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别把手弄伤。”洛殊轻轻握着人偶,静静端详却迟迟没有下手,周围空气也随着他的动作慢慢沉静下来,舒颜看着他沐浴在微光下宛如神祇,撇了撇嘴,看起来还听唬人的,叫你嫌弃我,我倒要看看你得花多少时间。
洛殊犹豫了很久,正在舒颜得意洋洋地想开口提醒时,雪团突然叼着两朵鲜花钻了进来,讨好似的放在舒颜脚下,又嫌不够地抓住了洛殊的衣摆。看到这小东西,洛殊神色舒展,他的手心轻轻一挥,两只木偶都变成了小布娃娃,短手短腿,可爱极了。
那娃娃刚放到边上,雪团就一口咬住,一爪按着娃娃的胸腹,另一边亮出稚嫩的乳牙细细咬住。洛殊摸了摸雪团的头,语调中带着一种缱绻而华丽的温柔,蛊惑着人的心智:“去玩吧。”
得了新的玩具,雪团不亦乐乎,舒颜笑着啧啧两声:“你是不是自己解不出在耍赖?”
洛殊也不甘示弱:“我看雪团解谜的速度要比你快多了。”
“它那个哪里算解谜?不是随便乱咬,哎呀这样咬恐怕不好吧。”
舒颜有些着急,却被洛殊轻轻拦住:“没关系,正好给它磨牙。”
“雕得那么好看你就当磨牙棒了好浪费呀。”
“隆隆——”猝不及防,一道惊雷闪过,碧空万里的晴天突然下起了暴雨。
“是太阳雨?!”舒颜疾走两步来到廊前,此时阳光正好,细密的雨丝连绵坠下,发出刷刷的响声。
洛殊懒懒靠在墙上,眯着眼看了看太阳,他盯着雨水看了许久,眼里却没有什么情绪,过了一会才慢悠悠说道:“早上刚送来了新鲜的鹿肉,我们来烤肉吃吧。”
“啊?下雨?烤肉?!”
铜盆里堆积着红红的炭火,上面笼了个铜架,鹿肉被切成薄片有序地盛在盘里,边上还堆了些碎冰。洛殊拿着一只夹子颇为熟练地烤制翻面,昂贵的金丝木炭熏熏撩撩散出烟雾,在肉片上留下柴火的风味。
檐外小雨沥沥,檐里暖意融融,没想到突然在屋子里开始烤肉,舒颜笑开了花,采衣摆好了所需的材料,两人也各分派职务,烤肉这种技术流就交给洛殊大师傅,舒颜则负责拿吧小刷子哪里不对刷哪里。
“这是蜂蜜吧?这个是酱油……?那这又是什么?怎么里面还有花瓣?!”
彩色的圆形瓷碗被端起又放下,金黄的蜂蜜,呛辣的蒜蓉,甜甜的豆酱……上界的调味还真是五花八门。小火慢慢一烤,肉香一点点溢出,滋滋冒出油光,只看着便是视觉享受。
焦黄的鹿肉被筷子一夹,放进瓷白的小碟,蘸些酱料,舒颜吹了吹,确定不会烫到自己,咬上一口,肉片外焦里嫩,酱汁已经完全融进肉里,一口下去就能获得大大的满足感!
舒颜吃得开心,洛殊看着便更加开心,他又夹起一片烤肉放到舒颜面前,悠闲道:“别急,到了冬天,在这里搭个架子,用穆阳山的雪松枝熏烤,捉来最肥的兔子,结结实实腌上一天,再用桃树下的雪水泡上一壶茶,那才叫享受。”
舒颜听得嘴馋,咬下半块鹿肉,弯着眼睛笑道:“别光顾着我,你也快吃呀。”
比起舒颜,洛殊的吃相要斯文得多,他撩着袖子夹起一块肉片,轻轻蘸了些酱,放在唇边试了试热气,才慢慢放进口中,细细咀嚼,不得不说这个人就连吃个串都是如此文雅好看。
烤肉的香味伴着风丝丝缕缕透出围墙,外殿的学子们正认真读书,突然被这味道勾起了馋虫,只当今天厨房又做了好吃的,一个个心不在焉翘首以盼。
看着热腾腾的烤肉,舒颜只觉此时没有碳酸饮料实乃一大憾事,洛殊却特意拿出了一瓶葡萄酿,玫瑰红的液体被倒入金杯,煞是好看。舒颜呷了一口,入口酸甜又没什么酒精的味道,好喝!
