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的就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洛殊唇畔含笑,他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师父也是这样,一笔一笔教他书写,那时的时光那么远又那么近……
“不会,你写得很好看。”
这话听得她自己都要脸红,舒颜左手撑着脑袋,忍不住发了张好人卡:“你可真是个好人啊。”
洛殊听到这话很开心。
唔,怎么感觉又困了?
看到舒颜困倦地打了个呵欠,洛殊体贴道:“天晚了,你就在这屋子歇下吧。”
舒颜本能警觉了一下,眨着眼睛:“那你呢?”
“我在隔壁,有事就叫我。”
舒颜把自己裹进被子,只觉脑袋又昏又沉,迷迷糊糊中,她隐约想着,应该问问他是谁,他们又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嗯!明天一定要把这问题弄清楚!
另一边,洛殊细心关好房门,他从袖中抽出米白的宣纸,坐在殿门口的玉阶上,眼眸中的喜悦渐渐沉淀,然后凝结出几分落寞。他微微垂眸,目光在字迹上一遍遍摹画,皎洁的月光打在身上,如梦似幻。他静默地坐了许久,靠在廊柱上遥遥看着月光。
师父……徒儿真的、真的很想你……
第六十一章
做了个美梦,虽然已记不清梦里发生过什么,但舒颜嘴边还是不自觉挂上了笑容,她坐起身伸了个懒腰,动了动大脑,果然恢复记忆是没有这么快的啊。
她取下屏风上挂着的衣服,有些懵逼地盯着复杂的系带,全凭直觉穿好了一身,站在镜前晃了一圈。嗯!起码看起来是没什么问题的!
外面阳光正好,舒颜推开房门,看了看天上的日头,现在应该还是早上。想起洛殊说过她就在隔壁,舒颜往边上走了几步,俯在门上,一片寂静,什么声音都没有。她踢着小碎步在门口转了几圈,最后坐在门槛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等洛殊起床。
“你听说了吗?昨天悬脉峰弟子羡慕我们初廷殿,嚷嚷着让百果老人也给他们炖点好的,结果长老特意找人捉了巨齿蜥蜴,早上我看见蓝汐师姐笑眯眯抱了罐黑漆漆的药汤,掀开那味,哎呀真是三日不散,笑死我了!”
“哼哼,他们哪有我们这好运气,我都不想离开初廷殿了,不知以后能不能求掌门把我也拨来这边帮忙。”
“帮忙?我看你就是贪吃。”
“修仙之人何必执着于口腹之欲,季殊尊上设立小厨房就是为了锻炼我们的心性,大家还是莫要辜负长老一片心意。”
听到这几日对话,舒颜只觉有趣,悄悄躲在墙后面看,四五个年轻人走在一起,有说有笑,一会抱怨这位师叔,一会又夸奖某位长老。
“欸!你是什么人?”突然,一个人朝她指来,其他几人也一并望来。
“我……”舒颜一脸懵逼,迷迷瞪瞪从墙里走出来,看到这突然出现的绝色女子,几位道心不稳的新弟子只觉心神摇曳,不好意思移开了目光。
“咳咳!你是新来的弟子?怎么走到这来了,这里可不是我们能去的地方,趁现在没被发现快出来吧。”
“啊?”舒颜没有设防就被拉了出去。
“看你这样子是新来的吧,你是箫弦谷的还是悬脉峰的?怎么出门连令牌都没带?”一个棕色眼眸的少年热情地看着她,目光灼灼。听说悬脉峰来了个大美人,冷冰冰的不好接近,现在看分明是个单纯可爱的小姑娘嘛。
那几人看了看时间嚷着什么马上要开课了,舒颜直接被他们当做迷路的新弟子一起被带进一间大屋子,里面又分成了许多隔间,满满当当地都是桌子,他们找了个位子随便坐下。
一阵奇怪的铃声后,有个男子走了进来,舒颜躲在角落里悄悄看了一眼,凶巴巴的,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开课五分钟,昏昏欲睡的感觉陌生又熟悉,舒颜低头捂住嘴打了个呵欠,这人都在说什么呀,听得人云里雾里的。看见桌面上的纸笔,她无聊地铺开笔墨,打量着墙上的字画,慢慢临摹。
“日极则仄,月满则亏。物极则反,命曰环流。”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
舒颜唇边带着笑,把能看到的句子都抄了一遍,又想到自己那手狗爬字,有些不服气,笔尖刚落下三个点,就看到旁边的男子戳了戳她的手,悄悄道:“喂喂别画了!漠语师兄朝你看过来了!”
