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她过去半辈子的人生中,舅舅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娘家亲戚。她在婆家那点体面几乎都是舅舅给的。
舅妈十分贤惠, 当然感情上不能跟亲妈比,可给她的帮助实实在在比亲妈都强太多。
林夕夕对自己这个舅舅舅妈还是十分倚重的。
她咬了咬嘴唇,对舅妈吐露了心事。
“有这么一个人, 前途特别好,我本有机会跟他相亲, 结果我没去, 错过了, 心里难受。”
杨大姐还以为什么事呢,结果是这么一个事。
“恪!彼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世上的男人又不是死光了,这个错过了, 还有别个, 多的是。咱们军区别的不多,就是年轻后生最多!”
林夕夕难受:“妗子你不懂, 他的前途特别好。”
要是林夕夕说有多喜欢一个后生,杨大姐可能还会为难,结果林夕夕反覆说的就是“他前途好”、“特别好”。
那就是说,看上的其实不是这个人。就是觉得机会错过了可惜,心里过不去这个坎了。
“那又怎么样。你回去再去跟他相去?”杨大姐嗤道, “你都说了, 人家前途特别好。你咋不想想, 人家前途恁好, 你去相人家,人家就能看上你啦?”
林夕夕一呆。
“你咋?相都没相过, 就觉得只要相一面,就铁定是你的了?”
“连你都知道前途好得不得了的后生,那得多少人家带着闺女给他相,咋就轮到得咱?”
“心气高的男的,你看你严叔就是那种,农村的闺女他看都不看一眼的,一门心思只娶城里人。这样的,你就是去相了也没用啊。”
杨大姐顺道夹带点私货,把严磊塞进去了。
她哪知道歪打正着,严磊就是那个林夕夕错过了悔恨得不行的正主。
林夕夕整个呆住了。
她在死之前,听到舅妈跟她说当年没去相亲的那个人后来如何大富大贵,她悔得肠子都绞痛。
遗憾的是什么,是错过。
错过的是什么?一直到刚刚,她都觉得错过的是当官太太的大富大贵。
直到刚刚,杨大姐一语劈醒了她,她、她实际上错过的只是一次相亲――就算当时过来相了,以严磊的眼光真未必能看上她。
因为很神奇,林夕夕和严磊竟然在这件事上出奇的一致,他俩一心追求的都是“城里人”。
“哎?哎?”杨大姐抓着林夕夕肩膀晃了晃,有点吓着了,“夕夕,夕夕!”
林夕夕两眼都发直。
原来那富贵未必是她的。可不是,她重生过来,人家严磊的妻子也活得好好的。可不就是老天爷在告诉她,严磊的这场富贵就不该是她的。
林夕夕重生以来的目标突然就崩塌了,没了。那口执念的气儿一下子散了,人都恍惚了起来。
她饭也没吃,只跟杨大姐说她想睡觉。
杨大姐没强求,端着饭菜又出去了,躲在屋里跟赵团长悄悄把事说了。
赵团长直问:“谁啊?是谁啊?”
“不知道,她也没说。”杨大姐说,“不过瞅这模样我猜是不是人家已经谈婚论嫁了?”
这么说的话其实也不符合严磊。严磊都结婚好几年了,孩子都这么大了。俩人又觉得之前可能冤枉林夕夕了。
赵团长问:“那她跟小张到底处不处?”
“哎哟,我忘了问了。”
“我去。”
“别去了,孩子躺下了。你让她自己先想清楚。这种事你也不能逼她。”
“不着急。”杨大姐说,“反正她年纪也不大。”
林夕夕特别能干活,能让杨大姐喘口气,她本来年纪确实也小,一时半会还不用着急,杨大姐也有心想多留她两年在家里,自己就能轻松些。
赵团长答应了。
另一边严磊家里,也吃完了饭。严磊熬了一锅皂角水给乔薇。
皂角也是今天在集上买的,专为着给乔薇熬水洗头用。
澡堂子一周就开放两次,周二一次周五一次。乔薇错过了周五的那次,下次再能洗淋浴得是下个星期二了。
这中间都得跟家自己洗澡洗头。
严湘脱了鞋坐在新买的竹躺椅上,两个白白的小脚丫晃呀晃,一边嗦着一片嚼不动的地瓜干,一边看着爸爸端着脸盆缓缓地将煮好的皂角水倾倒出来,妈妈弯着腰,就着那流淌的水洗头发。
爸爸一边帮妈妈洗头发一边嘱咐她星期一要办的事。两个人细细碎碎地说话,伴随着哗啦啦的流水声音。
严湘则使出吃奶的力跟那块地瓜干拚命。
这个时候严湘还小,还有很多不懂不理解的事情。但是能感受到空气是冷是热。
这个晚上的空气温暖并伴着皂角的清新香气。
这个画面刻进了他的长期记忆里,后来成为了他最喜欢回忆的场景。
“挺好的。”乔薇对皂角水的洗发效果予以了肯定,“去油效果不错,手感很好。”
“是吧,这是我从小用到大的东西。”严磊说,“其实农村有不少好东西。”
乔薇说:“只要不臭的,我都可以接受。臭的不行。”
严磊嘿嘿笑,换了温热的清水给她淋洗头发。
晚上上了炕,严磊在她腰间一摸,摸到了绳子。
“不是都要没了吗?”他说。
“是要没,又不是已经没了。”
“那……”
“不行。”乔薇直接拒绝。
严磊泄气。
乔薇给他科普:“虽然只有一点点了,但是只要还在流血,就说明子宫口还没有闭合。这个时候乱来,细菌入侵,就很容易感染妇科病。那就很麻烦。”
严磊许久没出声。
乔薇以为他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谁知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妇科病是不是会裤裆臭?”
