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它,你就能到初廷殿了。”
“谢谢。”男子颔首,没有再说话,只带着小姑娘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他把步子放缓,一面低头说话一面牵着她的手,看得心里生出几分艳羡。舒颜突然想起,凌云派的掌门前几天好像就带了个小姑娘,不会……?!
她捂住唇,心里却被甜到打滚,啊啊啊啊不管怎么样这两人真是太和谐了!!!
舒颜一面被萌到捂脸,一面踩着小碎步跟着小鸟向前。
“诶!站住。”一道女声喝来,舒颜往头上一看,只见一个编着小辫的红衣姑娘窜到自己面前,粉衣少女紧随其后,脸上表情却不怎么好看。
“每次见面你都要打,偏偏打我又打不过,这就是传说中的自取其辱对吧?”红衣姑娘抱着双臂笑嘻嘻说道。
“哼,你不过仗着身上那件软猬甲罢了?!看我不打烂你的脸!”另一粉衣姑娘冷哼一声,带着剑风袭来。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舒颜心里默念一句,准备换条小路远离风险。
还没跑两步,一道剑光闪过,路边的赤色珊瑚被狠狠削下半截,碎屑乱飞,红衣女子也不甘示弱,银鞭一抽,所过之处落木萧萧,炸了舒颜一头一脸。
“喂!你们别打呀……”听见叮叮当当的响声,舒颜无奈,只得抱着头往边上躲,她躲进一片灌木丛中,看到那两人一人使鞭,一人使剑,打得好不热闹。
“哎呀,你能不能找人说一声,就说这边打起来了。”舒颜欲哭无泪,扯了扯裙子直接坐在地上,看着那只翠色小鸟大眼瞪小眼,试着和它说道。既然是掌门身边的东西,那应该是很有灵性的吧,能听懂人言也说不定啊。
小鸟唧唧叫了一声,扑闪着翅膀就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舒颜默默盘腿,把自己往树丛里缩了缩,静静看这两人破坏公物,心中敬佩,这边打掉了一只青玉狮子,那边又弄断了几根蓬莱送来的树苗,真是打架一时爽,赔钱火葬场。
“啪!”突然一道银光袭来,正直直冲着舒颜的方向,舒颜凭借本能一歪,眼睁睁看着旁边的草丛被削去一半。天呐,园林艺术家吗!
“鬼鬼祟祟,你是什么人?”突然闯出第三个人,两人也不打了,拿着枪口一致对外。
舒颜摊手:“明明是我先路过这里,被你们拦着过不去了你们反倒来问我?现在我可以过去了吧。”
她双手撑地,慢慢起身,看到自己衣服上沾着的泥点草屑,今天刚换的新衣,有点心疼,舒颜把手往身上拍了拍,想着一会清点赔款的时候一定要把这衣服算上。
“等等,站住!”粉衣姑娘突然伸手拦住,指着她腰间的香囊。
“你这是从哪来的?”舒颜不明所以,淡淡看了她一眼脚下不停:“买的。”
“胡说,那金碧蚕丝遇火不燃刀劈不裂,单反有那么一点都来做护甲了哪会有多的来做香囊……”两女相视一眼,金碧蚕极为珍贵,二十年前季殊偶然救下了金碧蚕女,那蚕女为答谢救命之恩,允诺五十年中所有金碧蚕丝都只送到季殊府中,现在市场上流通的蚕丝,即便有也是以前存下的,看着香囊的光泽分明是新出的蚕丝。她们想起最近的传言,眸色变冷,一前一后将舒颜拦住。
“参加了这么多回琼林宴,我都没见过你,你是哪家的?”
