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今已快天黑,和白日里寻找不同,且已找到佩玖得知了婶母与樱雪的大致范围,故而在打眼的地方起上一堆火,的确比摸黑没头苍蝇式的乱撞要有效。
等佩玖找来许多树枝,穆景行也用杂草将明火引起后,一个小火堆便成型了。这时先前派去取衣裳的兵士也取了包袱回到此处。
坐在火堆旁,穆景行从中挑出一件柔软绸料的里衣,和一件自己没穿过的崭新袍子,扔到佩玖身上:“把湿衣裳换下来。”
抱着那两件衣裳,佩玖愣住了。且不说这里衣是大哥贴身穿过的,就算是未穿过的,她穿着被人看到了会如何想?况且待得回府,被父亲母亲看到了,这还了得?
“大哥,我披着你的斗篷呢,不冷。”说着,佩玖将两件衣裳又扔回穆景行身上。
穆景行拿起那衣裳显露一丝不豫,他知道佩玖是顾虑什么,遂夹带三两分斥责之意,道:“今日命都险些丢了,还顾及这些愚礼做什么?!你定是要湿着身上吹一夜山风病出个好歹来,也要全了闺誉?”
被大哥一顿诘斥,佩玖微微埋下了头,大哥既是为了她好,她自无话可辩驳,可想到父亲母亲平日里的严厉教导,她也不敢接了那衣裳。
见她可怜兮兮的低头不语,穆景行也敛了愠色,改为温言相劝:“放心,湿衣裳一会儿便可烤干,回去时你定还是穿着自己衣裳的。”
听闻这话,佩玖才有些动心的抬头看看穆景行,带着一脸妥协的表情。这小表情旋即便令穆景行勾了勾唇角,他再次将衣裳递过去。
这回佩玖痛快接了那衣裳,然后爬起抱着衣裳四下里看看,忖度着哪处适合更衣。
穆景行也跟着站起,拉上妹妹的袖子,道一声:“来。”佩玖便紧紧跟了去。
二人带到石林浅处,穆景行寻了两块一人高的柱石前停下脚步,转身便去解佩玖身上的斗篷。佩玖不自然的向后一躲,手紧紧攥上系带!虽是自家兄长,可这下意识的害羞也是本能反应。
“要借披风一用。”穆景行解释道。
佩玖迟疑了下,转过身去自行解了系带,然后背对着伸手将披风还予大哥。她身上湿透,春日的裙料本又轻薄,佩玖自知此刻形象窘迫,便不敢回过身儿去。
等了一会儿,便听得身后穆景行唤她:“好了,进去换吧。”
佩玖双手抱着自己前身,侧转过头,见两根一人粗一人高的柱石间,被大哥围上了披风。披风的两处系绳各自缠在一块小石头上,压放到两根柱石的顶端,如此,便形成了三面合围,可从后方进入的一个小空间。
佩玖绕到披风后面,因着她身型纤细,左右两侧的柱石足够遮挡住她的小身板儿,而唯一一方露着的,亦是朝向崖壁,很是安全。如此,佩玖便放心了。
“大哥且先回吧。”她小声嘟囔了句。
穆景行看眼火堆,离此处倒也不远,不至于让佩玖落了危险,便抬脚要先回去。却也在此刻,响起一个动物的叫声!
“嗷——呜——”
“啊!”佩玖吓的失声叫了出来,那声音听着就在不远处!
“是狼嚎。”穆景行笃定道。
佩玖听他的语气,觉得大哥对此并不感意外。也是,这种荒山野岭的莫说是狼,怕是虎跟熊都有的。
“那……那怎么办?”佩玖颤颤巍巍的问。
穆景行声色却沉着的多,只淡然回道:“你自去更你的衣,我在这儿守着你。”
这话落定,佩玖便听到清亮的金属声,接着见一抹寒光自穆景行的腰间绽出。是大哥拔出了腰间佩剑。
第75章
狼叫声此起彼伏, 各方都能听到, 穆景行只一双眼睛兼顾不了所有方位, 只能先紧着佩玖的这边盯。故而此刻他提剑面朝着那条披风, 而披风那头便是正在更衣的佩玖。
一面是只隔着披风逾礼守候的继兄, 一面是月黑风高下的骇人狼嚎, 无论是因着哪方, 都容不得佩玖慢条斯理的更衣。
可这人呐,越是心急之时,便也越容易手忙脚乱的出岔子。就在佩玖匆匆忙忙的往身上套那衫子时, 胳膊一晃出了界,将那披风捅了下!