舒颜一杯杯饮下,只把它当带一点度数的果汁,洛殊则是完全相反,手持金杯,每一口都要慢慢品尝,看到舒颜的脸庞慢慢爬上红晕,洛殊的眼神逐渐变得越来越远,他看着蔚蓝的天空,看着飘摇的雨水,不知自己该去向何处。
“师父,假如一个人无意中杀死了许多人,却又毫无悔意,那该怎么办?”
舒颜靠在几个堆起的蒲团上,脑袋木愣愣的,她呆坐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是在和自己说话。她歪着头认真想了想,话里带着酒气有些嘟囔地说:“杀了…许多人?不管有没有悔意,杀人就是杀人吧,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就算无心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就算是过失杀人也是要接受惩罚的啊。
洛殊露出一个微笑,举着金杯从容敬了杯酒,他的眼睫低垂,乌色的发丝整齐披在脑后,铜盆里的炭火发出噼啪响声,无端透露出一丝寂寞。
洛殊将酒液一口饮尽,眸色转深,沉沉的映不出光亮,酸甜的酒液一点一点流进喉管,带着微微的凉,洛殊把金杯稳稳放回桌面,眼眸深处带着讥讽和悲伤,可惜这世上根本不存在能坚持公正的工具……我也只能自己动手……
舒颜只觉这葡萄酿越喝越醇越喝越醉,呼吸间都满是果香,脑袋也迷迷糊糊的,她坐得歪歪斜斜,双颊酡红眼神迷离,呆愣愣看着滋滋冒油的鹿肉。
将睡未睡之时,她看见一团白色毛球慢吞吞在面前晃动,说来也有趣,第一次见面时雪团面对洛殊怕得要死,直接就缩到了柜底,谁知没相处几天,就变成了个彻底的粘人精。
雪团跳进洛殊的掌心舒服趴下,洛殊顺着它的脊背温柔抚摸,小猫舒服得打起了呼噜,他的目光慢慢望进殿里,两只娃娃被雪团的乳牙扯开,胸口大敞,白白的棉絮被抽出来撒了一地。
“呵,真是贪玩。”
雪团乖巧舔了舔洛殊的掌心,蔚蓝的眸子闪闪发亮,不像在认错倒像是在邀功请赏。
“来,让我检查一下,要是你把牙咬坏了师父又要怪我了……”
“喵~~~~”
同一时间,罗山派崇明殿。
看守弟子捧着两盏油灯,跪在殿前泣不成声:“禀告掌门,忘尘居士,中光真人的映魂灯……灭了。”
第七十一章
应十七手上的罗盘突然失控,上面的指针飞速旋转不辨东西,他见势不对,努力催动咒诀却全无效果,突然罗盘周围的灵力剧烈波动,应十七一面顾及罗盘一面感应周围,突然他暗道不好,快速冲回摆放忘尘、中光的厢房,只见窗外黑色的鸦群飞过,屋内臭气熏天,两人身体寸寸裂开,肉体彻底腐坏,冷硬的躯体上长出寸长的白毛,上面粘着一串串米粒大小的臭虫,一口一口啃咬着腐肉。
罗山派的人见此情形,肝胆俱裂,身上的怒气化为风刃硬生生劈开了屋梁。
上界的风向变了,若是之前还有不少人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但在这两人真正死亡,且是以此等方式死亡之时,各派还是受到了震动。
上界寻仇至多也只是夺取内丹灭去神魂,但这次两位真人死状凄惨,像是在刻意对他们进行侮辱,杀人者定对他们恨意滔天。罗山派虽不比凌云派是上界第一大派,但也举足轻重,谁人不给几分薄面,如今两位真人遭此毒手,无异于狠狠打了门派的脸,中明真人震怒,直接下了通缉追查令,联合各派为两位真人讨个公道。
自出事后应十七就把自己锁在了屋里,在他看来,忘尘与中光的神魂被缚应该是被下了某种咒法,罗盘也给了他隐约的痕迹,但是……以往只要接触到此类气息,罗盘都会做出指引,只有这次,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刻意扰乱罗盘的磁场,把所有人都变成了无头苍蝇,他自认为钻研多年,自己对这些旁门左道向来有独到心得,但是这次失败让他狠狠栽了个跟头,简直就像被人看透了一般……
应十七一脸挫败地站在初廷殿正殿,掌门仍然未归,门派事务暂由季殊打理。他受罗山派所托查出真凶,却只得到这样的结局,他只觉又气又愧,辜负了这些年的钻研教导。看见洛殊进来,他的膝盖触到清冷的玉砖,低头请罪。
“……季殊尊上,应十七无能,没能找出凶手,也没能救下两位真人,使凌云派蒙羞,请尊上责罚。”
洛殊把人扶起,叹了一声:“师兄这是在做什么,你我相识已久,我知师兄必定已竭尽所能,奈何歹徒狡诈狠毒,让他得了先机,要问罪也该找那杀人的凶手,与你何干?”
