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问题,暮闲庭有些愕然,大概是没料到自己师弟不过刚摸到修仙的门槛就产生了这种不切实际的目标。虽是不解,他还是给出了答案:“上界与魔域都有死而复生的方法,传言魔域域主厉闫罗就是在被他父亲杀死后依靠某种阵法死而复生,上界也有仙人用莲花塑身炼成童子的故事,不过我没有详细了解过,师弟若真有兴趣,可在藏书楼第九层右手第三个架子附近找找。”
“多谢师兄。”
于是洛殊除了学习其他时间都泡在藏书楼中,按暮闲庭的指示,他果然找到了复活的线索。上界有个叫季无修的修士上窥天道,离群索居,其洞府内所藏珍宝不计其数,其中有一面玉镜,据说知晓天地间所有秘密,要是能找到这面镜子说不定就能找到方法!
洛殊把关于那位修士的大小消息收集起来,一页页查找线索,季无修以刚正不阿出名,又不喜交际,但是他与凌云派掌门关系匪浅,凌云派掌门手上那把佩剑就是季无修所送,洛殊翻出凌云派心法,准备明天找个借口去叨扰一二,他熄灭蜡烛,唇边含笑,和衣而睡。
昏昏沉沉陷入黑暗,这是一种熟悉的感觉,他的身体一直在往下坠,许多纷杂的声音从耳边滑过。
“老二你瞧!这娃子细皮嫩肉,能卖不少钱哩!”
“哈哈,今日宋某有机会款待诸位,实是宋某之福、梧桐山庄之幸啊!”
“这位道长怎么了?秋桐快把道长扶回去。”
“你、你做什么…?”
“救命啊!放开!夫君救我!!”
女子凄厉的叫声突兀地在耳边炸响,然后又恢复了久久的平静。洛殊的身躯落在一块湿润的土地上,他动动手指,却看见自己穿着破烂的抹布,指尖藏着厚厚的泥垢。
他勉力站起,眼前之景骤然转变,脚下的土地深深裂开,道路长长的没有边际,两边红色的岩浆咕咕作响,热气喷涌,在这里连呼吸都会被灼伤。
如果之前还有怀疑,那现在洛殊已经确定这绝对不是凌云派的试炼,他打量四周,左右都包围着滚烫的岩浆,除了往前别无去路。
走出几步,洛殊只觉脚上刺刺的疼,不知何时竟燎起了几个水泡,洛殊咬咬牙,继续向前。走了一天一夜,他舔舔嘴唇,单薄的水汽迅速蒸发,裂出淡淡的血丝。
突然来到这个地方,又漫无目的走了这么久,洛殊身体烫得快烧起来,心却如冰般冷静。这个梦境和以前都不一样,是有人想要他的性命?
他停下步伐,走了这么久,所见之景却几无变化,若是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迟早会丢了性命。他找了块岩壁靠着,这里只有一条羊肠小道,抬头看也是一片火海,不知还有没有其他出路……
他慢慢靠近路边,低头望着红色的岩浆,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石壁,释放出炙热的温度,鲜亮的红色泛着光芒仿佛要将眼睛灼瞎。
他看着自己瘦小的身躯,这不是自己的身体,是自己的意识被放在了这副身体中,还有什么地方是没想到的,他的视线极慢地从周围移过。
…………
他站起身,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滚烫的岩浆,脑中只有八个字:死局逢生、不破不立。
“滋——”猩红的岩浆突然爆开,犹如街边的喷泉放出绚丽的光,那个瘦小身影被火光包围,化成一阵烟,倏忽而逝。
第五十八章
啊啊啊啊啊!!!!
