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焰能感受到靳祁南的力道是有收着的。
拍戏就是这样，既要真，有时候也不必太真，演技好经验丰富的演员能把握住这个度，商焰在靳祁南身上就能感受到这个度。
他配合地踉跄后退了两步，反手用剑杵地，止住了动作。
靳祁南怨毒地看着他，冲上去又给了商焰两拳，商焰也都没还手。
接下来，按照剧本里写的“杀手愤怒难抑，不愿再退让，扔掉了剑，在书生挥来第四拳之时，单手接住了他的拳头，另一只手狠狠地砸在了书生脸上”。
前面的动作，商焰都完成得很顺畅漂亮。
钳制住靳祁南，最后挥拳的时候，商焰脑中闪过一个声音，动作倏然动作就顿了一秒，在落到靳祁南脸上时，软绵绵的，一点狠劲儿都没有。
电影是镜头语言，这迟疑的一秒，完全被刘路捕捉到，他喊了cut。
于是这场戏又得重拍。
拍到第五遍的时候，商焰依然这样，刘路愤怒地摔了剧本，大步走到了商焰面前，骂道：“商焰，你他妈怎么回事，让你揍他，你他妈的犹犹豫豫的干什么！！没吃饭啊！！”
刘路一点面子都没给。
现场所有人都盯着商焰，大气都不敢出。
姜云晚也望着站在场中的商焰，他眼皮子都不眨地被刘路骂。
她还是第一次看商焰演戏这么束手束脚的时候，他向来是从容自在游刃有余的，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难道是因为身体原因。
看着商焰被黑裳包裹着的瘦削病态的身姿，姜云晚自己也没察觉到她眉头已经蹙得死紧。
站了会儿，商焰像是回过了神，他撩起眼皮，笑笑地对刘路说：“刘导，确实没吃饭，让我先休息一下。”
“……”
刘路这才想起商焰如今是个病号。
商焰因为胃出血，这两天都没过吃东西，全靠点滴续命，还要进行这么剧烈的打斗动作。
此刻脸色特别不好看，惨白得像是张纸。
刘路离得近，看到商焰额上已经浸出了冷汗。
刘路再大火气，也不好同他计较，让所有人原地休息十分钟。
商焰朝着场边走去，顾许赶紧迎了上来，拿来一个小水壶递给商焰：“焰哥，喝一口。”
商焰摇头拒绝。
在休息椅上坐下了。
刚刚连续几次挥拳的动作下来，他胃部又泛起了阵阵疼痛，微躬着腰，单手抵着胃部，这样会好受一些。
没一会儿，他又松开了手，抬头朝着姜云晚看去。
远处姜云晚正和靳祁南说话，根本没朝他的方向看来一眼。
他蔫蔫地垂眸，苦笑了下。
他还自作多情什么。
如今的姜云晚眼里已经没他的位置，更不会再关心他。
黯然神伤时，刘路过来了：“刚刚怎么回事？”
商焰：“正常失误。”
刘路哼笑一声。
和商焰合作这么多次，他清楚他水平，这算是正常就有鬼了。
不过他也没戳穿商焰，只是朝着姜云晚和商焰那边看了一眼，怪声怪调地说：“如果不是知道你喜欢姜云晚，我还以为你爱上靳祁南，舍不得对他下手。”
商焰闭上眼，抿着干涩的唇瓣，没再理会刘路。
十分钟很快过去了。
各部门各就各位。
商焰再次站到了靳祁南面前，继续那场斗殴戏。
靳祁南看了眼商焰的脸色，趁着收音师来之前，他淡笑看着商焰，忽然说了一句与剧情无关的台词：“你知道我和云晚恋爱了吧。”
掌上的黑色粗布绑带松开了，商焰原本在重新缠绕，闻言，动作一顿。
抬眼看向靳祁南。
他眸光黑沉沉的，看不出情绪。
“我知道你刚刚为什么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靳祁南望着商焰，和商焰一起演戏两个多月了，他知道商焰演戏的能力多恐怖，绝不会频频出现那种低级失误。
他笑了笑，淡淡朝着场边的姜云晚看去一眼：“你是怕给云晚留下坏印象，觉得你公报私仇。”
商焰喉咙轻吞了下，喉骨起伏。
冷淡地望着靳祁南，被轻易看透后，他的目光算不得友善。
正好刘路喊了开始。
靳祁南一秒入戏，又变成了荒城里那个书生，说完台词后愤怒地朝着商焰挥拳，商焰一直忍耐着，避让，最后背脊靠在了道具上。
靳祁南再次逼近他，抬起拳，要挥出第四拳的时候，藉着错位的镜头，他快速对商焰说了句什么。
商焰眉心青筋狠狠地跳动。
一股愤怒直冲大脑，他抬起手扣住了靳祁南挥过来的拳，另一只手抬起捏紧，狠狠地砸在了靳祁南的脸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一拳的力道，在场长眼睛的人都看出来过火了，靳祁南那半边脸肉眼可见地红了一片。
刘路在监视器只会看得更清楚。