那披风原只是被两头的系带缠着小石头压在柱石上,她这一捅就将那小石头给扯了下去, 登时那披风的一侧坠地……
“啊——”佩玖惊得失声, 胡乱抱着一团衣物挡在身前急急蹲了下去。
闻得那声尖叫的同时,穆景行骤见眼前好似闪过一道莹白之光, 当即反应过来, 扭头向外, 身子也跟着避了开去。
佩玖咬着唇蹲在地上, 羞得直掉泪, 见大哥转过身去, 便赶忙伸手扯起披风挡在身前,然后慢慢站起,重新将那系绳缠绕在小石头上, 压回柱石上面。
许是听到妹妹压抑着的抽噎声, 穆景行想哄她稍稍宽心些,便道:“玖儿你小心着些,方才那阵风急掀起不少沙子,我这儿也迷了眼。”
佩玖明白,大哥是故意将她先前笨拙造成的窘态推给了风沙,又间接表示他迷了眼什么也未看到。这话虽是有些欲盖弥彰,但总算是给了她块遮羞布,不禁心下稍稍好受一点,赶紧继续换衣裳。
没多会儿,佩玖便掀了那披风出来,并将披风叠好还给穆景行。穆景行单手接过,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只甩了个背影给佩玖,兀自朝着火堆走去。他知道眼下越是话多,越是会令她难堪,倒不若冷漠着些。
兄妹二人一前一后回到火堆旁,佩玖忙着将替换下的湿衣裳架在火堆旁烘烤,穆景行则从一旁的干柴堆里又抱一些添在火堆里,使火烧得更旺一些。
两人都手里各自忙着时,好似不说什么也不显怪。然过会儿衣裳也架好了,火也添旺了,穆景行与佩玖坐回火堆旁,气氛开始尴尬了。
佩玖心里别扭,那是因着她始终将穆景行当做亲大哥,也始终以为穆景行拿她当樱雪一样的亲妹妹,故而觉得自己这番不小心,简直是辱没了双方!自感羞耻的同时也感愧疚,好好的兄妹感情竟因着她的蠢笨,而添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
而穆景行心里的别扭,则是出于一种挣扎。他既已下定决心赴北境,便明白自己不应在这时再招惹什么。可是这会儿,无论他睁眼闭眼,脑子里全是那个白花花的画面……
朝思暮想之人,如此直白的坦露于眼前,这种冲击足以令人冲昏了头脑,再不被任何礼教与理智缠缚!何况她此刻里里外外穿的都是他的衣衫,他每看一眼,都更添莫名的亲密感。
想及此,穆景行不自觉的暗暗握紧了拳头。若是可以,他真的一刻也不想再等下去!他心心念念想要的,如今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可当穆景行满心满眼被邪火烧灼着看向佩玖时,却看到了她悄悄抹泪,他旋即又醒了过来。越是情之深种,便越是顾虑良多。他可逞一时之快,却要将一个姑娘家推进万丈深渊,令她万劫不复!更何况还是他赌誓发愿要守护、要疼爱的姑娘。
就见那青筋暴起的拳头,渐渐放松开来,舒展的垂在身侧。
“待得过会儿衣裳烤干,我便与你先回京城禀报父亲母亲,留这两百人继续在此搜寻,同时也回京再调拨一些人手来搜远一些。”
佩玖闻言抬头看了看穆景行,见他神色笃定,便乖巧的应了声:“嗯。”再低头时,她复又紧张起来,想到过会儿怕是还得更一回衣。
因着佩玖所乘的马车已被洗劫时砍坏,军中又无马车,故而回京时佩玖也只得与旁人一样乘马。
下了山,穆景行率先翻身上马,骑到他的那匹碧骢驹上等佩玖。佩玖自行去隐蔽处换回了自己的衣裳,回来时,站在马下将那件外袍递还给大哥。
穆景行接过衣服准备亲手放回衣厢内,却发现只有一件,随口问了句:“还有一件呢?”说话同时,他垂眸看向马下的佩玖。
他原也并未多想,只以为是妹妹觉得那里衣贴身穿过了,便不适合再还回来,于是随手给扔了。可他话问完,却见佩玖不自觉的伸手握紧了自己领褖,眼神慌张。
穆景行旋即明白了些什么,将佩玖上下打量一番,心下便有了定论。佩玖这是被在野外更衣的意外状况吓着了,故而未敢再如先前那样全部更换,面是保留了里衣又套上了她自己的裙子。因着她身姿荏弱纤细,这才不易被人察觉。
“行了,上马吧。”穆景行不忍看到妹妹再露窘态,打断了问话伸手拉她。
佩玖被大哥拽上马去,老实拘谨的坐在前头。就见大哥双臂环在她的身侧紧紧拽住缰绳,然后她耳边炸起一句:“驾!”那马儿便奔腾起来!
