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到了生死攸关之际人们都会被激发某种潜能，舒颜的弓法比不上那些几十年的老手，但是她与洛殊足够默契，不必思考她就能知道洛殊下一步的打算。洛殊在城下奋勇杀敌，她就在城上随时观察一切，替他挡下不必要的伤害。
第一张符被弩箭射到三十米外的一颗大树上，第二张符直直钉在城门口的怪物身上，穿胸而过，第三张符...投石机的位置不好确定，比预定计划偏离了十五米......
从夜幕到晨曦，值夜的人已经换了好几拨，舒颜强迫自己眼下嘴里的干馒头，尽管她恶心得想吐，但是必须保持体力，才能替洛殊做点什么...底下蓝光四起，洛殊的一招一式虽还有以往所学的影子，但威力却大不相同，带着灵力的攻击是划开怪物躯体的利刃，它们在剑下愤怒、哀嚎，然后更疯狂地予以回击。
“唰——”一支箭射到洛殊右边怪物的脚掌上，将它死死钉在土地上，洛殊的头上身上都是鲜血，眼睫上也有凝固的血珠，世界到处都是血的颜色，但有那么一处，是纯白的、温暖的，值得他用一生去守护。
他踢开一只长得像蜥蜴的怪物，抬头像城墙看了一眼，一股力量从心里涌出，他此刻不再身处于血腥的战场，而是一个充满着光芒、散发着馨香的理想地。
“小殊，你是怎么看待武艺和侠客的？”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人生在世，还是该有一技傍身才好，你拥有自保之力，我也能放心许多。”
“剑术、兵器说到底只是一种工具，为杀为护只在你一念之间......”
舒颜从前说过的话一句句在耳中回响，怪物如潮水般涌来，他身后是千万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是他想保护的人，他避无可避，只能再战！
洛殊握住玉决，运转气力猛地一劈，无双剑气四散裂开，划出深深几道裂痕，献祭所需的最后一只怪物身上泛着光芒轰然倒下，他默念口诀，四方符咒焕出光芒，逐渐形成一个阵法，空间里熟悉的气息都被调动起来，洛殊甚至产生了一种激烈的心情，仿佛时间万物皆可调动，皆可为他效力。
城外光芒大盛，映照在人们脸上，聚集在一处的和尚默诵佛法，加快了手中的念珠，万象楼的住持盘腿而坐，全心投入，道士们甩出灵符，催动力量，城墙上的人们停下手中的动作呆呆望着这一奇迹。
城外的怪物发出凄厉的叫声，巨大的光阵把它们笼在其中，蓝色的光线柔和而绚烂却毫不留情地撕开它们的身体，在它们身上燃起火焰，以千钧之势荡平整个战场，而处于战场中心的洛殊站立不动，耀眼的光芒遮住他的面庞，他周围的怪物慢慢倒下，化成一摊血水肆意横流。
“世间竟有这样精纯的灵力！”提出这个方案的崔长老被眼前所见惊得无以言表，脚下不稳靠着城墙，我派若得此子，何愁不能问鼎天道。
大量灵力快速流逝，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掏空，洛殊觉得自己的体温逐渐降低，有汗珠从额头流下，手心濡湿......他把玉决插进土里支撑自己，剑柄上的双手微微颤抖，只要再撑一会，再一会...
他望向城楼，虽然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这样足以。师父现在是什么感觉呢？骄傲吗？还是心疼，这么多年师父一直很心软，舍不得他吃苦，这次回去估计得被狠狠骂一顿了。
他努力扯了扯嘴角，想着一会要怎样认错才好，终于，阵法的光芒逐渐变弱，直至消失。短暂的寂静后，他听到了城楼上爆发的欢呼，环顾四周，都是尸块和血水，他拔出剑，才发现玉决的剑身上出现了几道裂纹。
呵！我们活下来了，我们...可以活下来了，他心里快活得想哭，身体依旧沉稳地一步步走到城门处，等着城门缓缓打开，接受着众人感激的目光，城墙附近的居民看着他宛若神祇，士官饱含热泪拍着他的肩膀说要论功行赏，而师父...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斗篷，手持箭弩，衣摆飘荡，越过众人来到他身边。
洛殊的手碰到毛茸茸的斗篷，激动地把舒颜抱在怀里，他渴望有人一起分享这份喜悦，终于他眼里也滑下泪来，埋进毛茸茸的领子。
“你刚才吓死我了，我...”
