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吧。咱家不缺。”严磊肯定地说,顿了顿又说,“要是缺了,你跟我说。”
乔薇眼里有了笑意。
严磊好像特别喜欢说“缺了,你跟我说”。怎么说,也不能说是孔雀开屏,但的确在这个时代,它就跟后世言情小说里的霸道总裁买买买其实是一个性质的。
“我今天还给自己买了一双胶鞋,又花了一张工业券。”她说,“一天就花了两张。”
她眼睛圆溜溜地瞪着,好像因为一天用了两张工业券而感到不安似的。
严磊的腰背挺得更直了:“那东西就是用来花的,不然那还能留着产崽?需要什么你就买。”
这男的真好哄。
乔薇忍住笑:“好。”
严磊想起来问:“怎么买胶鞋?干嘛不等着去市里买双新皮鞋。你那双皮鞋不是旧了吗?”
皮鞋算是贵重的东西,乔薇薇那双皮鞋补了两次皮子了。她想要双新的,但皮鞋得去市里买,去趟市里不容易,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一天的时间,她不愿意跟严磊开这个口。
严磊有一次主动开口问过她要不要去市里,她当时正在看技术员寄过来的书,嫌他打扰了她了,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不去”,就不搭理严磊了。
严磊热脸贴了冷屁股,也不会再开第二次口了。
今天,却主动对乔薇提了起来。
乔薇一点也不想穿那双皮鞋。
旧还在其次,关键是……挺难看的。
就是这时代整体来说当然是土里土气的,但是在乔薇眼里还是有区别的。一些东西,比如镇上老奶奶穿的蓝色土布斜襟大褂和手工布鞋,在土著眼里肯定比皮鞋土。但实际上,在乔薇眼里,这种特别传统的东西对她来说带着文化的底蕴,反倒是别人眼里“洋气”的皮鞋,在她眼里土得要死。
“我觉得我有点缺乏运动,我想每天早上起来跑跑步什么的。就买了双胶鞋。”
胶鞋又叫解放鞋,军绿色胶底,帆布鞋面。部队里配的就是解放鞋。
乔薇本来是想买双妈妈以前给她讲过的白球鞋的。
妈妈说她们小时候没有什么运动鞋、休闲鞋,那都是后来的东西。更早的时候学校里穿的全是白球鞋。算是运动鞋和小白鞋的合体吧。乔薇想买双跑步穿的鞋,首先想到这个。
她以为白球鞋在这个时代是标配呢。哪知道搞错了年代,这时候是比妈妈的“小时候”更早的时代。供销社的那个售货员告诉她,白球鞋那么洋气的东西只有大城市里才有卖的。镇上只有解放鞋。
她便买了解放鞋。
解放鞋现在已经流行,未来还会更流行。
未来大街上会满眼绿色。
四舍五入,就当是拥有一双时尚帆布鞋了。
“菜还得等一会儿呢,你先去看书吧。”她轰他。
严磊不知怎么地,有点舍不得走。
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与她这样平和、宁馨地对话,让人内心里感到舒服。
他没话找话:“怎么这么香?弄的什么啊?”
严湘在院子里抬起头,满眼都是光:“是油渣!爸爸,油渣可香了!快让妈妈给你吃!可好吃了!”
乔薇一乐,放下了铲子,用筷子夹起一块沾了点盐,一手举着筷子一手托着快步走到严磊面前:“张嘴!”
严磊依言张开嘴巴,便被塞了一块油渣。乔薇夹的时候特意找了一块有肥有瘦的,嚼起来嘎崩脆,满口香。
严磊咽下去:“再来一块。”
乔薇又喂了他一块。
是错觉吗?怎么觉得男人的面部线条都变得柔和起来了?
初见时的那种“凛冽”、“冷峻”、“冷淡”都没了。他嘴巴里咀嚼着,眼睛却看着她。
厨房里的温度好像都升高了。
乔薇“啊――”一声叫,破坏了气氛!
她转身丢下筷子,又捡起铲子翻菜:“差点糊了!快出去,快出去!别给我添乱了!”
严磊笑笑,出去了。
他去拿了那本书,就在屋檐下的小竹椅上读,抬头能见儿子在院子里玩,侧耳能听见妻子在厨房里忙碌。
他翻著书页,只觉得舒心。
等到乔薇喊“吃饭啦”,忙夹上书签,过去帮忙。
饭桌上,他告诉乔薇:“你那个东西我找人问了,能做。就是木头得刷个油。”
“防腐是吧?”乔薇接口。
严磊看了她一眼:“你还什么都懂。”
其实就是常识。但是不要忽视信息的传播。对于接触信息量大的人来说,会了解很多常识。而接触信息量少的人,很多该是常识的事,也可能根本听都没听说过。
即便是在信息大爆炸的后世,都能在网络上遇到很多没有常识的人。跟不要说这个通讯靠吼的年代了。
但严磊很自然地将之归结为“她文化程度高”、“果然是文化人”。
“还夸你来着,说你真会想办法。”他扒了口饭,称赞她。
乔薇发现严磊性格很好,可能是做干部、手底下带兵的缘故,他显然不吝于称赞别人、肯定别人。
这说明他其实是一个能很好与人沟通的人。
“没什么,就是杠杆原理,省点力气罢了。”乔薇谦虚说。
“杠杆原理”什么的,足够严磊对知识生出敬畏之心了。他看她的眼神儿里都透着对知识的向往和敬畏。
不会吧?不是吧?