炽热的火焰透进骨髓,一点一点渗透肌理,像要将他烧成一滩血水,洛殊趴在地上,只觉自己的身体一寸寸裂开,胸口的烧灼简直要令人窒息,他紧紧咬着牙,眼睛一片赤红,自己竟来了一片沼泽,野生的苔藓和XX的泥浆滚到他身上,然后又被火焰烧成一股烟,沾着泥浆却依旧修长的指节颤抖着撑起来,洛殊神色微动,只看到远处伫立着一个个半人高的茧。
他忍着疼痛慢慢后退,却看见白色的虫茧突然有了动静,一只黑色的触手从里面探出,上面的黑刺挂着粘稠的液体,虫茧一点点破开,一只体型巨大的蜘蛛从里面爬了出来,它通体漆黑,背上画着红色纹路,细长的腿快而轻地向前移动,洛殊心中一凛,弯腰找了根枯木,他警觉地往两边看了看,其他的虫茧平静如初,没有异变的迹象。
那蜘蛛看见唯一的活物,快速锁定了目标,快速朝他奔来,身上还带着破茧而出的腥臭,黑色的外壳闪闪发亮。洛殊躲闪不及,黑色的尖壳划开手臂,拉出深深一道血痕。
巨大的蜘蛛造成的心理压力不是其他东西可相比的,洛殊把木头换到另一只手,一面跑一面寻找可乘之机,沼泽阴冷开阔,没有能阻止它的东西,那有没有什么东西能为我所用?
他一面跑一面默念这几日的心法口诀,奈何这具身体没有半点灵力,空有口诀却无半点用处。自己绝不是在现实世界,传言若到极致,高明的剑客千里之外便可取人首级,冷汗从额头上滴下,却嗤一下就化成了青烟,洛殊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树枝已经烧得通红,火星飞溅,他心生一计。那蜘蛛第二次扑来时,他一个翻身来到蜘蛛的后方,紧紧攥住一只蛛腿。
“嘶!!”那怪物口中发出一阵尖锐叫声,黑色的勾刺插进手掌,然后快速变形萎缩,发出一阵令人作呕的臭气,顾不得手心鲜血淋漓,他转而抓住另一只腿,直接将其卸下,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接连失去两只腿,肥硕的身躯往一侧倒下,其他肢干重重打在地上,炸出一个个旋涡。
蜘蛛的巨足锐利,比树枝好用了不知多少,洛殊以足为剑,浑身浴血将其分裂,待它不能再动时,洛殊爬上头顶,朝着红色纹路中间狠狠刺下,带火的勾刺破开坚硬的铁壳,那怪物发疯似地发出最后一击,洛殊只觉地动山摇,双手也从勾刺上脱出,被狠狠甩进冰冷的泥浆。
“唔……咳咳!”洛殊捂着胸口警觉盯着倒下的庞然大物,死前的奋力一搏是它最后的反抗,现在它已是一团烂肉了。
“卟”轻轻细细的一声,就像轻轻炸开的肥皂泡,无数个肥皂泡破开,然后……无数个虫茧里钻出了细细长长的腿,那些灵活的、丑陋的怪物黑压压地钻出来,聚集在一起,然后靠近这个新奇的猎物。洛殊指尖微微抖动,把自己隐匿在黑色的苔藓下,他屏住呼吸,只能看到一排黑色的倒刺盈满眼帘。
他慢慢向后爬,泥浆糊在手上,通过浸进身体,又痛又辣,两天未进米水的胃紧紧缩在一起,用疼痛发出饥饿的讯息,但他没有停下,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还有那么多事没做,他不能死在这!
一米……两米……十米
突然,一只蜘蛛指着前方锐利一叫,蛛群簌簌追来,很快将洛殊包围。阴暗的沼泽中,洛殊摇摇晃晃起身,脑袋因失血过多有些恍惚,当第一只蜘蛛朝他扑来时,他破釜沉舟地朝前一挥,那蜘蛛仿佛被什么打中,八条长腿蜷缩在一起,抖得厉害,然后像一团烤焦的肉泥,重重摔下,溅起一身水花。
雷电击打在这群怪物身上,很快就让它们丧失了行动能力,一只又一只,不知厮杀了多久。
“呃……!”
霎时间肩膀处一阵刺痛,一只蛛腿贯穿了他的整个肩胛,黑色的铁壳染着鲜艳的红,洛殊噗通跪在水里,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其它蜘蛛踩着同类的躯体靠近这来之不易的猎物,倒刺慢慢升向他的脑袋……
大概,这就是结束了吧。
半小时后,沼泽重新恢复平静,地上满是死去的虫躯,宛如炼狱,一个黑色的人影缓缓走来,自在悠然,厚重的缎子扫过粘稠的虫液,拉出长长的痕迹。他俯身看了看昏死的少年,嗤笑一声:“……看来,还没那么废物。”
“洛殊!洛殊!!”