察觉到两人来者不善,舒颜心里早憋了一肚子火,挑了挑眉:“你们把我衣服弄脏了我还没说话呢,再说我是谁关你什么事,你看着也不是个小姑娘了怎么半点礼数都不懂。”
听见这话,两女子皆以为舒颜是在讥讽她们的年纪,顿时银牙紧咬,本来舒颜的相貌就远在常人之上,看着又不过十六七岁,而两人自幼修行,便是再注重保养,哪里能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舒颜相比,粉衣女子眸中略过一片阴影,舒颜只觉身后一股大力袭来,噗通一声掉进了水中。
冰冷的池水从四面八方灌入,岸上的景物越来越远然后被一片凝重的蓝所湮没,光越来越暗、越来越暗,最后只剩下一片漆黑。舒颜挥动着手臂挣扎,却永远也触不到水面,她被拉着沉沉下坠,没有光、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了……
看到水面失去了动静,红衣女子有些害怕:“她怎么不动了,不会出事吧,喂!”她甩了甩鞭子,带起一阵水花,却再无其他响动。
“慌什么,这池子这么浅,淹不死人的。”粉衣女子眼带犹疑,在岸上转了几步,她召出一只半人大的乌龟,放入水中:“你快下去把她弄上来,别死了!”
漆黑的池水中,几柄长剑带起细细的水纹,渐渐靠近昏迷的女子,它们慢慢飘起,对准女子的胸口,如流矢般狠狠刺去。
第七十四章
初廷殿书房
“十七师兄,仅凭一个猜测是不能给人妄下定断的。掌门风光霁月,为正派之首,况且他与忘尘、中光二人并无恩怨,为何要对他们下手?”
“再说你与暮师兄私交颇深,为何如此轻易怀疑?要说凶手精通阵法,又能预测你的行动,你的师尊,玄渊峰中的几位长老,甚至是我,都该是你的嫌疑对象。”洛殊实在不明,应十七与暮闲庭在他进入凌云派前就已是朋友,现在只因那个简单猜测就妄加怀疑,实在是不通情理。
应十七摇头,半晌没有回答,他垂着眸子,深吸了一口气,蘸了杯里的茶水,在桌上画出一个奇怪符号:“你可知这是什么?”
洛殊仔细端详,那图案没有什么规律,但隔远了看很像一条大蛇缠绕着眼眶,他右手一抹,桌上的水渍瞬间蒸发。
他微微摇头:“我并未见过,是哪个门派或部族的图腾?”
应十七苦笑,“这是魔界的语言,我也是偶然得知,它代表一种契约,魔界中人生性残暴,为了保证交易公平,过去常有黑吃黑的事情发生,后来为了保证双方安全交易,就定下了这种契约对人们进行约束,若是交易还未完成,这眼眶中央就没有眼珠,而在交易完成后,双方一致结契,中间的眼眶就会被填满。”
洛殊眼神一冽,略略压低声音:“你的意思是?”
“数月前,我在师兄那看到了这一图腾,当时眼眶还是空的,这次回来之后,契约就已经完成了。”
“你这也只能说明师兄可能与魔界达成了某种交易,与本案又什么关系?”
“近日有人传言忘尘之死是魔界攻打上界的一大讯号,但这流言并非空穴来风,魔界那边确实出了一些大事,许多高阶魔将都被召回魔宫,被万湖宫下了通缉令的两名魔修在众人围困下离奇消失。而且…我仔细想过了,万物皆有其自然规律,阵法更不例外,但杀害两位真人的凶手所用之法绝非正派秘法,很有可能来自魔界,那人对我所知颇深,不可能是外门弟子,又与魔界有关,凌云山有几人符合这个要求?”
洛殊第一次听闻暮闲庭与魔界有关,他正想继续说什么,帮他把这个锅拿下来,突然脸色一变,急急往外冲去。
舒颜在水里缓缓下沉,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被水包围却没有一点不适的感觉,在幽深的水底,她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她看到自己从高高的崖上掉下来,那天的水也是这样冰凉,灌满了她的衣袍,然后有人拉住了她……
“……喂!你过来,为什么水下没动静了?!”独孤珍看着灵龟没入水中,她手上的铃铛突然剧烈震动,不过瞬息,水面就翻起了淡淡红痕,只留下一个龟壳慢悠悠往上,里面已什么都不剩了。
独孤珍吓得跌倒在地,这灵龟已有百年寿元,等闲之人奈何不得,现在突然殒命,下面究竟有什么东西?她面容惨白,挣扎着起身往回跑,脚下一软又摔倒在地,一片白影略过,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
红泪也是一脸惊讶,呆呆看着独孤珍,脸上有些迷茫,还有些难以置信:“他是…谁?”