“……”乔薇说,“有可能。”
他又问:“妇科病能治吧?”
乔薇说:“当然能。”
黑暗中听见严磊轻轻叹了口气。
乔薇猜测到应该是有什么人跟这个话题相关。
记忆中好像也有什么浮现,但是滤镜特别重,像被包裹了一层隔离物质似的看不清。只要想进一步检索就会升起强烈的嫌恶感和烦躁感。
甚至比第一次见到严磊时候的厌恶感还强烈的多。
乔薇也不能去问严磊,只能暂时跳过这个话题。
第二天早上赵团长起来一看,林夕夕早起来了,给大家做起了早饭。
赵团长对外甥女的勤快贤惠是特别满意的,觉得就凭这一点也得给外甥女找个好婆家。
“夕啊,咋的了,这脸这么难看。”他问。
林夕夕现在很迷茫。但多年的生活习惯还是让她一大早就起来给一大家子做早饭。
看到舅舅起床了,她也恹恹的:“没睡好。”
杨大姐给赵团长使眼色,让他别逼外甥女。赵团长明白,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是吃着早饭想起来问:“昨天跟小张逛得怎么样?”
林夕夕的勺子停下来。
虽然她现在脑子还乱着,还没想好以后怎么办。但是眼前,得解决小张的事。
要是不说清楚,被默认了是处对象可不行。
“我不想跟他处对象。”她直接告诉了舅舅。
杨大姐还挺可惜的:“咋了呀,小张人可机灵了。”
司机有车,他们去市里,让司机开车去肯定比自己坐公车去方便舒服得多了。有事让司机帮忙跑腿,也特别省心。
司机是大家都得维护关系的一个存在。日常里好处很多的。
“小张你不中意。”赵团长问,“那你看小刘?小曹?”
杨大姐也说:“小曹不错。”
林夕夕知道,虽然可能嫁不成严磊了,但她以后肯定也得嫁给什么人。
但张国强不行,他是农村出身的。其他和张国强一样的也不行。
这件事,她很依赖舅舅舅妈,而且她也不是真正的少女,根本不会为这种事害羞害臊,直接告诉他们:“舅,妗子,我不想找农村出身的。”
赵团长气得脖子梗起来:“你自己都是农村的。我也是农村的,你妗子也是农村的。”
“就因为咱是农村的,才更不能找农村的。”林夕夕说。
现在计划经济,买东西要票的时代,农村在粮食等方面竟也有能胜过城里的地方。可未来,改革开放之后,城市里一栋栋的高楼盖起来,农村和城市这差距可就是天上地下了。
“什么臭毛病,跟严一个德行。”赵团长举着筷子戳戳点点地骂。
杨大姐说:“孩子心气儿高点怎么了。再说了,老话说,低头娶媳,抬头嫁女,本来就是正理。”
“行行行。”赵团长嗦着筷子一琢磨,“那小刘、小曹、小王……”
“他们不都是农村出来的吗?”林夕夕幽幽地说。
虽然说工农兵一家人,可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有根线,城里人是城里人,农村人是农村人。
所以为什么林夕夕相亲会这么受追捧。因为赵团长给她找的人选全都是农村出身的。在这个时代,国家的城市化率也就只有百分之三十多点,放眼看去,部队里几乎都是农村出身的。
以这些农村男人的眼光来看,林夕夕简直就是完美媳妇了。
“哎呀,找城里人啊……”赵团长直搓下巴。
这一下就难度上升了。
“舅,我才十七呢。”林夕夕说,“不着急。”
杨大姐也说:“就是,不着急。你给大姐写个信,就让夕夕在咱们这,慢慢找。”
但林夕夕经过这一番对话,脑子逐渐清醒了起来。
“舅,我也不想回去,我可以在这帮妗子干活。我啥活都能干。”她提要求,“舅,你看我户口能不能扒过来先?”