舒颜吓得手一抖,大大的墨点浸过纸张,她抬起头正对上一张张扬的面庞,他漫不经心朝自己瞥了一眼,虽然短暂,但舒颜十分确定他眼里充满了嫌弃和不耐,那人慢悠悠地翻开下一页,不急不缓道。
“程鹿,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点名后教室里瞬间和缓了许多。舒颜有些担心地看着旁边这人,只见他摸着脑袋站了起来,虽然反应慢了半拍,但还是流畅地把题答下来了。
“嗯,坐下吧。”
舒颜摸了摸心跳略快的胸口,这简直和数学课有一拼嘛。
嗯?数学课是什么来着?
于是之后的时间,她就在魂游天外中度过了。
好不容易熬过这节课,同学们都有一种神清气爽、逃出生天的感觉。谁知漠语没有像往常一样准时准点离开学堂,反而朝着程鹿这边走来。
“你,跟我过来。”他不耐烦地指了下舒颜,成绩一向不错的江泉忙求情道:“师兄,师妹刚来,还不熟悉这里,还请老师多多包涵,别和她计较。”
“是啊,师妹以后一定会好好听课的!是不是?”程鹿使劲朝她甩眼色,眼睛都要扭抽筋了。
突然被抓包,舒颜有些尴尬,漠语冰凉凉地看了那几个学生,直接抓着舒颜往外走。
“欸!师兄!”
……
“你不是这的学生,你是谁?”漠语紧紧攥住舒颜的手腕,大力把她拽到一边。
“我、我不知道,是洛殊带我来的!”舒颜想要抽回手腕,这人像给狗咬了一样紧追不放,握得她手腕生疼。
“洛殊?”听到这名字,他好像更生气了,直接把舒颜扔给了两个弟子。
“她不是我们凌云派的弟子,交给管事的,查清她的身份!”
“是!”
舒颜被驾到一个中年男人面前,那人对着她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一开始还有几分猜测怀疑,最后却慢慢变成了兴味,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眼里带着几分明了。他挥挥手,两个弟子走了出去。
舒颜没有修为,不可能对凌云派做出什么,身上也没有邪气,反而带着几分清正仁善之气,想来也是出身于积德行善的大方之家,按管事多年的经验,多半是个被宠坏的小姐,恐怕又是冲着掌门或者季殊修士来的。
凌云派这些年进出严密,虽说现在有女修溜进来的事已少了许多,但总还有些漏网之鱼,管事的叹了口气,他最烦处理这些情爱之事,尤其是这种小姑娘的情爱之事。身为过来人,他不得不友善地进行劝诫。
“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不懂事,凌云派是你能随便来的地方吗?成日不求上进,尽想着怎么过来偷看搭讪,你虽说有副好皮囊,但我派俊杰又岂是肤浅的酒色之徒?你是哪的,报个名头一会叫人接你回去吧。”
“我不知道,你可以通知洛殊,让他来接我。”
“咳咳咳!!!”管事的被呛到放下了茶碗,哭笑不得:“凌云派只有一个季殊尊上,小姑娘可别胡闹,乖乖说实话,不然我只能把你扔下去了。”
舒颜有些生气,这里的人是听不懂道理吗!她也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凌云派,管事的看她沉默不语,也懒得废话,直接想把她拉到山门外,反正下山以后她自会寻找去处。
“你要干什么?你放开我!放开!”男人面不改色地想把她拖出去,舒颜有些害怕了,她紧紧抱着廊柱,与那人斡旋。
“我都说过了我是从洛殊那来的,你找他确认一下不就行了?”