应十七紧随其后,只看见两个傻愣愣的姑娘坐在地上,形容狼狈,又看这附近一片狼藉,心中不快,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凌云派放肆了。
“我的灵龟,你们要赔我灵龟!!”独孤珍嘴角一撇,在一边打滚撒泼倒打一耙,应十七对这些人向来不耐烦,再看另一女子尴尬的模样,也不与她们客气。
红泪觉自己冤枉极了,她虽闯了祸,但那些花花草草让家里赔就是了,之后的事情可和她没什么关系,而且若不是独孤珍先挑事她也不会在此闯祸,于是忙着把自己摘出来:“刚才有人落水了,我虽然和她起了争执,但人是她推的,和我没有关系,你们可不要把我冤枉了!”
“你!”独孤珍怒目而视。
“不必多言,有什么话一会去掌门那自有分说。”
一听要闹到掌门那去两人更是慌张,第一次参加琼林宴就捅下这样的篓子,要是传了出去自己在上界的脸可就丢大了。
应十七蹲在池边,皱眉望着池底,只见洛殊抱着舒颜从里面出来,说来也是好笑,昏迷的明明是舒颜,但洛殊的脸却比她还要惨白,他一言不发,只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子,头上身上都被打湿,冰冷的湖水顺着下颚晕出一片水迹,应十七默默脱下自己外袍递了过去,洛殊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接过衣袍,手上细致地把怀里的女子裹得严严实实。
“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洛殊看了那两人一眼,默默点头:“嗯,一切按凌云派的规矩来。”应十七看着这俩蠢货的目光带上了同情,在凌云派犯错的人若是外客,凌云派出于礼数自然都会给几分薄面,但要是按门派规矩来办,那可就严肃多了。
虽只是淡淡一瞥,红泪还是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脚下生起,她打了个寒颤,看着另一个男子:“他是……谁?”
男子粲然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不认识?你们心心念念的季殊啊。”
“小殊,你看这就是你的名字。”
“唉!婆婆都只给你做点心,师父好羡慕啊~”
“麻婆豆腐、四喜丸子、宫保鸡丁……师父的体重好像比上月又多了一些。”
“……闭嘴。”
“其他人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和师父在一起就好了。”
“小殊,我们会一起活下去,对不对?”
“季殊尊上心里一直有个人……”
…………………………
舒颜静静看着华丽的织锦床帐,往昔记忆汹涌回到脑中,她缓缓闭眼,调整呼吸,又把手放到自己胸口,一下,又一下……
还有心跳,还有呼吸,这怎么可能呢?
记忆戛然而止的那天晚上,她心中总觉不安,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有了睡意,谁知没过多久就发生了地动,一切来得太快,她甚至没能跑出屋子就被压在了砖石下面。直到现在她还能回想起生命一点点流逝,慢慢缺氧的感觉,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屋子里很静,舒颜微微掀开帘子,只见采衣坐在床脚,一见她醒了就连忙上前嘘寒问暖。舒颜微笑着摇头,很轻很柔地对她说道:“一会宴会就要开始了吧,你再替我梳洗一下,好不好?”
