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腰牌就是物证啊!”穆济武不解道。
穆景行无奈的笑笑,转过头去没再说话。穆济文拽拽弟弟的胳膊,提点道:“在咱们手里握着的,那才叫物证。”
穆济武恍然大悟,想通了,也就更绝望了:“那,那还能怎么办?现在这些粮草堆放在眼前,可跟烧干净了又有什么区别?!哎!”
“烧干净了?”穆景行突然又扭头看一眼穆济武,眸中精光一闪,既而在穆济武的肩膀上用力拍了两下,笑中带着赞许之意:“好啊,那咱们就烧干净了!”
闻听此言,穆济文,穆济武,恭六几人皆一脸茫然,满头雾水。
半个时辰后,穆景行等人便出现在甘州刺史府。穆景行让门房以户部侍郎之名,去报给甘州刺史。
大梁各州依人口、经济等划分为上中下三等,甘州属中州等级,中州刺史系正四品。故而若以穆济文和穆济武的五品官阶去报,便需在门外等候通传。而以户部侍郎的三品官阶去报,则可径直入前院先接受奉茶。
门房的下人看过令牌后,恭恭敬敬的将来人引至正堂,并奉上好茶及糕点。
穆济文和穆济武一时猜不透大哥是如何安排的,但心里笃信跟着大哥就没什么好愁的,于是就痛快吃喝起来。
恭六则一直站在穆景行身后,四下里观望,时刻保持警觉。
甘州刺史桐禹,一听是姓穆的来了,心里便打了鼓。原打算若是两位小将军上门求见,他便干脆称病不见了,可偏偏穆景行也跟来了!于是刚刚睡下的他,只得又换上官服,赶去正堂待客。
进正堂后,桐禹客客气气的与三位来客见了礼,并请穆景行上座。这便佯作关切的问道:“穆侍郎,下官知晓二位将军正在赶赴北境的途中,不知连夜来我府上,可是有何要事?”
桐禹明知故问,他自是知晓几人为何而来,也早就想好了说辞。
只要穆景行提找他借粮草,他便推说自己府衙没养几匹马,所备草料也不多,便是都拿出来,也不够塞牙缝的。
要是穆景行说让他牵头儿找官绅们募捐,他就推说前几日甘州最大的草仓走了水,如今草料紧缺,比粮食还贵!反正这也是事实。
总之就是二个字:不借!
然而桐禹笑嘻嘻的看着穆景行,等来的却是一句:“噢,本官送二位弟弟路过甘州扎营,恰巧想起甘州还有几笔税目没有核查,便顺道过来处理下公务。职责所在,怕是今晚要叨扰府上了,还请桐刺史多多配合。”
听闻此言,桐禹先是愣了片刻,接着抽抽嘴角难堪的笑笑:“噢呵呵……既然是这样,那下官理当配合,理当配合。”
“对了,本官还有一事要麻烦桐刺史。”
“侍郎大人请讲。”
“方才来的路上,本官见到几朵阴云压下,担心夜里会起雨淋了厩草,故而想借刺史府上的空粮仓一用。”
“这……”桐禹迟疑了下,委实是想不到什么推脱之辞。
一来,武将出征,沿途地方官需尽帮持之责。二来,穆景行直言借‘空粮仓’一用,显然是刚刚向下人打听过了,知晓府上粮仓已空了出来。
可他心里明知那厩草有问题,避嫌都避嫌不及,居然还得帮穆景行保管一夜!这些厩草在他刺史府存上一夜,日后的问题他如何脱责?