未来怎么样,林夕夕也依然还迷茫着。那十年太乱,现在做什么选择好像都有风险。
但眼前,至少可以先把第一步先迈出去――户口。
先在身份上,从农村人变成城里人。
女主操作开始向正确的方向移动。
乔薇要是知道了都得给林夕夕点个赞。
第41章
星期一上午电工师傅如约而至。
乔薇就等着他呢。
严磊特意嘱咐了乔薇关于一些时下默认的规矩。等师傅到的时候, 茶水香烟乔薇都给他准备上了。
一些在后世最普通不过的工种,在这个时候都金贵的很。比如电工,比如司机, 比如供销社的几乎所有员工,包括售货员和采购员等等。
这实在是时代特色。
看乔薇该准备的都准备了,烟也备了茶也备了, 电工师傅也不含糊,嘁哩喀喳就把活给干好了, 拉了电线到厕所给厕所安上了一个电灯泡。
灯绳就安在房子门口外面。晚上从屋里出来, 反手一摸就是厕所的灯绳。一拉, 厕所灯就亮了,也不用害怕了。
乔薇特意跟师傅说:“师傅,您给安个瓦数大一点的哈。”
电工师傅瞧了她一眼,有点惊奇。因为别人只会说“师傅给安个亮一点的”。乔薇直接说瓦数。
装完了, 电工师傅说:“你爱人真够舍得的。”
感觉那位军队干部怪会疼人的。
因为大老爷们通常不会要求在厕所装灯, 这种要求一听就知道是家里女人提出来的。
乔薇说:“就上厕所的时候才用,又用不了几度电。”
电工笑了:“你知道的还挺多。”
还知道电量单位是度。
乔薇:“?”
跟电工师傅聊了聊乔薇这才知道, 原来这时候电费不按度数收。家用电表这个东西根本还不存在呢。一家的电费是按灯泡的数量收电费。
这个方式叫“包灯制”。数你家灯泡。每只15瓦的灯泡一个月一毛五,25瓦的灯泡一个月两毛五,40瓦的灯泡一个月四毛。
乔薇觉得这个灯用的时间短,以为用电少。可其实不看用电,是固定包月的。
真是的, 那又何必为了省电一家子晚上在一个屋里读书呢。
她不知道, 但是严磊一定知道啊。家里电费什么的这些东西, 是严磊负责的。
但想一想大概就是这一代人无论用什么都有俭省节约的意识吧。
时代特色。
厕所的电灯弄完也才十点出头。
乔薇煮了一上午的绿豆汤端下来, 浸泡在手压井的池子里晾上。她拿出集市上买的靛蓝和原色的两种土布,叠起来装在编织篮里, 领着严湘出门了。
镇上有条手艺巷。诸如修鞋、裁衣之类需要靠手艺吃饭的都在这条巷子里,现在没有个体户,早就公私合营统一归拢到镇委办公室辖下管理,大家都是有组织有单位的人了。
乔薇找到裁缝铺,描述了一下自己要做的东西。
裁缝是个老头,推了推老花镜问:“这是干嘛用的啊?”
乔薇说:“后背靠着用的。”
老头笑了:“我觉得也是。”
乔薇笑嘻嘻:“我买了个凉床,靠墙放着,弄三个靠垫当靠背。”
老头说:“这就跟沙发一样了。舒服。”
乔薇眼睛一亮:“您知道沙发。”
“嘿,我怎么不知道。”老头推推眼镜,“我十一岁就在省城里当学徒工,那大户人家里就见过沙发。”
人老了,话多,大有打开话匣子谈谈大城市有多繁华的意思。可动动嘴唇,又忍住闭上了。
是个见过世面的老人家呢。但现在可不能去怀念过去那所谓世面。
乔薇含笑,也不多问从前,只问:“剩下的料子,蓝色的我想做件上衣,原色的想做条裤子。”
“上衣就是短袖圆领,不要立体剪裁,要平面剪裁。就是要宽宽松松的,散开是个梯形。”她细细描述,“裤子也是要宽松,要那种阔腿裤,就是裤腿肥肥的,能装进两条腿那种。”
“那种我们叫撒腿裤。”老头说,“这忒费布料了。”
但他立刻又说:“没关系,反正是土布。”
真是个知情识趣的老人家。
老裁缝拿尺子给乔薇量了尺寸,两个人讨论了一会儿,敲定了放量。虽然是土布,老头还是忍不住摇头:“费布,费布。”
乔薇乐了。
但她喜欢宽松舒服的森系。她继承了原主的那些衣服,感觉在这个时代或许是体面的,但并不是舒适的。她闲居在家,想穿得更舒适。
她有着两年病床痛苦经历,对生命和生活,都想追求更舒适、更自然、更惬意。
老裁缝问:“先要哪个?”
乔薇选择先要靠垫套子,衣服不着急。
老裁缝:“下午来拿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