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最开始一点点梳理整件事的奇怪之处,眉头紧锁,头上逐渐沁出冷汗,上界研究咒术之人十分稀少,自己于此门钻研颇深,一百年前就摸索出了独属于自己的手段,而在这个局中,他的每一步似乎都在敌人的计划之内,咒法再高深,钻研再透彻的人能看穿他的大部分步骤,但不可能看透他的每一个动作。
这其中……是不是有内奸?!
想到此处,他连忙列出了那日周围所有人的资料,步履匆忙赶往长熙殿,还没踏进殿门,他突然想起那日洛殊安慰的话。
“许多年前师兄和掌门一起推演阵法时常被大师兄杀得片甲不留,后来你越发勤勉,连师兄也不愿和你再比了……”
师……兄?
第七十二章
思绪突然被引到此处,应十七心中又惊又惧,师兄宅心仁厚胸怀天下,便是斩杀魔物之时也手起刀落不会刻意折磨,他怎么可能会那样对待两位前辈?又有何缘由做这种事?
守卫见应十七呆呆站在门口,面带犹豫,上来问了一句:“十七师弟可是有事要见掌门?”
“哦,是。”十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却见守门的师兄挥了挥手,指着灵剑峰的方向。
“掌门去了灵剑峰,不在殿里,师弟有事还是去那边吧。”
十七点头道谢,转身去到暮闲庭在灵剑峰的住所,即使当了掌门,大师兄依然留着这个院子,这里还是一点没变,种满了白色的铃兰,也不知他一个大男人,为何会喜欢这种小小的花朵。
应十七推开栅栏,只看见一个小姑娘蹲在花丛里,她的手指轻轻触到小小的铃兰,头发没有束起,而是简单披在身后,她有一张稚嫩的脸庞,容貌只是清秀,眼眸像幽深得像水却没有半点光泽。
女孩感受到声响,朝门边望去,目光茫茫,她猛地起身,小步跑进屋子,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屋内传出:“芽芽,怎么了?”
暮闲庭牵着小姑娘从屋里走出,看到应十七,他有些意外,声音如春风温润:“原来是十七,进来吧,”
应十七被请入厅上,厅里装饰着书画兰草,一如暮闲庭给人的印象,清雅之极。
“也不知师兄下山究竟所为何事,竟一走就走了两月,还把事情都甩给季殊,他可是最不耐烦这些事情的。”最近无论上界还是下界都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为何师兄去了这么久?
暮闲庭没有摆出掌门架子,只当他们是普通的师兄师弟,听见这话,他笑着抱怨洛殊办事懒散,给他留了不少麻烦,说起自己的事情也只含糊带过,一面还分散精力不时提点着玩耍的小姑娘避开尖锐物品。
应十七把目光放在盲眼小姑娘身上,有些玩笑道:“师兄出门这么久,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孩子吧?”
暮闲庭眼带笑意看着芽芽,过了很久才轻轻发出一声:“嗯。”
应十七怎么看都不觉这姑娘有什么特别之处,资质一般,长相一般,与暮闲庭也没有相似之处,实在找不到让他花费心思的理由。
“大师兄可是与这孩子有什么渊源?”
听见这话,暮闲庭眸子一愣,端起茶杯吹了吹气挡住了表情。
“哪有什么渊源,只是我觉得与她有缘,不忍她流离失所便带回来了。”
对应十七而言,此话没有半点可信,他与师兄相识已久,过去下山赈灾时也见过不少无辜的孩童,师兄便是再怜惜,不过给些米水衣物,替他们简单安排一二罢了,哪里会随随便便把人带回山上,再说……他这一走就走了两月,两个月的时间,只是去找一个孩子?