狂喜还未过去，洛殊突然感觉到了肩膀上新沾上的点点濡湿，灼得他皮肤发烫。一开始他还以为是眼泪，但紧接着他闻到了一股可怕的甜香，在无数个梦境中纠缠着他的腥甜香气。
“我......”舒颜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只一瞬间，她便觉自己的五感被突然切断，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瘫软失力。
“师父！师父！！！”
洛殊抱住软软倒下的舒颜，看见她嘴边的一抹鲜红，那不是他的，也不是那些腌臜的怪物，他茫然看着手上的鲜血，呆呆站立。
一边守着的军医连忙上前把脉，洛殊紧紧盯着两人，却见他眼中疑惑，若有所思垂下眼皮，最后略略摇头无奈地朝前拱手。
“抱歉，老夫才疏学浅，不如先让姑娘躺下，另觅良医.....”
“马车！马车！！”一只沉默无言的洛殊突然朝周围吼道，他夺过一辆马车，把舒颜放进一里面，又换了两匹军马。
柳伏苓，去找柳伏苓！
守城士兵被他的气势所摄，合力把城门拉开，其他人见阻拦不住用只得包了口粮塞进马车，洛殊拉着缰绳冲出城门，车轮吱吱转动，碾过一路的黑血尸块。
快些！再快些......师父......
第五十二章 （捉虫）
位于西南地区的药王谷,气候湿润,四季如春,每日上门求药的人也络绎不绝,乌桕在药王谷守门十几年，从来没见过那样求诊的。他刚挥手拒绝了个财大气粗的土包子,就看到一辆马车突然杀到门前，车辕上血迹斑斑，大老远的就能闻到一股腥气,驾车的人更可怕，活生生是个血人。
乌桕眼皮子都没挑,真是什么人都找上来了，径直想要轰人,药王谷可不是什么猫猫狗狗都能来的地方。他嘴还没张,看到一个烈煞阎罗站在他面前,分明是如玉的容貌，偏生看着吓人。他心里抖了几抖，还是想着药王谷的名号，鼓足勇气挺着胸脯：“你是哪门哪派,报上名来！什么人一点都不懂规矩,我们药王谷可不是想来就来的。”
洛殊从怀里扔出一块玉佩：“在下洛殊，想求见药王谷大师兄柳伏苓。”
柳伏苓只一眼就确定了之前的猜想,洛殊见他眼神有异,顿时明白了一些事情,他冷静得望着舒颜,涩涩开口：“伏苓兄悬济世、妙手仁心，还请你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施以援手，救我师父。”
柳伏苓不为所动，背过身去微微摇头：“你师父病入膏肓、药石无灵，我也无能为力，洛兄还是节哀顺变，早日......”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话没说完就被洛殊恶狠狠打断，他静静看着这个被自己引为知己的少年，彼时相遇，洛殊何等鲜衣怒马、意气风华，现在却为了一个卑劣的女人，如此灰败颓丧.......