洛殊兀地睁眼,一个年轻的面孔出现在眼前,眼中还带着焦急。
……是梦?
他惊魂未定地吸了几口气,目光转到眼前之人身上,这个人是在藏书楼遇到的那位?
“你终于醒了,再不醒我们就要去请掌门了。”男子像是松了一大口气,他拿着茶壶自顾自倒了一杯冷茶,朝另一边招手:“大师兄你快来歇歇!”
“到底是怎么回事?”
暮闲庭面色苍白,他略略摇头,休息了片刻才解释了前因后果。
今天他和应十七一起回来,行知半途应小七的罗盘突然有了反应,他是界渊峰弟子,最爱钻研奇门怪术,一见罗盘反应大叫不好,拉着暮闲庭一路跟到了洛殊的住处,然后就发现洛殊被一团黑气围住,怎么也喊不醒。
“大师兄为了救你还被黑气打伤了,你可得好好谢谢他。”
暮闲庭无奈瞥了他一眼,转而对洛殊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弄清这团黑气是什么情况,是何人要对你下手。”
“我刚才发现,这团黑气是先附着在壁画上然后才慢慢侵入师弟的思绪,出现这种事是我的纰漏。”
看到暮闲庭脸上的自责,洛殊安慰道:“师兄不必介怀,你的恩情洛殊感激不尽。”
“门派中出现此物很不寻常,我会把此事汇于师尊,师弟放心吧。”
凌云派是上界第一大派,在这种地方任由魔气自由来去不吝是对修仙之人的一个响亮耳光。因此,这件事也得到了极快的处理,门派对各个地点进行了彻底的检查,洛殊这里自然也不意外。
应十七也在检查队伍里,他拿着只罗盘,摇头晃脑念念不绝,还真有几分神棍作风。下完早课,突然有个师弟等在门边,看见洛殊礼貌地迎上来:“这位是洛殊师叔吧,掌门请您去太极殿一趟。”
这个人洛殊见过,他是暮闲庭的弟子,话不多但很勤恳。料想应是黑气的事有了进展,洛殊点头随他去了太极殿。
只是走进殿内,才发现今日的太极殿竟比拜师那天还要郑重,各峰峰主都已到达,面色凝重,看着他的目光各异。
洛殊几块瞟了一眼众人的眼神,恭敬垂首向着正中。
“弟子洛殊拜见师尊,不知师尊找弟子有何要事?”
殿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不知过了多久,澜钦的手轻轻一挥,另一个弟子恭敬捧着一个木案,上面放着一把朴素的长剑,貌不惊人却光华内敛。
“这可是你的剑?”
洛殊抬头看了一眼,“是。”
殿里顿时响起了一阵抽气声,掌门极力保持平静,声音有些不稳:“…那你这剑,是从何而来?”
“弟子在路上偶然所得。”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御兽峰长老站了出来:“你这后生说的可是实话?可有半句虚言?”
“弟子所说皆是实话,长老若不放心可派人查证。”
洛殊心中皱眉,这些人脸上带着惊讶、迷茫、难以置信,却没有半点嫌恶愤怒,由此可见这把剑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掌门何必废话,是真是假验过就是。”
澜钦点头,让洛殊拿起了那把长剑。之前貌不惊人的凡铁在洛殊手中焕发光彩,寒光泠泠宛若秋水,周身剑气无双。
“绝涛,以寒冰、龙血铸成,至坚至柔……”掌门怔怔看着纤薄的长剑,眼中闪着光芒,就像看到了人间至美之景。
“你究竟是什么人?”箫弦谷谷主紧紧握着扶手,眸色复杂,她细细打量着洛殊的脸,不、他们分明不像!
