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嘛,猩猩飞天上去了。
只可惜他的高兴没能持续太久。
到了家,梁景瑶直接去小男孩睡的房间,进屋,她抽抽鼻子,转身问老太太:“孩子尿床?”
身为一名中医,对味道特别敏感,加上天气热,空气中有股淡淡的尿骚味。
小男孩脸色大变,急的跳脚:“不许说,你不许说。”
他虽然才六岁,但知道尿床丢人,尤其还当着女朋友的面。
“你傻不傻,这样说等于承认了懂不。”老太太翻个白眼,接着赔笑道,“梁道士,咱们去堂屋喝茶吧。”
她以为梁景瑶嫌弃这个味道。
梁景瑶摆摆手,拎起床上的藏蓝色薄被。
崭新崭新的。
“孩子爹妈在城里打工,洗衣机正巧坏了,还没来得及洗。”老太太一脸愁色,“也不知道怎么着了,最近三天两头的尿,白天也没玩火啊。”
梁景瑶大概知道原因了。
她让老太太端来盆清水,把薄被放进去,轻轻揉了几下。
几缕蓝色慢慢散开
老太太不意外:“咦,这条也掉色啊,下次赶集我得去找那人。”
这些年网购普及,乡下人更多还是喜欢传统的购物方式——赶大集。
价格便宜,看的见摸的着。
就是质量不怎么样。
梁景瑶笑着道:“太坑人了,让他赔孩子医药费,”
老太太楞了下才反应过来:“被子染的?不对呀,颜色不一样。”
梁景瑶也是刚想通。
人的尿液含有碱性物质,小孩有点上火,碱含量更高,碱遇到藏蓝,变成黄色。
至于为什么会变得那么黄,大概被子用的染料的原因。
老太太不懂化学反应,但相信梁景瑶,千恩万谢。
现在看病太贵了,尤其小孩,感冒发烧就得好几百,幸亏遇到梁景瑶,没花钱,孩子还没遭罪。
小男孩不高兴,见梁景瑶要走,哭的冒出了鼻涕泡:“你这就走了吗?”
梁景瑶冷冷道:“对,我不喜欢尿床的小孩子。”
小男孩哇的声,把脑袋埋到老太太腿上,哭的死去活来。
梁景瑶向老太太使了个眼色。
孩子尿床有很多种原因,生理的,心理的。
没太有效的治疗方式,最多建议保持良好的习惯,睡前少喝水,少吃水果,多上几次厕所等等,反正长大就好了。
梁景瑶这句话,是给他来了个心理暗示。
看看吧,因为尿床,女朋友都没了。
老太太心领神会,大声配合:“别哭了,等你哪天不尿床,奶奶再带你去土地庙玩。”
两重心理治疗,没问题了。
土地庙门口有人等着梁景瑶。
一个老头。
他看起来应该有八十多了,穿件不知道多少年的蓝色涤卡上衣,挽着袖子,干瘦,脊背驼成了弓形,像一只干瘪的大虾。
等梁景瑶走进他才反应过来,颤巍巍站起身,一笑露出干瘪的牙床:“您是梁道长吧。”
梁景瑶赶紧搀扶住:“大爷,您来看病?”
老头不好意思点点头,摘下背后的布包:“家里没啥好东西,带了点刚摘的金银花,没打药,可新鲜呢,泡水喝。”
梁景瑶快速翻开往生录,默默叹口气。
难怪这么大年纪也没个人陪着。
老头八十五,老伴去世多年,有个女儿,远嫁外乡,过的不怎么好。
养老难,农村老人养老更难。
老头没有保险,政府每月发放两百块养老金,再就是一亩多药田。
可金银花,卖不了多少钱。
梁景瑶接过布包,放在鼻子深深闻了口,笑着道:“真香啊。”
老头似乎放松了点,跟着嘿嘿笑。
老头症状,头疼,头疼欲裂,大概有两三天了,之前没有过,他买过止疼片,吃了不管用,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扯着似的,尤其晚上,疼的睡不着。
梁景瑶号完脉,犹豫了下低声道:“大爷,估计您得去医院做个检查。”
初步确认,老人可能得了脑炎。
中医可以通过针灸或者推拿治疗,但见效慢,老人疼成这个样子,最好采用见效更快的西医。
而且没有检测仪器,梁景瑶无法判断,老人属于哪一种脑炎。
就怕病毒性感染。
“脑炎啊,难怪那么疼。”老头摸摸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他表情平静,“好的,我去医院看看,谢谢您了,您真是个好人呀。”
说完,吃力站起来。