他只蹙了下眉，却没有喊停。
商焰和靳祁南继续往下演。
那种你来我往的弑杀感，在镜头里呈现得淋漓尽致，刘路不错眼地看着，还用对讲机调度跟拍特写的摄影师：“跟上去，特写靳祁南被砸红的半边脸。”
“抓拍商焰表情。”
直到把那场拍过了，刘路才脱力般地喊了声“过”。
这一声后，商焰还瞪着靳祁南，胸膛剧烈起伏着，眼尾飘红。
好像还没出戏。
靳祁南却一秒收住了表情，没再看商焰，被工作人员迎着，朝着场边走去。
姜云晚看了一下靳祁南的脸，眉头紧锁：“没事吧。”
靳祁南安抚地笑笑：“没事。”
“祁南，先去休息一下，用冰块敷敷。”韩磊跟了过来，又笑模笑样地望向姜云晚，“云晚，等下还有祁南的戏，麻烦你帮一下他。”
姜云晚点头。
靳祁南离开了，商焰还有一段戏，是和那些“心魔”的打斗。
这段戏动作比较激烈，需要吊威亚，拍完下来，他戏服都被汗水浸湿了。
直接跪倒在了地上，汗流如瀑，好久没缓过来。
今天商焰的戏份算是结束了，刘路让顾许把他带回酒店继续输液。
等商焰走后，韩磊调度完现场，走了过来。
刘路叼着烟对韩磊说：“三石，给你看个东西。”
说完，直接在监控器前把刚刚那段杀手和书生互殴的戏调了出来给韩磊看。
现场收音很近。
于是韩磊听到了，商焰抬手挡住靳祁南第四次进攻之前，靳祁南对商焰说的话。
“其实你不用担心的，因为在云晚心里，你的印象够差了，也不差这一拳。”
“云晚还对我说过，她现在喜欢我超过了以前喜欢你。”
哪怕第二次看到这一段，刘路眉心也不受控地狂跳。
他的重点不在靳祁南的话上，而是监视器的画面里。
这段戏的张力太震撼了。
监视器里商焰眼眶狰红，愤怒的一拳，直接砸在了靳祁南脸上时，刘路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靳祁南那癫狂快意的表情也很棒。
韩磊看完后，抬头笑了笑：“没想到情敌还有这种作用。”
“这一段商焰和靳祁南的表演简直可以封神了。”
“嗯。”
刘路应了声。
韩磊看他那表情，啧了声：“这是好事啊，怎么感觉你不是特别开心。”
刘路又拉回去重看了那一段表演，夹着烟的手指都在轻颤，好久后，他怅然所失地说：“就是太好了，我怕以后再难拍出这种效果。”
韩磊也沉默了。
拍戏这么多年，他深知，有些镜头语言，真的就是可遇不可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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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许和商焰到摄影棚门口了，车已经等在那儿了。
商焰上车后，目光落在保姆车中常备的医药箱上片刻，又叫住了即将开车的司机。他打开医药箱，拿出一只消淤化肿的红绿色膏药后，重新又拉开车门下车。
顾许忙跟上去，商焰回头看他一眼，“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顾许看到商焰手上拿的药膏，猜到了应该是要给靳祁南的。
看商焰说话都费劲的样子，顾许想要帮忙代劳，商焰拒绝了。
顾许看得出商焰的坚持，站在原地目送商焰脚步缓慢地重新进了拍摄场地。
眼睛又有些泛酸了。
顾许抹了下眼睛，觉得焰哥太可怜了，为了见晚晚姐一面，竟然还要给情敌送药。
-
韩磊让姜云晚帮忙，让人送了两瓶冻成冰坨子的矿泉水来靳祁南的休息间后，就真的完全不管了。
姜云晚用冷冻过的矿泉水瓶，小心地在靳祁南脸上冷敷，帮他消肿。
她动作非常小心，生怕弄痛了靳祁南。
等感觉那一块皮肤没那么红了，她才将矿泉水瓶挪开。
靳祁南立刻将姜云晚的手拢在掌心中搓了搓，“冷不冷？”
“不冷。”姜云晚心中温热，她又端详了会儿靳祁南的脸，“以后你备一点药膏吧。”姜云晚说了一个很拗口的名字，“这种药去淤肿效果很好，记得要买那种红绿色包装的。”
“什么药？”靳祁南笑着又问了一遍。
姜云晚看了靳祁南两秒，叹息一声，“我帮你买吧。”
于是靳祁南就笑了起来。
“有女朋友真好。”
姜云晚也笑了笑，伸手轻轻碰了一下靳祁南的脸颊，眉眼里渗出些心疼的意味，“痛不痛？”
靳祁南望着她，点头。
姜云晚露出凝重的表情，似乎在认真思考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靳祁南伸手揽住她的腰，抱住她斜坐在自己腿上，“要不，你亲我一下，我觉得能止痛。”
