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李勤年这样的做法,他并不反感,通常都会答应下来。换做往常,他已经毫不犹豫接过来,但这次他犹豫了。
李勤年前脚才刚见过于佩,后脚立马把他叫办公室,这两者之间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关系。
事情或许和于佩有关,他不想贸然地答应。
李勤年见他一副戒备模样,硬将茶叶塞进他公文包中,“悖没什么大事,只是吧,于佩那件案子明天就要开庭,照理讲我该去旁听一下,但是明天有个重要的客户要见,没有时间,所以想劳烦你去一趟。”
不用李勤年细说,王展延也知道于佩的案子是哪一件案子。
当初律师所为了招于佩进来,推了他这件案子,这事他可没忘记。
也正因为这事,他和于佩结下梁子,处处看她不习惯,导致第一天见面闹下不愉快。
原本他该是被告的律师,现在要他作为支持于佩的一方去做旁听,他不乐意。
王展延面无表情地拒绝:“我不想去。”
说着提了公文包,起身要离开。
李勤年见状,连忙将人拉住,好言好语:“哦哟我的王律师啊,就当是帮帮我的忙,要不是明天有个非常重要的客户要见,我也不想麻烦你啊。”
眼看王展延无动于衷,毫不领情,李勤年眸子一转,脱口而出:“你还记得当初于佩的话吗?你忘了她当初断言你赢不了这个官司吗?你不想去看看她手里到底有什么确凿的证据?”
王展延朝外的脚步猛地停下。
见有效果,李勤年添油加醋:“看吧,我让你去也是想你亲眼看看,如果你当初给被告做了辩护律师,你现在能有把握赢吗?”
“所以,王律师啊,你看我都没拜托别人,只让你帮忙,也是有这股深意在里面,你去听听也是有好处的。”
不仅平白无故给自己上了价值,还让王展延心里产生波动,李勤年十拿九稳,一锤定音:“行,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哈,你明天代表咱们律师所去旁听。”
王展延不置可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提着公文包离开。
杨秋红的案子即将开庭这件事,对此动静最大的要属孟凤梅。
一家三口坐在餐桌上吃晚饭时,孟凤梅焦躁难安,“明天就要开庭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她眼前一碗白米饭,扒拉几口,还剩一大半,全然没有进食的欲望。
旁边的于晓洋坐在椅子上不安分,拿着筷子不停挥舞,指着其中一盘西红柿蛋花汤,奶声奶气嚷嚷:“妈妈,我要泡汤吃,我要汤!”
孟凤梅浑然不觉,杵着筷子在碗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搅合。
没得到回应的于晓洋嘟起嘴巴表示不满,声音提高几分:“妈妈,妈妈,我要汤!”
孩子尖锐的声音传到孟凤梅耳中,只觉得如催命符一般,分外刺耳。
孟凤梅来了脾气,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斜眼看向于晓洋,厉声责骂:“你有手有脚,你要汤不会自己盛?嚷嚷个什么劲啊,我就活该伺候你?”
于晓洋一下子吓哭了。
手足无措地放下筷子,张着嘴哇哇大哭,偏过头去厨房寻找爸爸。
从厨房盛饭的于忠海端着饭碗出来,瞧见儿子坐在椅子上,两行眼泪直流,心里不忍,出声帮腔:“你心里有气,拿孩子撒气做什么。”
平时在家里,就属孟凤梅最宠孩子,不是心情实在差劲,她也不会吼孩子。
于忠明也体谅这一点,没再多责备,将手中的饭碗放下,替儿子舀了汤,低声哄着:“好了好了,爸爸给你倒了汤,别哭了,快吃饭。”
小孩子最容易哄。
于晓洋打了两个哭嗝,很快收声,抓起筷子埋头吃起来。
眼看儿子哄好了,于忠明又来哄老婆,他夹了一块猪头肉放进孟凤梅碗里,“快吃饭吧,你饭都要凉了。”
“唉,我哪有心情吃饭啊。”孟凤梅说是这样说,手里却拿起筷子,就着猪头肉勉强吃了几口饭。
气氛终于缓和一些,于忠明心里落下石头,捧着饭碗猛扒几口,道:“明天开庭,我去旁听一下。”
孟凤梅的眉头立即皱起来,“你去做什么?”
于忠明愣了一愣。
于情于理,他都该去一趟吧。
原告是他亲妹妹,被虐待的人是他爷爷,被告是他老婆的亲婶子,这么个复杂的关系,他总得去看看是怎么判的。
“不去不太像话。”于忠明含糊地说。
孟凤梅瞪他一眼,“你不用去,我去就行。”
开庭一般是在上午,上午生意正好,于忠明这一耽误得要耽误不少钱,她上班工资不高,耽误一天半天也没关系。
于忠明理解妻子的用意,没反驳,继续埋头吃饭。
孟凤梅心里定下主意,想着也不能自己一个人独去,吃过饭,连碗筷都来不及收拾,把于晓洋送到邻居家玩耍之后,忙不迭赶去花苑小区找大嫂林香芬。
正碰上林香芬出门倒垃圾,孟凤梅省了上门的工夫,将人拉到一边,直奔主题:“大嫂,明天开庭,你会去旁听的吧?”