他如果能去,早就去了。
舍不得那个钱。
人老了,哪有不得病的,忍忍就过去了。
梁景瑶不知道该怎么劝,像这样的老人有不少,不是她一个人能解决的问题。
有的人的一生就像中药,越熬越苦,越老越苦。
老头走出大殿,留下满满一布袋的金银花。
梁景瑶脑中有什么闪过,脱口而出:“大爷,你等下。”
梁景瑶快步追上,让老头别动,轻轻挽起他的裤管,然后,倒吸一口凉气。
老头干瘦的小腿,一颗黄豆粒那么大的蜱虫,因为吸的太饱,肚子都快变成透明的了。
幸好有往生录。
幸好梁景瑶翻看老头的过往正好是那一天,老头摘金银花,似乎被什么咬了下,吃力想用手挠,可他驼背太厉害,没够着。
这个动作,他重复了很多次。
老头看不到小腿,没多久,不痒了,变成有点疼,再后来,不疼了,也就没当回事。
梁景瑶拿出棉签酒精。
蜱虫kou器是弯曲状,简单说像鱼钩,强行拔出,只会让kou器折断,留在人的身体。
折断就麻烦了,得打麻药,切开局部皮肤。
酒精可以。
几分钟后,黄豆粒那么大的蜱虫开始蠕动,一点点,终于,喝多了。
梁景瑶看准时机,用镊子小心翼翼夹住,确认完整松口气,递到老人面前。
老头惊讶睁大眼:“那么大的草爬子?哎呀,难怪呢。”
土话管蜱虫叫草爬子。
老人种植药田,基本天天见。
梁景瑶眉开眼笑:“您不用去医院了,我给您开几副草药,不过您以后得多注意,再采药的时候,一定保护要做好保护措施。”
蜱虫传染脑炎需要时间,一般人遭到叮咬,回家后及时处理问题不大。
像老人这种情况的,太少见。
他身边没人,行动不便。
好在他应该没少被咬过,身体自己产生了抗体。
稍晚些时候来的又一个患者的遭遇,再次让梁景瑶目瞪口呆。
依旧是慕名而来的村民。
一个中年汉子,四十多岁,他被人架着来的,虚弱的快不会走路了。
梁景瑶赶紧迎出去:“哪里不舒服?”
中年汉子说话有气无力:“我,我头晕的厉害,经常喘不过气,严重时候,走路都会摔倒。”
梁景瑶快速摸了下脉,眉头立刻皱起:“去医院看过了吗?”
中年汉子脉搏浮而软,血虚的非常严重,而且血压低的吓人,再这样下去,怕是有生命危险。
随他一起来的家属使劲点头:“去过了,去过好多次,没办法这才来找您看看,老人说,可能遇到妖怪了。”
梁景瑶很想翻个白眼。
血虚就是遇到妖怪了?
和之前头晕的眼镜男遭遇有些相似,中年汉子几乎把能做的检查做了一个遍。
梁景瑶看着输血记录,茫然了。
输过两次血。
之后过不了多久,再次出现因失血过多的头晕症状。
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吸他的血?
梁景瑶打开往生录,查看男子生病之前的经历。
然后,目光落到男子左腿。
男子的左腿,被蚂蟥给蜇了。
蚂蟥又叫水蛭,夏天水塘里很常见,喜欢吸食人和动物的血液,可一只蚂蟥再怎么吸,也不会让人出现失血的状况。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难不成蚂蟥钻到了身体里面?
中年汉子因为贫血晕晕乎乎,大脑迟缓,听到梁景瑶问,压根没想对方怎么知道,有气无力卷起裤管。
他种藕,从小到大习惯了蚂蟥。
现在还好,有各种专业的保护设备,以前的时候,下一次藕塘,上来后双腿爬满蚂蟥,密密麻麻的。
蚂蟥咬人不疼,一点感觉也没。
所以这一次看到腿上有蚂蟥,他用老办法,脱下鞋,用鞋底狠狠抽。
这是老一辈总结出来的经验。
蚂蟥有很多吸盘,不能硬拽,鞋底狠狠抽打产生的震动,让它自动脱落。
或者干脆等它吸够血自己掉下来。
中年汉子摸摸依旧红肿的伤口,解释道:“可能感染了,一直没好。”
距离被咬过去了有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着,当初一点点的三角形小伤口迟迟不愈合,连带着周围皮肤变得红肿。
好在一点都不疼。
梁景瑶眉头紧皱,那伤口,快有半个巴掌那么大了,还在往周边蔓延,她用手指从边缘开始轻轻按:“疼吗?”