姜云晚一惊，目光对上靳祁南眼睛。
那双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淡，最后变得一片幽深。
那一刻，姜云晚觉得自己的脸颊或许比靳祁南还红。
犹豫了会儿，她像是下定了决心，双手攀着靳祁南的肩，在他没受伤的脸上落下一枚吻。
刚要离开，靳祁南的唇就迎了上来，衔住了她的下唇。
姜云晚瞪大眼，眸中有水光颤动。
靳祁南没再进一步，姜云晚看了他许久，闭上眼那一瞬，靳祁南感觉看到了蝴蝶栖息的过程，两片艳丽的翅膀缓慢地收拢，带着花香的磷粉落在了他的心上。
又酥又痒。
靳祁南轻笑了笑，收紧了缠在她腰上的手，加深了这个吻。
他和姜云晚的第一个吻。
在这人来人往，随时有人来的地方，这个吻并没持续多久。
结束后，姜云晚脸颊绯红得不像话，目光闪躲着，依在靳祁南怀中，不敢同他对视。
这时电话响了。
姜云晚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从靳祁南怀里跳了出来，手忙脚乱地拿起电话朝门口走，“我出去接一下电话。”
背后传来一阵低沉愉悦的笑声。
姜云晚拉开那扇虚虚掩着的门，出去后，就停住了。
外头摄影棚里人那么多，她有些心虚，怕被人看出什么，就在靳祁南休息间门口，接起了孟意的电话。
孟意这些天都会给她汇报工作室的工作，但今天孟意说了什么，她根本没听清楚。
心跳失序，脑中也乱糟糟的。
挂掉孟意电话后，她整理了下情绪，准备再回休息间里时，目光扫过门口放着一把椅子。
倏地定住了。
那黑色的有些掉漆的pu皮椅面上，醒目地放着一管红绿色的药膏。
作者有话说：
感谢各位看到这里的太太，爱你们~
这一章，写了一段戏中戏，不想再给姜云晚留下坏印象的商焰开始束手束脚，靳先生帮商焰入戏（揍自己），当然不排除帮忙之外，还是有一点点小心思的。
以及这一段其实很重要，下一章会写。
第43章 43 、白昼
商焰再醒过来时, 病房内很静。
外头的天已经黑透了，风号雪舞，一声声地轻叩着玻璃窗。
床头只开着一盏应急照明灯。
他怔了会儿, 还在思考自己在什么地方时，顾许时高时低的声音从那扇半掩的门缝里飘了进来。
“挺严重的，医生说是急性糜烂性出血, 在路上咳着咳着就吐了口血，后来焰哥就晕了过去，原本是要回酒店输液的，就又拉来医院了。”
“不过还好，医生说不需要做手术，保守治疗就行。”
“嗯嗯嗯, 我知道。”
“我也给刘导说了这事，这几天焰哥就不拍戏了, 会在医院好好养一段时间。”
“纪哥, 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焰哥的。”
顾许和纪明浩通完电话，顾许叹了口气，推开了病房门, 又走了进去。
看到暗灯下, 商焰睁开的双眼，愣了一秒, 立刻惊喜地凑了上去, “焰哥，你终于醒了, 刚刚真的吓死我了。”
想到商焰送完药从拍摄场地出来后, 几乎站都站不稳的样子, 顾许还心有余悸。
他一个劲儿地关心商焰的身体状况。
“现在好些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过来看看？”
商焰浑身都像是被拆开过重组似的，到处都不舒服，顾许的大嗓门就在耳边回响，他脑袋嗡嗡地响，不由微蹙了下眉。
“……小声点。”
只是说简单的三个字，商焰都觉得喉咙口像是刀割似的。
顾许立刻抿住了唇。
坐到一边去，不再打扰商焰。
他想给纪明浩打电话再汇报商焰的最新情况，又怕吵到了商焰，就用消息发送。
“顾许。”
那条消息还没编辑好，又听商焰叫了他一声，顾许立刻抬头，压着声音殷殷地问：“什么事，焰哥。”
“给我根烟。”
说这话的时候，商焰定定地望着头顶上悬挂的两瓶点滴，都没看顾许一眼。
仿佛病房里就没顾许这个人。
闻言，顾许如见鬼似的瞪大眼，立刻拒绝：“不行，焰哥你这个状况怎么还能抽烟。”
商焰终于有了反应，转眼望向顾许。
即便这样，顾许也不觉得商焰在看他，那漆黑的眼眸冷沉沉的，像是空的。
什么都装不下。
顾许有些心慌，又重复了一遍：“真的不行。”
被拒绝后，商焰也没什么反应。
作势就要撑着手臂起来，自力更生去他外套里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