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薇让严柱和严湘在外面守着:“大哥,难得来省医院,我带娘也去检查一下身体。”
严柱现在是乔薇说什么就是什么,点头如鸡啄米:“你去,你去。”
乔薇给严磊娘挂了妇科,大夫果然是女的。
脱裤子的时候严磊娘要臊死了。乔薇在帘子外面把手伸进去握住她的手:“娘,别怕,大夫是专业人士。”
女大夫挺好的,也说:“老人家别怕,我见得多了。这都常见。”
她们两个都没有看不起她,没有嫌弃她,严磊娘不知道怎么地,眼泪就出来了。
村里的赤脚医生是男的,妇女们这方面的问题谁也不好意思找大夫看。
其实有这种情况的不止严磊娘一个。许多老年女性身上都有味,常被晚辈嫌弃。
其实就是常见的妇科病,就是好多年不治疗,程度比较严重而已。
“每天来我这里冲洗,连着洗五天,一个疗程。后面药给你,自己在家定期清洁。口服的也要按时吃。大娘,你放心,洗几回就没味了。”
大夫给她做了第一回 的冲洗,原来治疗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
严磊娘眼泪又掉下来了。
药水治疗完,干净爽利。乔薇带着她回到手术室那里,手术还没结束。
乔薇从挎包里掏了桃酥给大家吃。
严柱说:“还去买了桃酥啊。”
严磊娘有点奇怪乔薇啥时候去买点心了。
只有严湘知道,桃酥是装在那个行李袋里从家里带到老家这边的。但妈妈嘱咐了他别吭声,严湘从来不给妈妈拆台,默默地吃就是啦。
手术有院长安排,当然很顺利。
严磊爹插着导流管和导尿管推出来了,回到病房监护。
同时配合药物对炎症和并发症加以治疗。
有他亲儿子伺候他,也不用乔薇操心。
等严磊爹醒了,稳定了,乔薇就带着严磊娘回去。
严磊娘还想留下,乔薇说:“人多了影响别的病人。住单间的人都很讲究的。”
严磊娘就乖乖听话回去了。
回到招待所,严磊娘做了个决定。
她从行李最深处掏出个用绳子扎着的小布包:“乔薇,这个你拿去。”
乔薇看着那东西就隐约猜出来了。
她接过来打开一看,果然,是钱。
乔薇还有点惊讶。
因为实际上,所有人,包括严磊和乔薇自己,包括严家所有人,都默认所有的费用都是严磊乔薇来承担的。
因为这个时代就是这样。
一个男人出息了,不仅要照顾双亲和兄弟姐妹侄子外甥,还要拉拔自家亲戚,还要拉拔同族,还要拉拔同村,还要拉拔母系亲族的同村,还要拉拔嫁出去的姑母、姐妹们的亲戚和同村……
这时候人与人的关系跟后世年轻人六亲断绝,独来独往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个时候一个人能获取另一个人的帮助,所凭的关系可能就是“我是你姑姑(夫家)一个村的”。
这在后世看来是不可思议的。
但乔薇已经适应了这个世界,很了解这个时代的规则。
所以她对严磊娘拿钱出来还是感到有点惊讶的。
“娘,这是干什么?”她把钱推了回去。
严磊娘跟她推拉:“这又住院又做手术的,肯定要花不少钱,这趟出来,我和老头子把所有的钱都带出来了,都在这里了,你拿去!”
乔薇不推了,她有点好奇,清点了一下,一共一百八十三元,几毛就算了。
“娘,这个钱我不会收。看病的钱,严磊承担,你不用操心。”乔薇还是把钱还给了婆婆,“但我想知道,严磊每个月给家里寄25元,是怎么分配的?”
每个月25元,一年就是300元。农村人花钱真的很省,可严磊娘说这是家里全部的钱了。
乔薇知道,那钱寄回去一定会在家庭内部做一个分配,她现在就是有点好奇。
怎么分配的?
第122章
第122章
“怎么分, 是磊子定下来的。”严磊娘说,“但后来她们闹,就稍微改了改, 也给磊子写信说了的,磊子也同意了。”
乔薇说:“我没怎么管过这事,也没想管, 就是好奇问问。之前是怎么分的?后来又是怎么改的?”
