算太先进,再加上照片又是视频中截取下来的,质量很粗糙,人脸都有些变形,而街边拍摄到的这张照片,由于人此时处于动态,有些重影,再加上张立阳复印过,看上去更模糊了。
但即便如此,周时还是马上认出来,这绝对是一个人,没错!
哪怕过去这么多年,但一个人的整体形态是不会变的,这个人前后 15 年变化并不大,人很干瘦,没有发福,脖子前倾,略有驼背,下嘴唇有些突出,通过这些特征,周时断定即便不是百分之百是同一人,怎么也有 90%的可能性。
“猛哥已经带人去了,此人在东北春市,是那边的同行在排查中发现给我们传过来的。”张立阳解释。
周时点点头,他被停职后,刘猛暂代专案组组长,背负了重担,不能再吊儿郎当了,他早在心里把坑周时的人骂了几百遍,最后还是得带头冲在最前面,临走之前偷偷跟张立阳交代:“趁人不注意就去跟周队讨论讨论,我脑子没他灵光,查线索行,分析案情比他菜,这重担我可不想一个人扛。”
张立阳乐见其成,于是坦然地开始了“潜伏”生涯。
他喜滋滋地点了点那张纸说:“师父,等猛哥把这人带回来,就能真相大白了,说不定交代出真凶,你被陷害的事也能一并解决了,现在就盼着他们顺顺利利地去,顺顺利利地回。”
周时却没有张立阳那么乐观,他沉吟着说:“但如果他不承认呢?要知道人与人之间是有相似的可能,当年他留下的信息都是假的,和现在肯定对不上,时间又过去这么久了,如果他咬死不承认,就说只是长得像而已,我看刘猛他们未必能顺利把人带回来。”
“要我说,先带回来再说,审他几天,不怕他不承认!”
“怎么,你还想刑讯逼供?”周时顿时瞪起眼睛。
“不敢,不敢,您老息怒,我就过过嘴瘾。”
***
刘猛和小方抵达东北春市,顺利和那边的同行接上了头。春市公安表示,已经对此人进行了严密的监视,但并未发现异常。
“此人名叫辛畅,今年 40 岁,目前在春市一家汽修厂做汽修,我们核查了他的基本情况,发现他从小就生活在春市,是土生土长的春市人,读书读到初中毕业就不读了,然后在春市一直打零工,后来自费去学了汽修,就一直干到现在,每天生活规律,已婚,家中育有两个儿子,资产并不多,维持温饱。”春市一名警察说道。
刘猛原本以为这个人多半是天南的人,半路跑到春市来的,却没想到他竟一直生活在春市,生活轨迹有迹可循到令人发指!
不过这也不能排除他的嫌疑,临时去一趟天南,装扮一下其他人,并不是难以做到的事。
但听春市公安的意思,估计是没查到。
没等刘猛想太久,这名警察就说了:“我们查了他的外出记录,但很遗憾,只能追溯到 5 年,这也是近几年大数据不断发展才有这些记录,再往前哪会有这些玩意,更不用说 15 年前了,那个时间他去没去过天南市,我们这里无从查起。”
刘猛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如果说很难查到线索,那就只能当面问一问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他约来会见一下?等他到了公安局,我们就可以直接询问了,有问题直接扣下。”
“这个容易,办法多得是,你们看明天上午行不行?”
刘猛当然没意见。
春市公安挺有办法,他们派了一名女警给辛畅打电话,电话中说,您的身份证被他人盗用了,麻烦您速来一趟市公安局。
辛畅挺警惕,最初以为是诈骗电话,直接挂了。女警锲而不舍,连打了三四遍,才总算说服他。
第二天上午 9 点 30 分左右,他如约来到了市公安局。
刘猛一见真人,心里就稳了,就这家伙,和 15 年前那个人基本上就是一模一样嘛。
春市一名警察根据提前准备好的说辞,先是和辛畅简单说了一下他们查到的案情,大体意思是,警方最近打掉了一个诈骗犯罪团伙,这群犯罪团伙通过社交软件骗取他人信任后,以需要充钱才能返利为由,诱导对方给其账户打钱,为了让对方相信,他们把身份证证件正反面都发给了对方,对方一看身份信息都敢给,那应该不会作假,却不知人家给的身份证信息本身就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