“……冥顽不灵。”
“呀!!”舒颜一声尖叫!地上突然伸出藤蔓,紧紧缠住自己的腿,不过一分钟就把她包成了一个粽子!她被藤蔓一步步往外拖,突然,舒颜脚下不稳,被门槛绊了个踉跄,舒颜紧紧闭眼,已做好了扑街准备。
然后一只手突然扶上她的背,裹挟着淡淡的冷香。
“你在做什么?”听到熟悉的声音,舒颜眼前一亮,几道剑光闪过,身上的藤蔓四散裂开,舒颜三下五除二把东西扯了下来,啪嗒啪嗒躲到洛殊背后。
“……季殊尊上?”管事看了看男子的白色金纹长袍,高高的玉冠,脑子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自然地行礼。
他与初廷殿的人来往不多,尤其是季殊,神龙见首不见尾,从没想过他会拜访。
感受到凝结在身上的冰冷目光,逐渐加大的威压使唐泷的脊背一点点弯下,他心如擂鼓,额上沁出冷汗,忙不迭辩解道:“这是初廷殿的漠语送来的人,说是此人来历不明,我的身份虽比不得尊上贵重,但也不能忘记自己的职责,即便尊上责难,我们也可去殿上找掌门说说理!”
舒颜在背后观察得清楚,这人虽还平平稳稳站着,但脸都白成了一张纸,小腿也忍不住发抖,看起来也可怜得很。
“算了吧,一场误会。”她轻轻扯了扯洛殊的袖子,其实也不是她想息事宁人,而是……许多人看到洛殊的身影,都暗暗地往这边打量,刚才她已看到好几个人头了,她可不想给人当猴看。
“这件事我记下了,不过管事的要看清楚,她是我初廷殿的人,以后可不要再出这种误会。”
洛殊牵着舒颜的手,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偷看的弟子即便好奇也马上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目不斜视,直到两人走远,才一脸兴奋地和周围人八卦。
“那那那那那就是初廷殿的绝世天才季殊尊上吗?!!他怎么牵着个女孩?”
“嘘!我告诉你,前几天我就听说季殊尊上终于想收徒弟了,不过谁都没想到初廷殿居然会出一位大师姐!”
“不可能!那女子资质平平,尊上惊才绝艳,怎么可能收她为徒?!”一个季殊的仰慕者红着脖子高声道。
“能把资质平平的人调.教成不世之材,这才是真正的有本事呢~”
“初廷殿的人好幸福啊,尊山居然这么护短~我们峰主就冷得要死,从来不会给我们求情……”
一个小姑娘挑了挑眉,面带不解:“我记得去年舞阳真人带了个姑娘,结果被骂得狗血淋头,怎么到季殊身上就如此纯洁?”
另一弟子冷笑:“武阳真人风流成性,哪能和我们尊上比。”
“你想说尊上耽于美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连上界第一美人都瞧不上,哪会喜欢其他人,别闹。”
“你少看点话本子把脑子清一清吧,尊上品性高洁,如白璧无瑕,我看这辈子只有天道能与尊上相守一生了。”
“我不同意,还有绝涛啊哈哈哈哈。”
另一边,暮掌门听说他这师弟冲冠一怒为红颜,颇为惊奇,他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唤来门下弟子。
“去请季殊尊上过来,就说我有事与他相商。”
第六十二章
“我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不,我是说你不会给我添麻烦。”前两个字刚刚出口,洛殊便自责于自己口气中的强硬,马上又解释了一句,他不喜欢舒颜这样小心的样子,尽管他知道这是师父的一种体贴,但他认为他们之间不必这么客气的。
“你生气了?”尽管失去了记忆,舒颜的感觉依旧敏锐,这个人好像有些气馁…她想了想,举起一只手认真说道:“你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了。”
洛殊的目光落在她光洁的手腕上,洁白如玉的肌肤上的一圈红格外刺眼,他眼中闪过一丝愤怒,还有些慌张:“师…你受伤了?”