严磊娘说:“磊子定的,你大哥是长子, 他拿六块;老三、老四和你大姐、二姐每个人三块。但后来你妯娌们闹得挺厉害。说你大姐二姐嫁出去了, 不该拿钱。”
“后来大家商量着, 你大哥不变,老三老四各拿四块,大妮儿二妮儿各拿两块。三妮儿还小没嫁人,不给她。”
“这事也给磊子写信了, 磊子也同意了的。”
严磊的这个分配方案呀……
乔薇听了直摇头。
严磊这么精明的人, 在这种事情上都犯糊涂。但没办法,人在局中就是这样。
乔薇是局外人, 一眼能看出弊端。而且对她来说,照顾好公婆就是尽了配偶的义务了,对丈夫其他的兄弟姐妹,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她对他们没义务更没有感情。
可对严磊来说, 爹妈自然不必说, 兄弟姐妹哪个不是血缘手足, 小时候睡过一张炕, 穿过同一条裤子,吃过一个锅里的饭。
这些都是羁绊。
人这一生, 很难摆脱这种羁绊。
见她摇头,严磊娘忐忑。
乔薇说:“娘,我不管这个事,但我想说句话。”
“钱这个东西,最好是捏在自己的手里,由自己来分配。”
“不到蹬腿儿,不能撒手。”
乔薇在病房里看过太多了。
有的是老人家把存折密码告诉了儿女,也有得了绝症的儿子把密码告诉了早就离婚而去的妈妈,那些拿了密码的人取走了钱,留下了空存折、银行卡消失不见,把绝望的人留在医院等死。
反倒是那些死死捏住钱的人,哪怕是耋耄老人了,家里人也得@勤伺候,争着伺候,生怕一个没看见,钱落在别人手里了。
严磊娘听着,这简直是掏心窝子的话。
她叹口气:“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乔薇说:“我反正不管。”
那钱还是还给了老太太。给自己亲爹看病,严磊断然不可能让家里掏一分钱的。他必然是要承担所有的花费。
乔薇估计着,等以后他真正的做到高层了,给家乡修桥铺路这种事,也必然是少不了的。
严磊爹的手术很顺利,炎症和并发症也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除了还有创口未愈的疼痛之外,从前长期折磨老头的身体内部的疼痛已经消失了。严磊爹好多年没有过这种轻松感了。
大夫跟他聊天,也说:“幸亏你们来省城了。这个手术县里做不了,市里也悬。专家都在省一级的医院呢。你这已经这么严重了,再拖着真可能有生命危险。”
严磊爹忍不住抹泪:“亏得俺儿媳回来了。”
乔薇甚至都没在家里住一晚,只吃了一顿饭就马不停蹄带着他直奔省城了。
大夫竖大拇指:“你这个儿媳,厉害人物。”
严磊爹忍不住骄傲起来:“俺儿媳读过高中,在县里政府里工作,写的文章登在报纸上,人民日报转登过!”
严柱:“爹,那叫‘转载’。”
“都一样,都一样,反正上过人民日报!”
大夫听了咋舌,转头去告诉了张院长。
张院长长长吐出一口气:“就知道她不是个简单人物。”
用笔如刀,玩得纯熟。
四天后,严磊爹拔了导流管,也拔了导尿管,继续住院治疗。但对他自己来说,已经松快得不得了了。
见着严磊娘,他发现老婆子脸色也很好,他还以为老婆子是为他高兴。
他和严柱都不知道,乔薇天天带着婆婆去妇科接受治疗,困扰了严磊娘这么多年的说不得的隐疾,也消失了。
她和乔薇又去澡堂洗了澡,这一次,感觉自己真的没有异味了。
也是浑身轻松。
乔薇去电话局给严磊打个长途电话,没直接和严磊通上话,只给了他留了言,告诉他:带爹娘大哥到省城就医,已治疗,一切顺利,勿念。
部队的通讯员把留言转达给了严磊。转头和别人说:“以前都说严团是个妻管严,媳妇娇气,啥啥都不干。可人家会写文章,瞧,严团分不开身,人家一个女同志大老远跑去带着公婆到省城去看病。”
这时代去过省城要吹好几年,去过上海要吹一辈子。
严磊可不觉得自己媳妇娇气得“啥啥都不干”,自己媳妇有多能干,多有主意,只有自己知道。
但虽然知道,她带着孩子出远门,又被托付重任,难免还是担心。
前几天支书给他打了电话,告诉他一捐款收到了,二乔薇带着他爹娘和严柱去省城了。
去了省城就得靠乔薇联系他了,等了好几天,终于收到联络,这下彻底放心了。
乔薇在那边的省城忙碌,严磊出任了博城县军代表也没闲着。
这天正在开大会,如今的博城县一把手关主任在台上正慷慨激昂地讲话。
严磊坐在下面第一排,微微侧头看了一眼。
黄增岳也侧头向他这边看了一眼。
两个男人的视线对空气中对撞,互相点了点头。
关主任正春风得意,突然有人闯进了会场,大喊:“我揭发!关图伟收人贿赂!给人走后门安排工作!他还睡别人老婆闺女,搞破鞋!”
“他搞破鞋!”
关主任懵了!
等他反应过来想呵斥的时候,观众席里已经有人站起来了:“我知道这个事!他搞破鞋!”