看到那个叫芽芽的孩子拿着掌门印在宣纸上乱戳,暮闲庭完全是一份放任的态度,应十七更觉这两人有什么特殊关系。
扯了一会闲话,应十七还是忍不住开口:“大师兄,有件事我还是……”
暮闲庭抬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我知道,你又要说那桩案子了?那毕竟只是罗山派的事,你虽有些牵扯,但也不可太过介怀,误了修行,我听说自从那两位真人去世后,你就一蹶不振,这可不像我认识的应十七。”
应十七也不拐弯子,开门见山问道:“外面都对两位真人遇害一事议论纷纷,都望尽快抓出凶手,我们是否也该尽些绵薄之力。”其他门派对于罗山派的安排大体上是积极合作的,尤其在魔修之言传出后更是配合,但在凌云派,此事多是弟子谈资,上层人员似乎并无参加调查的意思。
暮闲庭似乎不理解他为何执着此案,他指了指案牍上的宗卷,反问道:“十七可知现在是什么时候?”
“……六月初五。”
“不错,三日后就是十年一度的琼林宴,各派英才均会到访,你看这几天悬脉峰的百果老人把所有弟子都叫出去摘果酿酒了,御兽峰每晚训练得鸡飞狗跳,光掉下的兽毛每日就多了好几袋,整个门派估计只有你和初廷殿最悠闲,两位真人的事我们虽然遗憾,但眼下还得处理更重要的事。”
应十七气愤地站起:“那我们就要让凶手逍遥法外?”
暮闲庭不很欣赏这种失态,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们并非完全不管,我不也叫冯瑶、陆奇他们几个全力配合了吗,只是……你可知为何直到现在案子仍无确切进展?”
“你只看到各大门派都为此事尽心尽力全力配合,却没想过一件事。”他压低了声音,避开玩耍的芽芽,在应十七耳边道:“中光、忘尘的结下的怨实在太多了,大家既希望找出这个凶手,又害怕凶手真是自己门派中人,一旦有了顾虑就畏首畏尾,又怎会真的认真去查。”
他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桌面上不紧不慢地轻点,话语虽然温和却让应十七更加愤怒:“按上界行事,若那凶手只是暂行私仇,而非为祸上界,此事多半只会不了了之,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
“我当师兄光明磊落,谁料竟也如那些人一样尸位素餐,浑浑噩噩。”
“十七!很多事不是我一人就能决定。”
暮闲庭的声音突然严厉:“即便是我,也只能保护好我在乎的地方,那两人…不值得,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应十七有些愤怒:“师兄也不过想着事不关己罢了。”
暮闲庭没有否认:“你说得对,但是假如凶手危害到凌云山,我定不会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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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采衣就满脸笑容地捧着衣服给舒颜换上,颜色淡雅款式飘逸,看起来逼格满满。
舒颜不解地扯了扯袖子,看着镜子里采衣灵巧编发的手:“今天什么日子啊你这么隆重?”
“琼林宴啊,其实从昨天起门派里就来了好多客人,穿得都花枝招展的,不过我悄悄看过了,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舒颜姐姐呢?”采衣一面回答,一面插上好几枚花簪,势必要将她打造成初廷殿最靓的崽。
“诶诶诶,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啊?”舒颜一时不慎,被压得脑袋一沉。
“舒颜姐姐难道不想出去玩吗?”
“额……”好不容易举办个活动,就这么翘掉好像有些遗憾?
采衣甜甜笑着:“所以说,舒颜姐姐要穿得好看一点,你看,这样和尊上站在一起是不是很相配?”