乔薇想起这个男人努力在她面前表现“钱和票你随便花”的样子。
堂堂男主,不会骨子里其实自卑吧?
第23章
其实除了那种自信爆棚的人, 绝大多数人都还是需要别人的认可和肯定的。
严磊倒霉在,他作为一个参军后才被扫盲的人,对知识有着敬畏之心, 所以他力排众议娶了个有文化的姑娘。
结果文化人看不起他的泥腿子出身,在婚姻中对于他的优点和能力从不给与认可,漠然视之。
后世一些low男PUA女朋友的手段是贬低对方:
“你这么丑除了我谁要?”
“你这么笨什么都干不成, 除了我谁能受得了你?”
久而久之,女孩子变得没有自信, 便惧于离开这个男的。
原主虽然不至于去贬低严磊, 但是这种长久的漠视、从不肯定依然起到了同样的效果。
人都是需要被夸的啊。严磊瞧着又能干能又会夸人, 可实际上他自己也是需要被别人肯定的。
所以乔薇用了两张工业券居然特意告诉他一声,他腰板都挺得更直了。
乔薇咬着筷子,窥见了严磊内心情感一直未能被满足的需求,对怎么哄这个男的心中有点数了。
她换了个话题:“供销社那个大哥, 他姓徐, 我跟他聊了聊。他说以后再有好东西,会给我留着点。”
严磊笑道:“那好啊。他们这些单位的可都好着呢。他说上了两箱罐头, 我跟你说,至少上了三箱。要不然为什么昨天到的,今天才敢摆出来。”
乔薇诧异:“怎么?还贪污吗?”
“怎么一下子就想到贪污了。哪能贪污呢。”严磊也诧异她的脑回路,“公家的东西,少一根针都得他们自己掏腰包补上。他们呀, 就是会先内部消化。有好东西, 先自己买, 还得喊亲戚朋友来买。要不然, 得被亲戚朋友骂死。”
“太难了。”乔薇叹息,“我多割点肉, 后面大妈都要说道两句呢。吓得我赶紧拎着肉就跑了。”
严磊停下筷子:“肉不够吃吗?”
乔薇拿勺子盛了一勺菜放进他的饭碗里:“这不是为了炸点油渣,炼点猪油。”
今天的菜都是用油渣炒的,格外地香。好吃到严湘都不说话,一直没停嘴在吃。
严磊放心了,猛吃了几口,也夸:“特别香!”
“明天还能吃一顿。”乔薇说,“尽快吃完,天太热了,别放坏了。”
严磊说:“你炒菜尽管放,别舍不得。”
有他这话,乔薇就踏实多了。她当然想吃好喝好,奈何这时代物资紧张,又以艰苦朴素、勤俭节约为美,她很怕严磊处处告诉她“省着点”,那日子过得可就难受了。
所以霸总的买买买,真的是有其魅力所在的。
甚至乔薇看着严磊,都觉得他那张英气的脸更好看了。
“好。”她说着,笑眯眯地给父子俩添菜。
严磊把视线移开,假装不在意地低头吃饭。
怎么可能不在意呢。妻子笑容明媚,眼波动人,让人心猿意马。
吃完饭,夫妻俩不必说话便很有默契,严磊主动去洗碗了。
这搁在别的家里哪有这样的,都是婆娘家负责做饭洗碗带孩子收拾家,还得洗衣服。
严磊说服自己:“又做饭又洗碗确实烦。”
“可不是嘛。”乔薇说,“不是说我不干,而是说咱们把家务分配得更合理一点,是吧。”
“是吧”两个字听起来娇娇的,是一种严磊从来没听过的语气。
他瞥了乔薇一眼,她含笑看着他,狡黠又娇俏。
两个人目光对撞,似有一番无声的较量。
乔薇从桶里捞起罐头,笑吟吟走开。
严湘早就眼巴巴等着呢,看到她拿罐头,欢呼一声:“开罐头,开罐头!”