又有人站起来:“他早就腐化了!早就脱离人民群众了!”
“他已经是腐化的当权派!”
“他生活特别腐败!乱搞男女关系!”
“打倒他!”
“打倒他!”
关主任惊恐地看着台下:“你们,你们!胡说八道!我没有!”
但人们已经冲上了主席台,将他按住。
关主任声嘶力竭地喊:“放开我!胡说八道!我没有!来人啊!增岳!增岳!”
黄增岳从人群中站了起来。
“关图伟已经脱离了人民群众。”他走上主席台,“他腐败贪污,生活作风有问题。还有谁知道什么情况,现在就可以揭发检举。”
大家都站起来了。
群众的情绪非常激动。
孟书记手腕铁硬,但孟书记也是真的给大家谋福利。孟书记在任的时候,县政府的公务员们是实实在在得到了好处的。
房子,柴米油盐,燃料,布匹,肥皂,锅碗瓢盆,猪肉……孟书记给大家弄来过多少福利啊。
大家都是记得的。
他一手推进县镇合并,修路,通车,增加工作岗位。博城县的发展有目共睹。
孟书记当一把手大家是服气的。
他关图伟为大家为博城做过什么?
好事想不起来几件,缺德事能想起来不少。
凭啥他当一把手?
群众情绪激动,争先恐后地要上去揭发举报,甚至有人带着仇恨冲上去对他拳打脚踢。
严磊把手上把玩的军帽戴上。
“维持秩序。”他发话。
他的手下控制了现场,安抚群众:“一个一个来。”
但对殴打关图伟却视若不见。
严磊静悄悄地退到人群侧面,双手插兜,静静地看着主席台上的一切。
黄增岳站在台上掌控全场,他的目光投过来。
严磊支支下巴。
黄增岳也支支下巴。
也有眼尖心亮的人看到了,于是明白,博城县革委会才成立没多久,竟然就要重新洗牌了。
严磊又看了一眼关图伟,这个胆敢想要以卑劣手段暗害乔薇的男人,已经被人打得满脸是血。
这只是开始。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他一言不发,压压帽檐,离开了会场。
严磊爹在省城第一人民医院住了半个月的院。
本来不用这么久的,但院长行事小心,看着乔薇也不差钱,就跟她商量让病人多住几天,调理调理。
乔薇一口答应。
她这趟出来其中一条原因就是想避开博城县那边的混乱争夺,她也想在外面待久一点,不想那么早就回去。
妇科女大夫原本以为严磊娘很快就会离开省城,结果她还要继续待在这里,干脆让她连续进行了三个疗程的治疗。
毕竟医院里有专门的器具,经过消毒的操作环境也远比让老太太回到农村家里自己弄强得多。
严磊娘身上已经没有异味了,不舒服的感觉也没有了。
乔薇闲着也是闲着,真的带她检查了身体,一些陈年的旧疾也趁机调理了一下。
严磊爹手术之后不能动的那几天,白天严磊娘也过去照顾,晚上让严柱照顾。拔了管以后,严磊爹就基本可以自理了。严柱也不辛苦了,那就更不必劳累严磊娘了。
总之,等严磊爹可以出院的时候,发现老婆子面色红润,皮肤好像都细乎了很多,人看着年轻了好几岁。
严磊爹:“?”
严磊娘微臊:“悖乔薇非要给我抹擦脸油。大夏天的,你说抹啥啊。”
嘴上这么说着,手却摸上了脸。谁也不想老,女人尤其不想老。
瞧那张院长,比严磊爹还大两岁呢,两个人看着像差着辈分。
乔薇跟她说:“您辛苦一辈子了,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了,您也该对自己好一点。”
活了一辈子了,第一次有人告诉她应该对自己好一点。
从来没人说过这个话,便连她的亲爹娘都从来是跟她说:“嫁人之后要勤快,要干活,要孝顺公婆,要伺候男人,要上敬大伯子下亲小姑子,要贤惠要吃苦要扛累。要让我们听见别人说我家嫁出去的闺女好吃懒做,打死你。”
乔薇这趟受严磊托付,出门远行,圆满完成任务。
出院的时候,医生护士都跟她打招呼,张院长也来送。
跟她握手,一直说:“你真是的,客气什么。”
严家人:“?”
严家人不知道,乔薇替严磊回老家,当然是带了很多的礼物回来。她带了一箱一包,那只藤编旅行箱里才是她的换洗衣物,另外一只旅行包里装的全是礼物。
但严家空门迎人,乔薇甚至都没有拉开旅行包的拉锁。
这半个月给严磊爹治病,乔薇把那些糖果点心,都送给护士站的护士和医生。至于她从博城县带过来的两瓶茅台,则送给了张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