大梁的女子们是极少有骑马的,虽佩玖身在镇国将军府这等武将之家,却也自小守了贵女礼仪,出门只坐香车软轿,从不曾骑马,更莫说是与人同骑。白日逃命之时,佩玖是头一回上了府里侍卫的马,而当时因着追兵就在身后,加之没跑出两步就被打落下来,故而并未有何深刻体会。这会儿,却是人坐在如此高大的马背上,一路猛颠着奔驰起来!不禁心下又觉刺激,又觉紧张。
似乎是感觉到佩玖的害怕,穆景行稍将马速放缓,使得颠簸轻了许多。这行进速度一放慢下来,穆景行便时不时的走个神儿,比如那绸滑的长发撩在他脸上时,比如看到那男子的里衣领边儿从裙中露出时,都能让他无法自抑的心乱一瞬。
子夜时分,穆景行带着佩玖回到了京城,随行只有恭六护驾。穆景行勒住马,命恭六想法子去找辆马车来。
时已至深夜,马车自是不好找的,但辗转了几条街后恭六终于找到了一辆送完远程客正回家的。付了重金,那马夫便拉上佩玖往镇国将军府送去,穆景行则与恭六骑着马在一侧伴行。
恭六不蠢,不必问也知大公子这是用心良苦。将军既已明了大公子的心事,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即便是在这种要命的关口,也是能避嫌着些就尽量避嫌。
到地方后,恭六唤了门房来开门,直到府中有多个下人看到小姐是乘坐马车回来的后,他才打发了马夫离开。
府里正是灯火通明,穆庾氏带着两个丫头一早便去南山上香,至深夜都未归,穆阎自然知道出了事,早已命人沿途追去,可惜那些人粗心大意的,只顾着往南山寺去问,却不知沿途多留意着些异样。故而几番查找下来,也是没有个眉目。
这会儿穆阎正与夫人在正堂等着一波又一波的回报,每每等来毫无进展的回报后,便失望的直叹,穆家今年是流年不顺啊!接二连三的出事。
菁娘这厢偶尔劝上几句,也是心急的不住向外张望。这会儿远远眺见穆景行和佩玖往这儿走,登时提醒穆阎道:“景行和玖儿回来了!”
正负手面壁的穆阎闻声惊转过头,果然见到一双儿女往这处走来,便急急迎上去,不待二人进屋便眼中放光的问道:“樱雪和你们婶母呢?”