“怎么,难道桐刺史不想借?”穆景行的腔调立马冷了下来。
吓的桐禹连忙挥手:“不不不,将军们为国出征,下官自当全力配合!”说罢,桐禹端起方几上的热茶来,匆匆递到嘴边儿,掩饰慌张。
“哎呀!”痛呼一声,桐禹自椅子上弹起!饮的太急,竟忘了这茶是新添的,险些将杯子也甩了出去。
“桐刺史慢些着……呵呵。”穆景行失笑。穆济文穆济武他们也笑出了声。
“无碍,无碍。”桐禹放下茶杯,命人进来打扫,顺道带几位贵客去厢房先看看。
看完厢房后,见几人满意,桐禹便与穆景行道:“穆侍郎,几位明日还要行军,不如先让两位将军休息。下官这就命人将账目送来侍郎大人的房里,大人核查完也好早些歇息。”
“好,有劳桐刺史。”
穆景行刚想转身进屋,又听到桐禹添了一句:“侍郎大人,厩草事关出征大事,府内人多也杂,下官生怕有什么疏忽。故而特意将整个西院空出,撤走所有下人,单独落锁。供诸位休息,也供存放厩草。”
“呵呵,桐刺史费心了。”穆景行笑笑,转身进了屋。
桐禹打的是何算盘他自然看得出,桐禹这是明知厩草被动了手脚,才特意躲的远远的。
这也是桐禹唯一能想到的避嫌法子了。
入夜后,西院因着没什么闲杂人等,格外静谧。只是四更的一片通天红光,将人惊醒!
“走水啦!走水啦!”
“西院儿走水啦!”
“快救火——”
……
一番折腾,西院的火彻底扑灭时,天也已然大亮。
桐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心避嫌,对方却碰瓷儿碰到了这份儿上!
如今一把火将草料烧了个干干净净,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总不能自个儿先捅出那些草料早就被动了手脚,是一堆废料?
可不说出这些,草是在自家府上烧的,自己无论如何也脱不了责啊!如今已不是借也不借的问题,而是得赔,他得赔人家的!
便是赔了,他还得落个延误军机之责。
在正堂奉了茶,桐禹试图为自己开脱:“侍郎大人,这把火起的不明不白的,依下官看,定是有人刻意纵火!”
穆景行尚且崩得住,可穆济文和穆济武却失笑。那自然是刻意纵火,说起来还得谢谢桐刺史撤走所有下人,让他们动手时连夜行衣和蒙面都省了。
“噢?刻意纵火?”穆景行微微挑眉看着桐禹,奇道:“桐刺史是想说,甘州自你治理以来,治安便不怎么好?连刺史府都有人敢来纵火。”
“不不不……”桐禹连忙摆摆手否认,“甘州治安一直良好,一直良好……”
“一直良好?”穆景行又作不解状,问道:“那我怎么听说甘州最大的草仓,前几日也走了水?一连两场大火,这是巧合?”
桐禹脸上一慌,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应对。那个草仓自然是他派人放的火,为的便是穆家这批厩草出问题后,让他们连自己掏银子买都买不来!
顿了半晌,桐禹终是想了个合理的说辞:“侍郎大人有所不知,甘州地处偏北,春干秋燥,所以走水之事频发。”
穆景行不由得失笑:“那桐刺史这是找到原因了?”
桐禹先是怔了怔,既而恍然明白过来,自己这是中套儿了!原是想细究这把莫名而来的火,结果被穆景行这一绕,他竟自己为人家找好了托辞!
哎……
暗暗咬牙,桐禹起身对着穆景行躬身行了一礼,身上不由自主的打着哆嗦。他要被眼前这人气死了,可还不得不低头!
“侍郎大人、两位将军,都是我桐禹疏忽才造成了此等后果!还请三位稍安勿躁,在此多休整半日,我这就想法子去凑齐厩草。到时还请三位往京城奏报时,多多美言几句……”别再治他个延误军机之罪了。
“哼——”穆济武白他一眼,低嗤了声,既觉得此事可气,又觉得此事办得解气!
穆济文转头看看大哥,见他正神色自若的品着香茗,没有显露半点儿意外的愉悦。显然此事的结果,大哥早便料定了。
应对之初,大哥便成竹在胸了。
第67章
一日的时间, 穆景行和穆济文穆济武兄弟, 便带着队伍过了宿州。
如今已是踏在冀州的地界上, 穆景行勒住手中的马缰绳, 回头喊道:“济文济武, 大哥就送你们至此, 后面的路, 你们兄弟可要走的小心着些!”