他深吸一口气，索性吐出心中所想：“是，你以为你师父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你心性纯然，只当她心地善良对你有大恩，却不知那女子心思险恶，对你根本是另有所谋！”
“你师父不是生病，而是中了一种叫‘醉红颜’的毒，几十年前，血刹门就用此药控制门下众人，女子将此药服下，就可得到远胜于常人的容貌，深厚的内力，但相应的，服下此药的人没有一个能活过二十五岁，后来血刹门被灭，那药也消失了。”
洛殊不为所动，缓缓抽出玉决：“你是想说师父和血刹门有关？即便如此，你口口声声侮辱师父，我作为弟子也不能置之不理。”柳伏苓冷笑一声，眼中浮起一抹轻蔑、怜悯还有痛心。
“你以为你师父只是好心把你抚养长大？‘醉红颜’有解药，只是极为难得，天下几乎没有人能将其集齐，你的体质万中无一，乃是医毒两家推崇备至的药人体质，她将你抚养长大，只是为了取你的血而已，你只是她的一味药，你还不能清醒吗？！”
“啪——”上好的青花茶盏被狠狠摔碎，澄澈的茶液在地上蔓开，漾出清冽茶香。
柳伏苓盯着地上四散的碧绿茶梗，淡淡道：“为了那种心怀叵测的人，她不值得。”
洛殊一下想起了迦叶城那晚的话，那天，师父哭着坐在他身边，对他说：“洛殊，其实我没有那么善良，当初收留你我也是另有所图。”
自己当初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略微晃神，又想起从婆婆那拿到的莫名纸条，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柳伏苓按下洛殊手中的剑，把手放到他的肩上：“现在知道真相也不算晚，你还有大好人生，不要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洛殊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过了许久，才听到他的声音，很轻很缓，之前的戾气被平和替代。
“那又怎样......”
“你...!”
洛殊舒缓而坚定，没有半点犹豫：“我不在意，如果我的血真的有用，还请伏苓兄能够施救。”他站直身子，郑重施下一礼。
“不识好歹......”柳伏苓一甩袖子，夺门而出。
接下来的几天，洛殊跑遍了药王谷上下，想找出另一个能解‘醉红颜’之毒的人，只可惜此毒十分阴毒，又未在江湖上引起风波，关注者甚少，也只有柳伏苓这种喜好野史杂技，乐于研究的人才有所涉猎，而柳伏苓一直在暗中观察，看着自己的好友为那个女人奔波劳碌。
等洛殊再一次求到他面前是，他终于忍无可忍，指着他声色俱厉骂了一顿。
“‘醉红颜’的解药哪有那么容易，光是碎月草、须臾花就已是世间传说，万金难求，还有天山雪莲、千年虫草等名贵药材，哪一个不是要耗费万千心力也未必能拿到的宝物？就算你真的破天荒把这些东西都找到，炼成解药所必需的千钧鼎早就不知所踪，不然你以为为何这么多年竟无一人得救？再者说你真走了狗屎运，有人肯把东西卖给你，但你有那个银子吗？”
何等刺耳，又何等真实…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洛殊露出微笑，朝柳伏苓鞠躬：“多谢，我这就去想办法。”柳伏苓偏过头去，不想见他，待他走后，柳伏苓皱着眉盯着房里的木质屏风。
“出来吧，你一心为他，可你看他哪里有半天在乎你？满心都是那个师父、师父。真不知那女人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柳浮游从屏风里走出，拧了拧衣角，嘴硬道：“反正告诉他他也拿不到那些东西，干嘛要惹他嫉恨......”