采衣懵懵地点头,只觉得舒颜姐姐好像有什么地方和之前不一样了。
在采衣去取东西的时候,舒颜再次认真打量了周围,一寸一寸看过去,这是小殊的地方,我不在的时候,他就住在这里……
她眨眨眼,揩去眼角的泪水,挑了件素雅的木兰青双绣缎裳,头发也绾成了简单的祥云髻,薄施粉黛,舒颜向来在装扮一事上不甚在意,反正这个皮囊长得好看,就算披上麻袋也不掩其风姿,但是许久不见,她总是想郑重一点,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好一些……
舒颜抿了抿手上的口脂,看着镜中端丽的美人,不知为何升起一股茫然,她呆呆愣了一秒,才问道:“采衣,你知道洛殊在哪吗?”
“舒颜姐姐,听说是害你落水的那两个姑娘闹起来了,尊上就过去看看,姐姐别担心,尊上一定会给你讨个公道的。”
舒颜垂眸把红纸收回玲珑小盒,以洛殊那护短的性格,哪里是讨公道这么简单,估计她们也有得受了,不过那样的性格吃点教训也好。失忆这几天虽然也是和洛殊相处,但总觉隔了些什么,不太真实,想到自己失忆时做过的那些事,舒颜颇有些自惭形秽。叫别人师父也就罢了,还对他产生了怀疑,这可真是……
“我有些饿了,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粥,再拿些白松糕和海棠酥,要两份,直接送屋里就行。”
采衣退下后,舒颜懒洋洋靠在窗前,之前还不觉得,现在看着这一草一木,景致幽美,楼阁典雅,只是洛殊一人在此,到底太冷清了。
从前在槐溪山,他虽也耐得住寂寞,不喜与人交往,但难得还有几分少年心性,眼下倒真是一殿之主,却只孤零零的一个人。
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又是怎么活过来的?舒颜心中有万千疑惑,想到最后也只一边靠着门楣一边默默出神。
突然她侧头往门口看了看,脚步声很轻但又有些着急,她站定身子,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脚下一顿,又有几分近乡情怯,之前计划的再次重逢都化成了飞灰,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怎么去做。
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洛殊的身影已出现在扶疏树影之中,看见舒颜的装扮,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然后快步上前,低头:“怎么出来了?有没有哪不舒服,那两个人我已经处理了,不必担心……”
“……小殊。”
只听到这句话,洛殊神色一僵,久久站在面前,眸中神色几度变换,就像平静的水面突然投入一颗石子,轻颤着开口:“……师父?”
“嗯。”
“师父……”洛殊俯身把舒颜抱进怀里,额头低低地埋在她的肩颈,无声的泪水一点点打湿肩头,他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舒颜却像是听到了隐约的呜咽,她双眼朦胧,努力抬手,轻轻抚着他墨黑的发丝,声音似叹似喜。
“小殊,我回来了。”
第七十五章
采衣回来时,只看到洛殊一身白衣站在廊上,他躬身抱住小小的舒颜,两个的身影重叠在一处,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要亲密,看见采衣的身影,舒颜无声摇头,她眼角微红还带着泪珠,面上却是真心的微笑。
采衣默默后退,把餐盘放到桌上乖乖退下,等到了门口只觉心口砰砰直跳,她坐在门槛上,眼睛笑成了一条缝,雪团在草丛里刚撒完泼,提溜着小腿就想进去撒娇玩闹,还没跑几步就被采衣拎住了后颈。
“雪团乖,尊上和舒颜姐姐有事要做,我们不要打扰她。”
“喵~”
“好了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你慢慢告诉我,好不好?”压住鼻尖的酸意,舒颜轻轻拍着洛殊的后背,靠在她肩膀处的脑袋轻轻点了点,然后又留恋地靠在上面,没有动弹。舒颜轻笑,也静静靠着他的肩膀。过了好一会,洛殊才平复了心情,理智终于回笼,看见舒颜肩上濡湿的泪痕,他目光躲闪,眼圈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
舒颜神色温柔,牵着他的手,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
“让我看看采衣准备了什么,莲子粥、白松糕、海棠酥、还有马蹄卷,站了一会我都有些累了,我们先吃东西吧。”再次重逢,没见面时总觉有那么多话想说,临到现在,一微笑一抬眸皆含万千情愫,言语反而成了不必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