镜中的女子五官精致,皮肤如玉一样洁白,头发一半束起一半披散,发间用银饰妆点,姿容端丽,娴静非常。舒颜起身走了两步,只觉身后有东西坠坠地拉着,这样的衣服走起来不端庄都不可能。
“采衣你这是故意折磨我吧,要不我们换成简单些的?”拖着裙子走出来时,舒颜突然听到一声轻呼,转头看去,一个面容娇美体形修长的姑娘一脸讶异看着她,惊讶、愤怒、了然、轻蔑,她脸上的表情快速变化,最后变得平静如初,只是眼中带着极淡的怜悯。
“你是谁?谁让你闯进来的?”突然收到这样的眼光,任谁都不会痛快,既然是不速之客,舒颜也没有和她客气,直接问道。
“哼,听说季殊尊上有了个新宠,之前我还不信,现在竟是真的,唉!”她长长叹了口气,又装模作样地玩了玩手上的指甲。
闻到这浓浓的醋味,舒颜突然领悟,心里也不生气了,只是好笑地靠在门口,懒洋洋地冲她回道:“不管是新宠还是什么,起码有个‘宠’字不是,姑娘也莫含酸了,这里不欢迎外人,你还是先出去吧,不然一会我要是叫人,可不会怜香惜玉啊。”
“呵,宠?可不就是个宠,不管怎么样,我也算是个人,不是宠啊~”女子被刺得有些生气,狠狠瞪了舒颜一眼,又开始得意微笑。
这人是不是有病啊?求而不得就来这里发疯,舒颜没有耐心,插着手冷漠说道:“是吗?我怎么不觉得这还有其他人?哪呢?”
“你!哼,不过是个下作的东西,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不过仗着那七八分相似的脸?”
“你说什么?”
看见舒颜直直的目光,女子知道终于戳到了她的痛点,也不生气了,而是娇娇软软地一边扇风一边解释:“呀?你还不知道呢,啧啧……真可怜。”
“我还当你要说什么,原来是故弄玄虚。”
舒颜一笑置之,转身就打算回到房中。
“你还真当季殊尊上非你不可了,真可怜,你只是个替代品罢了,知道什么是替代品吗?那可不就是个物件。”
听见这话,舒颜眸色认真,她上前几步,一把捉住那姑娘的手腕:“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看你这样子,连他的书房都没进过吧,你有看过他为情所困的样子吗?你知不知道,季殊尊上心里一直有个人,长得和你呀~真是一、模、一、样,不过人家那气度那长相岂是你这种货色能比的?唉,你说你可不可怜!”
通过这几句话,舒颜已经脑补了一番替身与白月光的情感大戏,她垂下眼眸,稍稍后退了半步,扔开她的手腕:“你当我是傻子不成,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可笑。”洛殊的书房她进出多回,连美人图都未见过一幅。
女子的目光坦然,没有一点骗人的心虚,她嗤笑一声:“你自己找机会看看不就知道了?不过,你和她真是像,只是……”她的手指慢慢下移,轻轻点了点舒颜的胸口,那里是一朵灿烂的红莲。
“尊上心里的人玉洁冰清气度出尘,哪里会有这种狐媚的花样,要不是看见这个,我恐怕都要被你蒙骗过去了。”
“啪!”舒颜打开了那人的手,冲着屋内喊了一声:“采衣,送客。”
姑娘捂唇笑了笑,话里带着挑衅与轻视:“不必客气,我自己慢慢走~姑娘可别忘了去书房看看,免得错负了一片真心~!”
第七十三章
emmm这算什么?冷情仙长和他的替身白月光?舒颜有些无语,她抿了抿唇毫不在意地在软垫上坐下,随手拈起一块点心就往嘴里塞。
“咳咳……”冷不防被噎了一口,采衣连忙倒了碗奶茶:“姐姐别急,这点心还有好多呢。”
“嗯嗯,没事没事~”舒颜笑着摆了摆手,灌下一大口奶茶,面上装作无所谓,心里却忍不住思绪乱飞。
洛殊那样子是不是真有喜欢的姑娘?还和我长得一样……她低头,看见胸前灿烂的莲花,已经不自觉脑补出了一场狗血大戏。
难道他不杀我对我这么好就是因为原身长了副好皮囊?!可是原著里他喜欢的明明是温琳琅,该不会温琳琅和‘我’长得差不多吧,难道是移情别恋?