应十七入门比洛殊早得多,刚入门时洛殊还得叫他一声师兄,只是后来际遇不同,差距越来越大,澜钦退位,洛殊一跃成为殿主与各峰主平起平坐,而玄渊峰峰主筋骨强健,也暂无退隐之意,他虽为得意门生,却也只能于玄渊峰努力修行。
想到自己的苦心钻研多年,术法却几无效用,应十七有些难以接受,他垂首闭眼,眉间深锁,整个人都带上了一种颓废:“我想不明白,为何……我以为我钻研这几百年,多少算小有所得,可是这次彻底让我看清了自己的无能,凶手就在我面前杀了他们,但是我却什么都不能阻止,什么都做不到……”
应十七的辛苦,洛殊都看在眼中,这些年他也以此为傲,但多年努力突遇挫折,想来心中定十分难过。
“十七,常言道‘人外有人’,世间秘术何其复杂,或许我们穷尽一生也不能全知,那人的术法未必能超过你,或许他只是在某些地方钻了空子,你的努力我们都看在眼中,莫要灰心。”
应十七微微摇头,只道自己还不够勤勉,在大师面前当了跳梁小丑,他微微摇头不愿再聊这个话题,转而问道:“眼下中明真人下了通缉令,我们既同为修道之人,可要施以援手?”
“此事关乎重大,凌云派与罗山派同为正道,又相交已久,自然不能脱身事外,不过此事已不是我能做决定了。”洛殊轻轻一笑,拿出一张绢帛。
“掌门即将归来,此事当由掌门决断,你这几日也别丧气,照常生活,等掌门回来,你还得和他详细说清此事。”
听说暮闲庭要回来,应十七也安心许多,他放松神情,最后还是忍不住对洛殊吐露了心声。
“……尊上、洛殊,你说我努力这么多年,却连一个小小的诅咒都无可奈何,找不出凶手,还丢了玄渊峰的脸,那我学这些到底有何意义?”
洛殊和他一起坐在台阶上,反问道:“你觉得我的剑法如何?”
“你是前任掌门的得意门生,天赋卓绝,又有无修前辈的独门秘籍,凌云派有谁能和你相比?”
“那相比季无修呢?”
“……这”应十七犯了难,无修前辈身为第一剑修,自然是无人能敌,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仍存在差距。
洛殊却不在意这个答案,只拍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我还记得许多年前师兄和掌门一起推演阵法时常被大师兄杀得片甲不留,后来你越发勤勉,连师兄也不愿和你再比了。现在不过只是另一次推演失败,师兄又何必沉溺其中?世间没有那么多天下第一,我们只能尽力而为,不留遗憾便是最好。”
“……洛殊。”
洛殊笑了笑:“时候不早了,要不要尝尝初廷殿的小厨房?”
应十七无奈扶额。“……辟谷之术乃入门修行,还望尊上适可而止。”
外面的人各有各的忧愁,只是这股愁风从来都不会沾在初廷殿身上。
舒颜睡了个好觉,醒来的时候,她看着蓬松的雪团乖巧趴在自己身边,撑起头努力转动脑子,才想起原来自己是喝果汁喝醉了!