洛殊走出药王谷，想着该去哪筹措银两，没有人知道‘醉红颜’会在何时毒发，每一秒都是在与阎罗做抗争，对洛殊而言，迦叶城围城虽然紧急，但心中总还有底，而师父......，他提起内息，向附近的城镇走去。
揭榜、护卫、甚至暗杀...洛殊在两天内拿到了五百两银子，五百两，这是个不小的数目，但对于那些药材，还是太少了……
洛殊沉默地站在舒颜床前，她的容颜依旧娇美，脸上甚至有一层浅浅的红，谁又想得到这个人已经病入膏肓，再没几天可活？洛殊盯着舒颜的脸，烛光下她的肌肤晶莹，甚至更甚以往。没有进食，只以汤药维持生命，这种情况下竟无半点憔悴，原来这就是‘醉红颜’的效力。
万两黄金谈何容易……他有些恨，恨自己过去的自大放纵，要是当初不那么自以为是，视钱财如粪土…他的目光落在玉决身上。是了，贺兰庄主还欠他一个承诺！
从药王谷到浩剑山庄一路仍是繁华景象，山庄门口仍有不少奉剑求赏的侠客商贾，洛殊递上拜帖被迎进内室，感觉山庄里的人对他亲近更胜从前，而贺兰庄主更是满面笑容地朝他走开，还未走近就拱手恭喜：“整个武林都传遍了，洛殊小兄弟凭借一己之力荡灭妖魔，守卫城池，保住迦叶城上下，你可是名副其实的大英雄啊！”
听见这话，洛殊面上却并无欢喜，贺兰安怪道：“咦？立下大功洛公子为何无精打采？”
舒颜病后，洛殊就没再注意过这些事，他扯了扯嘴角，神情颓丧，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贺兰安沉吟片刻，召来管家：“你现在就去广发帖子，求取碎月草，须臾花以及...这些药材，还有速去打探千钧鼎的消息，不得有误。”
“是。”
“等等！记得放出消息，说明这些都是刚平定迦叶城的洛公子所需之物。”
老仆躬身退下，贺兰安见到他眼下的青黑，料想他自迦叶城沦陷后恐怕就不得安心休息，忙让人布置好客房，多加安慰。
等待消息的途中，洛殊也听说了不少事。沦陷的城池不止迦叶城一个，但迦叶城是坚持得最久，也是存活人数最多的地方。事实上，除了迦叶城和漠喻镇，其他地方没有剩下一个活口！
“漠喻镇多亏有几个凌云派长老坐镇，又得机关大家夏公子的协助，才保下了全镇人的性命，但是没有人能想到，迦叶城居然被你保住了！”
被当做大英雄，洛殊心中却不很痛快，他轻轻摇头，低声道：“保护全城并非依靠我一人之力，迦叶城太守、城里的百姓军士都处理甚多，洛殊不敢居功自傲。”
年纪虽轻，却不好大喜功，不骄不躁，贺兰安看着眼前的少年满是欣赏，江湖中已经许久未出现这样优秀的少年人了...他想了想，终于做出一个决定。不一会，一个仆人拿着一只长长的锦盒送到洛殊面前，贺兰安对他道：“这是你从前送来的长剑‘无名’，我虽然爱剑，却也知宝剑赠英雄，这样的好剑唯有如你这样的才俊才能掌握，今天，老夫就将它赠予你，算是感谢你对迦叶城众人的保护。”
“……这如何使得。”贺兰安有多宝贝这剑，洛殊是知道的，怎好收下？
他哈哈一笑，把剑塞到洛殊怀中。
“传说名剑会自己择主，这把剑有自己的品性，却不会认我为主，我不忍其埋没，若是在你手中，它真正展露名剑风华，老夫也算心无遗憾了。”
洛殊只得收下，当他打开剑匣，手握剑柄时，无名剑身隐有流光，莹莹绰绰，一向桀骜不驯的长剑在他手中变得温和柔顺。
贺兰安虽有些羡慕，但也抚掌而笑，真心祝贺：“哈哈哈，看来此剑果然非你莫属。”
洛殊想到看在那把剑的份上贺兰安会答应他的请求，却没想到一切会进展得如此顺利。或许是因为贺兰安的威势，或许是自己那个“英雄”名头有了两分效果，那些传说中的名贵药材竟被轻松地被送进府中。
迦叶城商会会长派人送来绝佳的天山雪莲一只；谢家家主派人送来须臾花，并说明谢家商行下的各家药铺皆任由洛殊拿取，贺兰安整理库房时也发现了不少可用药材，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梧桐山庄送来的碎月草，收到此草时，洛殊心绪复杂，只不知到底是谁的主意。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千钧鼎。
千钧鼎不是什么有名的宝物，只有炼制醉红颜解药时会用到这一物品，因此在江湖中少有人知，大夫们也不会为此多费心力，就连八卦之王连渐青也不清楚此物的下落。
发展陷入僵持，就在这时，没想到最后竟会是《阑珊趣报》的主人风轻许送来了千钧鼎的下落，想自己过去因他与师父交往甚密多有不满，却在此时得到帮助，洛殊不由惭愧，他按照指示翻遍了周边所有地图，最后发现…千钧鼎竟然在槐溪山附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