穆济文穆济武兄弟俩追平大哥的马后,也停了下来,穆济文笑道:“大哥, 宿州咱们就这么平平顺顺的过了,想是那宿州刺史听闻了甘州的事情,怕了咱们, 不敢再生事了!大哥放心, 后面的路我们兄弟定当倍加小心!”
“哈哈哈哈,有了桐禹那档子事儿, 我就不信后面还有谁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穆济武大笑着附和。
穆景行一直严肃的脸上, 终于化出了抹笑容, “回京后, 我定会好好参奏甘州刺史一本。延误军机, 他的仕途也算是到头儿了。以后曹尚书手里, 又少了一枚棋子。”
说罢,他又左右看看穆济文穆济武,突又郑重的提点道:“别以为出了甘州宿州, 就是平坦大道了。你们的真正考验, 还是在这次对阵三胡的战场上!”
“是,大哥。我们明白,定不敢掉以轻心。”穆济文拱手恭恭敬敬给大哥拜了拜。
穆济武也拱手与大哥拜别,边夹了下马肚子起跑,边回头喊道:“大哥和穆伯伯就在家中等我们兄弟的捷报吧!”
“马到成功!”穆景行高喊了一句,既而笑着调转马头,往回行去。恭六及另外四名长随也紧紧跟上。
去程三日,回程只用了两日。
原本昨晚应该在前面的县里住一宿,但那样就要翌日傍晚才能进城了。故而穆景行昨夜未投客栈,只中途停顿歇息两回,喂了喂马。
因此这日一早,城门堪堪开启,穆景行便带着随从骑马进了城。自打回到京城的那刻起,他的嘴角便不由自主的噙着丝笑意,掩都掩不下。
五日了,整整五日未见佩玖了。
不知从何时起,佩玖在他心里竟是扎根如此之深!父母兄妹五日不见,虽也挂怀,但远不至矫情到有思之如狂的感觉。
又半个时辰的快马加鞭,穆景行终于到了将军府门外。他利索的翻身下马,头也不回的吩咐身后随从一句:“将马好好喂饱!”便亲自叩响了门。
门房的人开门,一见是穆景行,面带喜色的躬身行礼:“大公子回来啦!”
穆景行迈进门,疾步往汀兰阁走去。当然,在下人眼里只当他是急着回自己的玉泽苑更衣,一墙之隔,便是有此便利。
一进汀兰阁的院门,穆景行便径直朝着妹妹的闺房走去,然而叩门几下无人回应。
“玖儿?”他轻轻推了推门,竟是没有落锁的,只是推开后扫视了眼,屋内空无一人,
“玖儿?”穆景行又朝着屏风后唤了声,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只得先退出来,关好门。
他原是想着先见见佩玖,再去找父亲汇报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既然这会儿佩玖不在,他不妨先去见父亲。
边往父亲寝室的方向走着,穆景行不由得嘴角挂笑。这一路上他事办的漂亮,想来父亲过会儿定是称赞有加,那时,他便可趁机提出佩玖的事来。
然而伸手叩门后,无人回应。不只父亲不在房里,就连继母也不在。穆景行不由得眉头微蹙,隐隐觉得有些反常。
这时继母的贴身大丫鬟妙翠恰巧过来,手中抱着刚刚晾晒好的衣物,见穆景行连忙屈膝行礼:“大公子。”
“老爷和夫人呢?”穆景行正好问道。
就见妙翠抬起头来回话,脸上挂着一抹过年似的喜庆:“回大公子,老爷、夫人、还有两位小姐,这会儿都还在老宅子呢。”
“老宅子?”穆景行眼底是万分的不解,老宅子如今又没什么好看的,除了用作祠堂外……
不待穆景行细细推想下去,妙翠便笑道:“是啊大公子,今日是佩玖小姐拜祭穆氏先祖,正式入穆家族谱的日子呢!”