一开始舒颜还能往狗血方向脑补一二自娱自乐,但想着想着又突然生起气来,她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变成了替身,别说平时连撞衫都有人不高兴,现在撞脸她可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纠结了一会,舒颜把点心放下,做贼似的往周围看了看,大家都各忙各的,没人管她……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轻手轻脚地往书房挪去。
嗯!我就是好奇,绝对没有其他意思!她一面走一面给自己心理建设,刚到门口,只觉脚边一阵怪风吹过,吹得她的裙摆呼呼作响,偏偏上身纹丝不动,这是什么道理?
“吱——”顶着风推开屋门,舒颜就对上了一双警觉的眼神,她心头一震,才看见屋子里洛殊与应十七相对而坐,好像在密谋什么,他们手边的茶盏还冒着热气,想来也是刚刚开始。
应十七的眼神不像从前那样友好,他看了一眼舒颜,又转头去看洛殊,舒颜被那眼神盯得心里发毛,无辜地眨了眨眼。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相对比应十七的如临大敌,洛殊一如往常,平静从容,说话也一如既往的和煦:“怎么,话本子又看完了?”余光瞥见应十七额上的汗珠,舒颜收敛了神色,浅浅一笑:“没事,我就是随便逛逛,唔,你们继续聊,我先走了。”
她急匆匆地从屋子里退出来,刚才应十七的表情简直像要把人吃了一样,想到洛殊的boss身份,舒颜不禁怀疑两人是不是在商量什么大事,自己这时机也太不凑巧了吧!?她心里有些打鼓,但想到洛殊的样子,又觉得他不会对自己做什么。
等回过神舒颜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初廷殿的范围,虽然已在凌云山住了一段时间,但门派里的许多地方她都没去过,看着远处的浮空剑台和五颜六色的各色池水,她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自己迷路了!
舒颜调转了方向,按照记忆中的位置往回走,只是这路奇怪得很,绕来绕去好像都在原地打转,自己该不会跑到哪个玄渊峰大佬的五行八卦阵里了吧。走过一座竹桥,舒颜突然看到了一个女孩,十二三岁的大小,面容秀丽但看起来和自己一样,不是修行弟子,女孩的衣饰虽然简单,但一看就价格不菲,难道是哪家峰主的孩子?
“咚”看见女孩猝不及防摔在地上,舒颜连忙上前,这孩子话少,就连摔倒了也不叫喊一声。
“小妹妹,你没事吧。”
刚摸到她的手臂,舒颜才发现这孩子又瘦又小,身子轻得像猫一样,她微微抬头,水一样的眼眸朝自己望来,却没有折射半点光芒。
…是看不见吗?
“芽芽。”舒颜顺着男声看去,只见一个身形羸弱,俊雅似仙的白衣少年朝自己走来,他看似从容,脚下的步子却比常人要快一些,女孩歪了歪头,露出一个甜甜的酒窝,小跑着扑进男人怀里。
哇~居然扑得这么准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你是?”看到这个陌生的少女,少年微微蹙眉,自己似乎从未见过她,难道是外客?
终于能找个人问路,看起来还很是靠谱,舒颜心里高兴,笑着看了看小女孩:“她刚才不小心摔倒了,虽然我看好像没伤到哪,但回去还是检查一下比较好。”
少年微微垂首,看着怀里的姑娘,他不说话时,身边自然聚起一种气韵,带着隐约的上位者的压迫与沉稳,但又像一个可靠的守护神,为女孩遮蔽所有风雨。
舒颜微微瞪眼,屏住了呼吸,说来奇怪,她竟在这一大一小两人身上看出了CP感,真是疯了,她弯了弯唇角,露出个局促的笑容:“咳!这位仙长,可知初廷殿该怎么走?”
少年微微抬眸,满目柔情全部褪去变得克制有礼,他若有所思看了舒颜一眼,雪白的袖子一挥变出一只翠羽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