啧,有些头疼。
“这酒一点都不好喝,好想喝葡萄酒,西域的葡萄酿,小殊你知道吗?”闭上眼时,她突然听到了一个轻松愉快的女声,是…自己?她定了定神,发现只是一些破碎的片段,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头,也没有得到更多消息。
罢了,一点一点回来也好!
只是没想到自己就睡了一会,就吃到了惊天大瓜。
她闲来无事决定在附近走走,路过学堂的时候只听里面人声鼎沸,热闹得很,此时正是自修时间,要放平日都是规规矩矩鸦雀无声的,舒颜有些稀奇,这又是出了什么稀罕事?她心中奇怪,悄悄探头看了看。
“咦,舒颜小师妹来了?是来找敏华师兄的吗?”一个蓝衣弟子突然冒出来温和问道,舒颜认识他,他叫黎安,也常常和敏华在一起,只是敏华有出入内殿的权限,他却没有,因此只是偶尔见过几面。
舒颜露出个清浅的笑容,好奇地看着闹哄哄的课堂:“今天是怎么回事?好热闹啊。”
“嗯?你不知道?!”
黎安把舒颜带进教室,突然进来个姑娘,黎安师兄还这么客气,联想到最近的传言,其他人心中了然,纷纷投来经意或不经意的探索目光。
“师兄有事出去了,我们先在这等着吧。”
舒颜点头,周围的人看了一阵,又各说各话去了,听了半天,她终于知道了这桩血案。
忘尘居士与中光真人都是罗山派的退隐长老,虽然脾气差了点,又喜好打斗,但凭着他们的身份地位,其他人心中纵有不满也不敢轻慢,现在来这么一遭,当真热闹。
“罗山派现在到处找人前往各派查找,扬言定要找出真凶一报血仇,往日里和两位真人有矛盾的那些前辈都收到了拜帖,罗山派的人气势汹汹,听说把其他派弄得是鸡飞狗跳。”
“这种事哪是能问出来的,再说明面的查了,那还有背地里的,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看也别想找出凶手咯。”
“听说忘尘、中光两位真人死的时候万箭穿心,骨肉脱离,那房子怨气冲天,都不敢让人进去了!”
“我听说的不是这样,我听说啊,十七师叔刚进屋子,那两位就脑浆迸裂,血肉都化成了脓水,你看这几天师叔都没什么精神,听说就是被那场景刺激到了。”
话题逐渐往猎奇的方向发展,舒颜只当听说了一起猎奇凶杀案,摆好了吃瓜的心态,不过这桩事原著里也没提到,应该是因为只是两个炮灰,不重要吧……舒颜在心里默默摇头,不知是这警长棋高一着,还是凶手更胜一筹。
三天后,凌云派的掌门暮闲庭终于回到了山门,不过稀罕的时,暮闲庭这次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身边还跟了个姑娘!
正当舒颜以为自己又能吃上一口新鲜的瓜,又听说那姑娘只是个小孩子,看起来约莫十三四岁,还是个盲女。这样一来,有的人说掌门仁善,不忍她流落在外,也有些人认为掌门与尊上确实是同门兄弟,都有往自己殿里带姑娘的癖好,世风日下。
舒颜也好奇问过那姑娘的事,不过洛殊倒无甚兴趣,只说他和那姑娘如何都是师兄的事情,他们不必多言。
这样一说舒颜倒有些刮目相看,只觉洛殊颇有些自由主义的味道。
罗山派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仙人虐杀案却长久没有进展,这种一无所获让上界之人逐渐加剧了上界的恐慌,流言也越来越离谱,甚至有人传言这是魔修再度来袭的信号,魔修生性暴虐,按他们的脾性如此对待正派修士也在情理之中,一时间许多人都听信了这一传言,纷纷做出防备,人人自危。
应十七消沉了一段时间,外人看来他是受了巨大打击一蹶不振,但他实际上是给自己留下空间思考头绪,在掌门没有做出指示的情况下,他积极查找关于此案的蛛丝马迹,每日在玄渊峰翻阅各种典籍,并将自己代入凶手的角度,思考各种术法的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