“唔……其实也不是很疼。”
洛殊搬出一只木匣,里面瓶瓶罐罐放了一堆,他拿出一只瓷瓶,拉着舒颜的手正准备上药,突然意识到什么,药瓶被塞进舒颜手心,自己则找了借口坐到一边。
舒颜倒觉得有些大惊小怪,这种红印一会就消了不至于上药这么夸张,但毕竟是别人的关心嘛!她打开瓶塞,里面散出草药的清新香气,凝露倒在肌肤上很快就吸收了,舒颜一边往手上按摩,另一边则用余光打量着洛殊,他说他叫洛殊,但外面的人都称他为季殊,那他到底叫什么?还有他的地位好像很高,之前一路过来都没人敢偷看,自己住的地方也是禁区,是要直接问还是再观察观察?药瓶被放到一边,舒颜的目光也专注起来,这个少年身上有种矛盾的感觉,明明一身修道白衣却身带贵气,和程鹿差不多大性子却沉稳了太多,少年微微偏头,看见舒颜呆呆的目光。
他静静微笑,如玉的面庞展现出温润的弧度,周身疏离顿时烟消云散。
“怎么了?”
偷看被抓个正着,舒颜脸上一红,忙胡乱扯了个话题。
“这里是一个门派吗?刚才突然出现的藤蔓又是什么?”
“这里叫凌云派,是上界…就是与俗世人间相区别的一个地方,这里的人们崇尚修行,追求天道,所以有许多修仙门派,凌云派也是上界最大威望最高的门派之一。”
“那刚才那个是仙术咯?”
“应是木系法术。”
舒颜眼睛一亮:“那你们会七十二变吗,比如……把人变成虫子什么的。”
洛殊深深怀疑,舒颜即便暂时失去了记忆,但她看的那些话本子绝对以一种独特的方式保留了下来,假如是新人问出这种问题,一定会被塞一本《上界基础常识大全》眷写十遍,但这件事放在舒颜身上,洛殊只觉有些可爱。
他面上闪过一丝难色,耐心解释:“上界修行变形之术者甚少,即便有那么一二,也不过能变幻自己的身形,但把人变成虫子这种事还是有些强人所难,毕竟我们只是修行之人,并非真正的神仙。”
“哦~”舒颜明白地点了点头,“那你们是不是很厉害,比如什么‘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那种。”
对上舒颜期待的小目光,洛殊眼中带笑,突然目光一转,只听外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尊上,掌门请你去长熙殿一叙。”
洛殊应了一声,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头顶,高悬在顶上的木兰花枝伴着清风落在他手心,他把花枝递给舒颜,动作优雅从容。
“等我回来。”
舒颜点头,她才懒得出去找麻烦呢!她仔细端详手上的花枝,底部切口整齐,分明是被利器斩下来的。这刀要是切在人的脖子上,那滋味啧啧。
她摇了摇头,拿着花枝坐在小几旁,把手伸向小碟里的一块糕饼……
“师兄。”
暮闲庭坐在大殿正中,手持毛笔,他这个掌门每天都公务缠身,十次见面有八次都埋头于书卷,洛殊只觉他这掌门可比前一任辛苦多了。
“你来了?多久没来我这了,快过来坐。”洛殊和暮闲庭的关系一直不错,从前他还是小师弟时暮闲庭就多有照拂,后来一个去了初廷殿,一个成为了新任掌门,但两个人的情谊一如从前,单独见面时也不摆什么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