中年汉子憨笑摇头,用力拍了下伤口:“一点都不疼。”
正因为不疼,他才没在意,想着过段时间就好了。
梁景瑶苦笑摇头,手指摁住伤口中心,渐渐用力。
有点像暖水袋,外表微微坚硬,里面柔软,像水般微微流动。
比水浓稠。
“你可真能抗呀。”梁景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比讳疾忌医更让人无奈的是患者不在意,错过最佳治疗时间,她叹口气,郑重道,“基本确定,蚂蟥咬你的同时,在血管里产了卵,也就说,有无数小蚂蟥日夜吸食你的血。”
中年汉子原本没多少血色的脸变的煞白:“啊,这,这怎么可能,明明一点都不疼。”
他不懂医,但熟悉蚂蟥,咬开皮肤吸血的时候,那疼的啊,就像用刀割肉。
“蚂蟥的吸盘有麻醉作用,那么多只小蚂蟥,感觉到疼就怪了。”梁景瑶站起身,严肃道,“两个选择,第一,去医院,切开伤口,第二,我来切,不过我这里没有麻醉剂,只能用银针止疼。”
中年汉子想都不好使劲点头:“你切,你切。”
想想身体里有无数只小蚂蟥,他头皮发麻,恨不能自己立刻动手。
用银针止疼,其实为了预防万一。
男子伤口,整个肌肉和神经组织已经死了,成了堆烂肉。
给手术刀消毒,梁景瑶戴上手套,凝神片刻,对准红肿伤口切了下去。
瞬间,一股黄色的脓液喷涌而出。
腥臭!
中年汉子和亲属没敢多看,又恶心又臭。
梁景瑶仿佛没有看到,表情严肃,等脓毒喷的差不多了,开始用手轻轻挤压,直到流出红色的血液。
她低下头,眼睛几乎紧贴伤口。
果然!
红色血肉组织里,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小黑点,似乎受到惊吓,轻轻蠕动。
梁景瑶用镊子轻轻夹出一条。
中年汉子:“......”
不大,和蚊子差不多,可太吓人了,在他的血肉里呀。
中年汉子抖的快不会说话了:“梁,梁道士,很多吗?”
梁景瑶点点头。
水蛭产卵茧,每次三四个,每个里面最多接近四十条。
咬人的这条大概感觉环境不错,挺能生的,目测一百多条。
然而,并非所有的小蚂蟥都能看到,可能还有更小的,肉眼很容易忽略。
怎么取出,有没有完全取出是个问题。
最好去医院,用高浓度盐水反覆清洗,再拍片确认。
中年汉子一刻不想等,浑身哆嗦,咬牙道:“您这里能洗吗?我不怕疼的。”
谁知道蚂蟥会钻到哪里去。
“这会知道怕了?”梁景瑶先瞪他一眼,再安慰,“放心吧,蚂蟥只吸血,不吃肉。”
再三保证好几次,中年汉子才勉强放心,逃一般离开。
医生真的要活到老学到老。
查出中年汉子贫血不难,但谁能想到,蚂蟥会在身体里产卵?
————
第二天早上刚要开播,来客了。
一名身穿制服的年轻女警,叫陈萍,为私事也是公事。
她刚参加工作不久,没有经验,平常处理东家西家的鸡零狗碎。
几天之前,去送一个迷路的乡下老太太,结果遇上了人命案。
有人从井里发现具尸体。
陈萍一边保护现场,一边赶紧打电话汇报。
尸体很快捞上来,是本村的人,叫大小,咋一听,不像个人名。
可这个名字实际金贵着呢——大胖小子。
大小出生的那个时代,丫头片子不值钱,儿子是一个家庭人丁兴旺的主要表现,儿子多,意味着干活有壮劳力,打起架来不吃亏。
因此即使他上面有五个哥哥,父母依然给他起了这么个宝贝名字。
可惜,大小不知道娘胎里没发育好还是怎么着,活像个没发好的馒头,五官皱巴巴挤一起,尤其眼睛一点点,怎么看怎么像头猪。
长大后,身高只有一米四多,是个傻子。
傻子命不好,父母在他七八岁时去世,还好已经不是旧社会了,傻子享有正常公民一切应有的待遇。
他有国家分的两亩地。
他先后跟着大哥,二哥,三哥,最后,跟着五哥。
五哥也结婚了,嫂子和侄子侄女对他的态度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从没打过他,但也没把他当成个人。
大小太脏了。
农村卫生条件本来就不好,大小只有夏天才去村外河里洗澡,每次洗,活像件掉色的廉价衣服,染黑一大片河水,让村民避之不及。
冬天冷没法洗,脸上脖子里的泥灰,一层层一道道,比猪圈里的猪干净不到哪里去。
衣服更不用说了,哥哥的,嫂子的,侄子的,从上身就没洗过,硬邦邦的,脱下来能原地立起来。
他好像也知道自己脏,天热睡家门口的柴火垛,天冷睡灶房里的柴火垛。
可就这么个人,生命比地里的野草还强,没病没灾,健健康康活到了六十八岁。
因为陈萍,案发现场保护的非常好。
刚下过雨没多久,土壤松软,脚印清晰可见。
重案组很快来到,排查掉最先发现尸体的几人脚印,只有大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