佩玖正想从头到尾的复述一遍,却被穆景行抢一步道:“父亲,玖儿已是受了极大惊吓,不若让她先回房洗漱更衣,孩儿先将事情经过讲与您听。”
佩玖闻言先是一怔,心想大家生死未卜的,她哪还顾得上更衣洗漱这些。不过看到大哥扫量她身上的眼神,旋即便明白过来,大哥这是让她先回房换下他的里衣去。
穆阎与菁娘也点头,佩玖便不多言,匆匆行了个礼回汀兰阁去。等她将里里外外都换好,又简单梳拢了几下头发后,便急着又返回正堂。而此时大哥已然将事情的所有经过,都与父亲母亲禀告完毕。
穆阎与菁娘人在家中虽早猜到了她们遭遇不测,但眼下听完事件事,更觉凶险与后怕。菁娘两眼含泪的过来握上佩玖的手,一句话也不说,就默默的望着女儿流泪。
眼下她也的确不适宜说什么,一不能庆幸二不能感怀,因着穆庾氏与穆樱雪尚生死未卜。
父子二人在一旁规划搜寻方案,菁娘就抱着女儿哭,哭着哭着,菁娘听到穆阎说要去报官,再多调度些人手。她便止了哭声,回头提点道:“将军,玖儿既然说那些劫匪是光天化日的杀人越货,且手法老道,相信定不是干了一回两回这等买卖!之前京中也有不少富户家中走失过人口,多是指向南山方向,而官府多年来却根本破不了案,想来那帮人也暗中给了孝敬钱!”
妇道人家虽是大门少出,但因着心思缜密精打细算,也时常能有些独道的见解。被菁娘这一提醒,穆景行当即赞同道:“母亲说的极是!”
他又回头看着穆阎,继续道:“父亲,此事若假手于人,倒不知找来的是帮手还是信使。若真是黑白勾结,官府指不定会先去给那些人通风。届时樱雪与婶母的处境更加危险。”
第76章
夫人与儿子皆有此一虑, 穆阎也感觉有理, 只是想到在茫茫南山搜寻两个人, 如同大海捞针!
一时急道:“你的两百余人手, 加上府内的百余杂人, 想在诺大的南山范围搜找樱雪与你婶母, 也是难如登天!既然不能找官府, 那便以我的令牌去调动军营旧部!”
“父亲切莫急昏了头!眼下您是在京师之地,天子脚下,不是战场唯您独尊!”穆景行适时的一盆冷水, 将穆阎浇醒。是啊,他险些冲动铸成大错。
穆景行接着提醒道:“官府许与他们有勾结,但父亲与孩儿的知己好友却不会!”
“你意思是要将此事广为宣扬, 联合众府的私兵?”穆阎当即有些忐忑, 若如此做了,那些人卖了他的面子定是会出人出力, 但待人找寻回来, 怕是两位女眷的名声也要闹坏了。
穆景行自是看出了父亲的顾虑, 然他心下有底。赵德海的舆情网早已布满京城, 京城的舆论如何搅动, 基本可由他来轻松掌控。
说通俗些, 若是赵德海想搞坏谁的名声,便是那人只上街买了回菜,也能被他胡扯出花儿来, 沦为荡妇人人唾弃。反之, 若是赵德海想帮谁挽回名声,即便那人流落风尘一点红唇万人尝,他也可尽情讴歌,将她塑造成明珠蒙尘的侠女红拂。
故而这口舌相传的闺誉之说,倒也不是穆景行最在意的。再说以那些劫匪的习惯,想是也无心女色,只一心劫财杀人灭口。
但要说动父亲,他便只有换一种说辞:“父亲,眼下搜山的那两百余人,也并非孩儿的心腹。即便我们不再刻意去张扬此事,也是纸里包不住火,与其如此,倒不如拼尽全力先将人给救回。”
“好!”穆阎终是被儿子说动,再无半点儿顾虑,“为父这便逐府去搬救兵!”说罢,穆阎便出了门。
随后穆景行也写了几封亲笔信,派人以急报形式连夜送往各府。短短一个时辰,父子二人便又集结了四百余人手,一百多马匹,就着夜色奔赴南山。
整整六七百人,在南山经过彻夜的找寻,终于在天亮前,将穆庾氏带了回来!而穆樱雪,却仍是未能找着。
天刚亮,柳家的人便来了。柳公子和父亲母亲皆听到了消息,担心的赶来。
穆景行和穆阎皆去了南山,家中只余女眷们在。柳家人听穆阎说穆樱雪还未找回,便表示要在将军府等待,直到事情有了结果才能安心回去。
等到太阳落山时,穆阎和穆景行回来,准备报官再争取些人手。事到如今,已派各府私兵搜了一夜,那些劫匪早听到风声了,回避官府已然无甚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