林香芬有些没听懂,“什么旁听?”
“明天我那亲婶子的案子开庭呀,大嫂,你忘记了?”孟凤梅觑着眼瞧她。
林香芬才反应过来似的,点点头道:“哦,我记起来了。”
“不过我就不去旁听了,这和我也没什么关系,这是你亲婶子的事。”
林香芬说着将手中的垃圾袋放入大型垃圾箱,转身要往回走,“凤梅啊,你还有别的事情吗?没别的事情我先回去了。”
孟凤梅一听,炸了。
叉着腰道:“嘿,大嫂,你这话说得有些绝情了吧,这好歹是老爷子的案子,你直接说没关系?你这是以后不想养老爷子了?就算老房子没卖成,你也不用这样翻脸比翻书还快吧?”
“再说了,于佩上次去你家里做客,给你带的那些贵重的礼物,你收的时候不是挺开心么,这会儿她出庭,你连看也不去看?”
……
这话倒是让林香芬的脚步顿了一顿。
她无意去凑这个热闹,不过于佩上次送的礼物她很满意,就算为了面子上好看,也该去一趟。
林香芬换了一副态度,转身对孟凤梅道:“我想了想,你说的也没错,只是这两天酒店里生意忙,我请假很困难,才摆出不愿意的态度。”
“不过你的话也有道理,这样吧,我明天一大早去找领班批假,批了假我去找你,咱俩一起过去。”
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谁知道林香芬态度突然九转十八弯,孟凤梅有些懵了。
回去的时候,走在半路才回过神,愤愤啐了一声。
呸!
这林香芬估摸着还想从于佩手里讨到好处,才愿意出庭旁听的吧。
没人情味的势利眼,整个人掉钱眼里了,睁眼闭眼只看到利益。
老爷子那些年对他们一家的偏爱全喂了狗!
孟凤梅边走边骂,一路忿忿不平地回了家。
在谢家的晚宴上,一家人同样也因为明天开庭的事情议论纷纷。
趁着一家子都在,魏春兰率先表态:“我明天要去旁听,你们有时间的都得去!”
她洗了一盘葡萄端上桌,对着家里两位老师道:“你们明天能腾出时间来吗?”
“能,可以。”谢岩朋教授和谢玉溪异口同声地说。
魏春兰脸上欣喜,转头去看谢雪容。
谢雪容把脑袋一偏,“别看我,我没时间,我又不像爸和大哥那样,可以调课,我要去就得请假,现在正是忙的时候,请假不容易。你们去就好了,别叫上我。”
谢雪容的一番拒绝把场子冷下来。
不等魏春兰脸上作色,于佩出声:“去不去没关系,板上钉钉的事情,对方估计得判一年,明天回来我说说结果就行了,大家不必浪费这个时间。”
她转头望向谢岩朋和谢玉溪,“爸和大哥调课也不容易,突然调课会导致很多麻烦,没必要,明天不必这么麻烦,你们按着平时的计划就行,我这边也不是什么需要人摇旗呐喊的场合,明天妈过去一趟就够了。”
于佩俨然已经把事情安排妥当。
全程还没有发表意见便被于佩排除在外的谢屹:“……”
在一片安静中,他顿了顿,“我有时间。”
于佩捏了两颗葡萄,正打算放进嘴里,听得谢屹出声,微微诧异。
瞥他一眼,缓缓道:“哦,那你明天也去吧。”
第二天一大早,于佩领着谢屹和魏春兰,三人从家里一齐出发。
本以为来得够早,没想到竟然有人比他们来得更早,王展延早就拎着公文包等在里面。
三人见了王展延,神色各异。
于佩压根没料到王展延居然会过来。
四周没看到李勤年的身影,反而王展延出现在这里,不用想,王展延肯定受了李勤年之托。
于佩已经在心里把这件事猜个七七八八,对于特意过来的王展延,她也没办法给坏脸色,简单打了招呼,去一边准备去了。
瞧见于佩对王展延的态度实在算不上热情,谢屹心里又踏实几分。
看来于佩没诓他,这两人的关系大概的确不怎么好,于佩连招呼都敷衍,只是人家特意赶过来,也没法当着人甩脸子。
谢屹上前两步,正要同王展延打招呼,谁知道魏春兰抢先一步惊喜出声:“哟,这是王律师吧?”