掌门起身,把洛殊带进内室,他拿出一面玉镜。
“孩子,把你的血滴在上面。”
洛殊依言照做,只见剔透的镜子突然拢起一团白雾,然后白雾渐渐散去,眼前出现了一个黑发男子,颜如冠玉,只是看起来宛如一个无情无欲的玉人,让人望而却步。
“你……你真是!”澜钦眼里涌起热泪,一派之掌竟激动地拉着他的手连连直叹几句‘好’。
他变成了一个慈祥的长辈,把洛殊带回正殿,欣慰地对众人道:“这孩子的确是无修的血脉。”
箫弦谷谷主栀鸢拍桌而起:“怎么可能?无修真人怎会留下血脉!再说他与前辈何来相似?!”
悬脉峰峰主拍拍她的手,拉回位子。“这么多年你这脾气还是没改,我倒觉得这孩子和无修有几分相似。”
“孩子,你可知你的父母是谁?”
洛殊心中冷淡,还是温声回道:“弟子自小被弃于山林,并未见过亲生父母。”
澜钦喟然一叹:“你的父亲,是一个不世出的天才,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上界炸了,一夜之间就炸了个大新闻。上界第一修士,以刚正不阿不近美色著称的季无修陨身十七年后突然冒出个后人,据说其资质品性均不下于其父,诸位修仙之门无不震惊,猜测四起,各派纷纷递上拜帖满足自己的好奇之心,一时间,凌云派拜访之人络绎不绝。
第五十九章
不过一天,洛殊的生活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门派新人一跃成为第一修士之子,仅凭这点血脉,就到达了许多人一生都不能到达的高度。
季无修作为第一修士,沉醉剑道淡泊名利,但这不意味着他两袖清风生活拘谨。相反,他留下的财富远超常人想象,灵药仙草剑谱宝器取之不尽,还有几座价值连城灵气充裕的仙府,而这些不过是明面上的部分财产罢了。
当然,这样一大笔财富自然会受小人觊觎,但季无修设下的禁制使蜂拥而至的修士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除了他,没有人能进入他的洞府。久而久之,便再没有人敢再起歪心。
直至今日,人们常常会谈起季无修的无双剑法、高深修为,也会谈到他留下的那笔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的巨大财富,成为各修士心中最高调也最低调的存在。
洛殊看着手中的‘无名’,原来它的名字是绝涛。据掌门所言,绝涛剑就隐藏着一个洞府,季无修曾在他面前打开过这一空间,上界灵宝讲究血脉传承,洛殊作为唯一的继承人,现在他有机会重启这个地方。他咬破手指慢慢抚过剑柄,红色的血液渐渐浸入,然后上面生出一个细小的空间波动,洛殊刚刚靠近,一阵和缓的风吹过,他眼前已是一个新的空间。
这里弥漫着淡淡的薄雾,像最高明的绣娘织出的蝉翼纱,贴着发丝和脖颈缠绵。洛殊循着石阶走下,来到一片莲池,里面的莲花初绽,还带着新鲜的晨露,洛殊的腰带处突然散出光芒,是那枚玉带钩碎片,经历几次烧灼,它早已失去了颜色,玉带钩在洛殊手中慢慢散出光点,细小的光屑飘飘荡荡向前而去。
它穿过池塘,一直飘到一座两人高的玉山前,那玉石温润细腻似有灵性,走近打量,才发现这块玉石与师父赠予的玉带钩根本就出自同处,洛殊眸子一沉,后退一步拔出无名。只见那玉山中隐隐出现了一个美人,她坐在一张宽大的木榻上,目光从愤怒到震惊又变成了然,几度变化,她的目光终于变得柔和,带着眷念盯着洛殊手上的无名,唇角还有隐约的笑意。
感受到杀意的褪去,洛殊收回无名从容行礼:“姑娘可是这玉中的仙灵?”
那姑娘微微摇头:“少主人何必客气,我不过是一灵体,您唤我玉镜就是了……这些年您流落在外,当真是辛苦了。”
突然有了个英雄父亲,即便继承了他的遗产,来到他的洞府,洛殊还是没有半分实感,要如何面对迟来的关怀,他不知道。他眼角低垂,唇边的笑容带着微微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