像小尾巴一样跟着去了厨房。
乔薇走了,严磊才憋不住笑起来,边笑边摇头。
她呀,不想干家务,居然还能讲得出歪理。
但这种感觉真好。结婚几年了,严磊终于有种跟活人一起生活的感觉了。
洗几个碗而已,算什么,洗就洗了。
黄桃罐头冰凉凉的。
傍晚时分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听着虫鸣,一起分吃罐头,舒爽极了。
罐头里的糖水太甜了,搁在后世,乔薇是不喝这个糖水的。但现在换了世界,可不能浪费。
她拿凉白开稀释了糖水,一人一杯捧着喝。
别说糖水了,就连罐头的玻璃瓶子都不能扔,洗一洗,能当杯子用,也可以当容器用。
这年代什么东西都不能浪费。哪怕自己不用,比如旧衣服、旧鞋,还可以送给别人。
甚至实在破烂不能穿的旧衣服,还可以回收制成更生布。更生布不耐穿,但是便宜,而且不需要布票。所以依然有许多人愿意买更生布做衣服穿。
乔薇纵然是从商品极大丰富的社会过来的,现在也必须入乡随俗。
想到等到了冬天,食物的种类恐怕更少。她曾经听过妈妈讲过小时候吃冬储大白菜吃一整个冬天的事。她把黄桃罐头的瓶子洗了,甩甩水:“回头买点西红柿,咱们做点西红柿酱。”
未雨绸缪,尽可能地给冬天做点准备。
严磊说:“好。”
乔薇把瓶子和盖子放在小桌上晾。
“哎。”她踢踢严磊坐的椅子,“这个椅子,有没有大的啊,能半躺的那种。有的话,给我弄个大的,最好带脚凳,能放脚。”
严磊坐的椅子是小竹椅,椅面也就小腿高,椅背倾斜。属于乡村和年代剧中常见的。后世的大城市里基本看不到了。
乔薇这两天坐着觉得还挺舒服的,想要个大的。说白了,她其实想要的就是躺椅。
家里有院子,院里有树,树下有阴凉。
躺椅在树下摇啊摇,简直就是乔薇梦里的日子了。
严磊说:“好。”
乔薇抬起头,撑着小桌看他。
夕阳还没完全落下,阳光是铜金色的,把男人的皮肤映得格外有质感。
“怎么了?”他问,“干嘛这样看我?”
乔薇说:“你就光会说‘好’。”
严磊失笑,解释:“好,就是答应你了。”
“那什么事会‘不好’呢?”乔薇非要问。
严磊不假思索地说:“违反原则的不行。”
“扯远了,我说的是生活的事,咱们俩之间的事。”乔薇看着他。
严磊仰起头,眉眼特别端正。
“只要你肯好好跟我过日子,咱们俩之间,但凡我能做到的,就没有‘不好’的。”
“你这个男的……”乔薇忍俊不禁,捂脸,“你这种男的……”
太霸道总裁了吧也。
有点受不了。
严磊却不觉得好笑,他很认真。
“我当年就答应过你。”他说,“你肯跟我来这边,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只要是我能办到的。”
可乔薇薇没有领他这片情。
这男人还不知道,乔薇薇至死没有爱过他,不愿意和他过一辈子。
乔薇有点伤感,说不清到底为谁。
她谁也不想责备。生死之外无大事,甚至连抛弃了她的父亲,离开了她的恋人,都不想去责备。
跟命运比起来,人性孱弱凉薄,微如尘埃。
她也不想责备乔薇薇或者严磊,这就是两个不合适的人,在特殊的年代没有感情地结合,最终酿成悲剧。
但夕阳的光打在男人的脸上,鼻影又高又深。
她的心里生出奇异的柔软,对乔薇薇竟有一丝羡慕。
她抬手摸上了严磊的脸。
“那你也能答应我吗?”她轻声问。
严磊扯下她的手捏住,困惑:“什么叫也?”
“你答应过她的那个乔薇薇死了呀,我告诉过你的。”乔薇说,“以后跟你过日子的是我,乔薇。”
“所以,也能答应我吗?”
夕阳沉过了屋檐,昏暗笼罩了院子。
她的眼睛在黄昏中熠熠生光,含着期待。
孑然一身,孤独地死去,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男人。
命运安排他成为了她的丈夫。
此时乔薇竟矫情了起来,想听这个人亲口答应她,亲口也对她说一次曾经对乔薇薇说过的话。
被期待,被撒娇。
严磊捏住她的手,觉得眼前的时光难得且美好。好像就是他结婚前对婚后生活的幻想。
这幻想一直未曾实现过,直到现在,此时。
严磊捏着乔薇的手,用拇指摩挲,抬起了眼。
“你嫁给了我,跟我过日子……”他说,“但凡是我能办得到的,都给你办到。”
“我说话算话。”
“那我工作的事呢?”
“去托人了,这个得等,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到的。别着急。”
乔薇听到了想听的,露出了满意而开心的笑。
想收回自己的手,却抽不出来。
严磊攥得很紧,不让她抽回去。他的拇指还摩挲着她的手背,麻麻痒痒的。
总觉得昏暗中,严磊的声音好像也微微的喑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