“你说什么?!”问这话的同时,穆景行的手已然抓上了妙翠的领褖。
妙翠顿时被吓的脸色煞白!可看着大公子那罕见的暴怒眼神,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只带着哭腔哀哀求饶道:“大公子……大公子息怒啊……奴婢只是说,今日是佩玖小姐正式成为穆家人的日子啊……”哪里就值得动怒了?
穆景行猛的一下扔开妙翠的领褖!那抛掷的力道令得妙翠向后踉跄了数步,直至靠在墙上,才站定了下来。她浑身微微颤抖着,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而此时的穆景行,已然疾步离去。
偏院儿的马厩里,刚刚随着大公子回京的随从,正俯着身子在给马儿喂食草料。
抬头间,他突见一人影在眼前闪过!不及细看,那人已翻上了马背,猛地一扯缰绳驾马而去!
看背影,那随从才认出,骑在马背上之人竟是大公子!
堪堪半柱香的功夫,穆景行已驾马到了穆家的老宅子,也就是穆氏祠堂所在。穆景行匆匆跳下马背,栓都没有栓,人便冲进了院子里。
穆家的老宅子有五进,而祠堂便是安置在较靠深处的正房里。狂奔着跨过垂花门时,穆景行竟在青石台阶上绊了一下,幸而手撑在门扇上,人才不至跌倒,他驻也没驻脚的继续往里跑去!
跨进穆氏祠堂所在正院儿时,穆景行迎面撞上了穆阎。他抬头颤颤巍巍的唤了一声:“父亲……”接着便往穆阎的身后看去。
见佩玖正挎着母亲的手,从祠堂里出来,娘俩儿开心的笑着边走边聊些什么。
穆景行怔在原地,痴痴的望着,气也不由觉的屏住。
“景行回来了?!”穆阎伸手在儿子肩上拍了两下,挂着满面喜色。
见儿子的目光只粘在他身后,他便也回过头去看看佩玖娘俩,笑着低声说道:“日后玖儿也姓穆了,她是真正的穆家人,就同樱雪一样,是你的亲妹妹了。”最后这句时,穆阎是盯着儿子的眼睛说的。
穆景行微微颤着倒吸一口凉气,只觉那寒意瞬间便浸染至全身!
看着佩玖满面笑意的往这儿走来,忽地穆景行就想起那日她问他的,若可关系更进一步,他可乐意?
不,不乐意!他此时才醒悟到这个误会,是多么的荒诞!
菁娘与佩玖手挽手的来到父子跟前,菁娘笑看着继子,关切道:“景行回来的这么快?这一路可是吃苦了?”
穆景行微垂着头,不看继母,也不看佩玖。更对继母的话无理会之意。
“景行?!”穆阎带着诘斥语气的提点他句。
菁娘也是头回见继子如此失礼的样子,但她了解他的品性,定非有意。便笑着拉拉穆阎的胳膊,劝道:“景行定是骑了几日几夜的马,太累了,让他早些回去休息休息。”
“父亲,母亲,我想同玖儿说几句话。”穆景行终是开了口,只是眼睛仍旧盯向一旁,不看任何人。
菁娘自是没有半点儿多想,笑着推开女儿挽着她的手,同意她留下来陪大哥说说话。而穆阎却是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处置此事。
看儿子的脸色,他便知道穆景行是大受打击。
可兄妹同住一个府内,二人的院子又是相邻,总不能不叫他们说话。便是拦住了此刻,回府后又能拦住吗?
再说这种事全凭个人心意,又岂是旁人挡能挡住的?如今佩玖已是他的亲女儿了,他能做的已然都做了。
“好,那你们聊几句便早些回府吧。别忘了,你还得给为父报这一路之事。”穆阎语重心长的说了句,便短叹一声扶着夫人先行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