王展延还认得魏春兰的模样。
当初他接手杨秋红的案子,打听了于佩的住所,登门拜访,准备私下里谈谈和解的事情,谁知道恰巧没碰上人。
是这位热心肠的婆婆接待了他。
魏春兰端茶递水,又是泡茶叶又是削水果,热情得不得了,他差点以为自己是上门做客。
后来一寻思,觉得魏春兰大概把他认成了于佩的同事,才这么热情,于是留了名片,让于佩联系他。
后来于佩并没有联系他,他对于佩的印象还没见面便成了负值。
不过一直以来,他对于这位热心肠的婆婆印象倒是很好。
王展延微笑着回应:“是,阿姨您好。”
“哟,还真是王律师啊,你来这么早?比我来得还早,辛苦啦,耽误你一天工夫。”魏春兰熟络地和王展延唠嗑。
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切的谢屹:?
怎么回事,他妈是怎么和王展延认识的?
正一头雾水的时候,与人热聊的魏春兰转过头,指着他,对王展延介绍:“王律师,你还没见过我儿子吧,这是谢屹,是于佩的丈夫。”
王展延看了谢屹一眼,对魏春兰道:“其实我们见过一面的。”
魏春兰瞪大眸子,很是意外:“你们见过?什么时候?”
王展延没回答,上前一步,主动伸出手,“你好,谢先生。”
谢屹盯着他看了两秒,也伸出手,“你好,王律师。”
两人公事公办的握手,看上去认识,但不太熟悉,其中尴尬的氛围连魏春兰都有所察觉,她咳了咳,将谢屹撇开一边,拉着王律师的胳膊道:“王律师啊,咱们坐下聊,坐下聊。”
魏春兰还真拉着王展延坐下,开始唠嗑。
被撇在一旁的亲儿子谢屹:“……”
谢屹望了望两人的背影,挪开目光,四下去搜寻于佩的身影。
视线瞟到门外,瞧见走进来两个手挽着手的中年妇女。
是于佩的大嫂和二嫂。
孟凤梅没进过法庭,心里露怯,挽着林香芬的胳膊才勉强站稳身子。
林香芬心里没什么重担,这事和她关系不大,杨秋红是孟凤梅的亲婶子,不是她的,杨秋红被判的结果也吓不倒她。
这次与上次去律师所不一样,她倒是比孟凤梅镇定多了。
见孟凤梅腿软,走不动道,她提了提胳膊,哂笑:“又不是你犯法,你这么怕做什么?”
孟凤梅心里叫苦,林香芬全然不懂她的苦衷。
这亲婶子若是真判了,她表弟孟东那个烂耗子肯定少不了要惹事。
眼瞧着只以为是杨秋红要被判,实际上麻烦事还在后面呢!
只求孟东这家伙懂事一点,到时候惹了事,别来找她麻烦,她为这亲婶子的事情不知道担了多少心,受了多少气,总不能苦难全赖上她一个人。
心里正愤愤不平,孟凤梅一抬头,瞧见不远处的魏春兰,以及魏春兰旁边的王展延。
她心里一惊,拼命去扯林香芬的衣袖。
林香芬只当她心里怕得厉害,做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举动,面上不悦:“做什么扯我袖子?这里人也不多,你都怕成这样,待会儿人多起来,你岂不是更要失态?要是心里真怕,要不咱们回去吧。”
“不是啊!”孟凤梅小声否认,焦急地凑到她耳边,“大嫂你快看看于佩她婆婆旁边的那个男人,你瞧着眼熟么?”
循着孟凤梅的指示,林香芬一眼瞧见坐在魏春兰旁边的王展延。
她顿时双眼大睁,一副活见鬼的模样,心下骇然:“这这这、这不是……”
这不是那次小谭带过来的律师嘛!
小谭带过来的律师口齿伶俐,盛气凌人,劝她们把钱退回,将合同作废,林香芬为了这事,气得好些天没睡着觉。
好不容易盼着把老房子卖了,谁知道突生变故,被这律师威胁一通,心里害怕,只得放弃。
回去后的好几天,林香芬心里越想越生气。
从她户口里挪出5万块,简直像拿刀片割她胳膊上的肉。
一刀一刀,剐得她夜夜难眠。
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相见,林香芬心里警戒大作,她拉住孟凤梅的胳膊,转了身,背对着对方,小声商议:“这是什么情况?”
“我哪知道啊!”孟凤梅也完全摸不着头脑。
两人肚子里一股子疑问,思来想去,还是直接过去相问比较好,谁知道还没迈步,马上要开庭,法庭迅速肃静。
两人不得已,先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与魏春兰一起坐着的王展延也留意到走进来的两位中年妇女。
他记忆力不错,两位中年妇女的脸他依旧认得,那是处理客户小谭的业务时碰上的两位大姐。
可是,这两人怎么会在这里?
千丝万缕,似乎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王展延轻轻皱眉,低头思索,眼看就要理出头绪,法庭静下来,他注意力便全放在于佩身上。
于佩身边没有律师,她自己能够应付诉讼过程,不需要律师。
她按着流程把证据呈上去时,一片寂静的法庭后方悄悄溜进来带着鸭舌帽的黑暗人影。
人影下方是一张略显青涩的脸,视线触及不远处的谢屹时,顿了一顿,忌惮地没有走近,只在最后一排找个位置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