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西坠,一轮红日横跨在山脚。
三公主握着弓箭,眉眼满是稀奇:“可惜了,这弓箭若是再嵌上玛瑙宝石就好看了。”
她手中握着的弓箭虽然价值不菲,无奈三公主实在不擅长,连着三箭,箭箭落空。
宋令枝今日却是运气极好,一箭正中靶心。
三公主眼前一亮,疾步提裙行至宋令枝身侧:“宋姐姐,你快教教我!”
宋令枝哑然失笑:“你也太高看我了,你若是真想学,我让人寻弓箭师傅过来就是了。”
三公主不满:“那些男子臭哄哄的,我才不要。”
宋令枝架不住三公主撒娇,只能亲自上前:“先抬臂,眼睛望向靶心,肩膀不要抖,再放低一点……”
二人站得极近,宋令枝身上淡淡的熏香蔓延至三公主鼻尖。
又一箭落空。
三公主回首,踮脚轻凑至宋令枝颈间,又拿手指轻轻掠过宋令枝后颈。
“宋姐姐,你这是什么熏香,我也想要。”
宋令枝笑笑:“都是秋雁自己捣鼓出来的,你若是喜欢,改日我让她给你送去便是。”
转眸一动,宋令枝眼睛弯弯,“只是比起这桂花香,她那倒还有一种香饼更适合你。”
站在身后的啾啾耳尖,她不曾听见“香饼”二字,只听到“饼”。
高高挥舞双臂,朝宋令枝跑去,抱着宋令枝的腿大声嚷嚷:“啾啾也要饼饼!”
言毕,还不忘替陆承Z求:“哥哥也要。”
风声掠过耳边,呼啸凛冽。
约莫是来京城后补足了身子,陆承Z比去岁拔高不少,长身玉立,身影修长如青松翠柏。
啾啾摸着自己的双螺髻,抚掌为陆承Z欢呼。
陆承Z三箭齐发,箭矢凌厉,掠过飒飒风声,齐齐中向靶心。
少年虽不大,眉梢眼角却难掩成熟稳重,闻得耳边的欢呼声,陆承Z别过脸,朝啾啾展露笑颜。
啾啾抚掌大乐:“哥哥最厉害了。娘娘,啾啾的哥哥厉害罢?”
宋令枝笑着颔首:“是是是,啾啾的哥哥最厉害了。”
啾啾掐着手指头,细数陆承Z的能文能武。
“陆哥哥会的可多了,他还会……”
四书五经啾啾此时还背不出,只能凝着双眉,冥思苦想,最后自暴自弃,“啾啾不会的,陆哥哥都会。”
陆承Z拱手:“娘娘见笑了。”
又朝啾啾使眼色,“啾啾,你先下来。”
啾啾乖乖被宋令枝放在地上,却不曾和往日一样,跑向陆承Z,而是拽着宋令枝的衣袂。
“娘娘,陆哥哥也要赏赐。”
陆承Z为啾啾的夫子,啾啾的一言一行皆是陆承Z所教。
他大惊,忙不迭向宋令枝告罪。
“娘娘恕罪,童言无忌,啾啾只是……”
宋令枝摆手,俯身和啾啾平视,她笑得温和:“那陆哥哥想要什么呢?”
陆承Z双手紧握成拳,瞳孔骤然瞪圆,无声:“啾啾……”
啾啾没看陆承Z,只朝宋令枝扬起双唇。
“要陆哥哥最喜欢的……酸梅糖!”啾啾抱着宋令枝,笑声连连,“陆哥哥要好多好多的酸梅糖,要和啾啾一样高。”
虚惊一场。
陆承Z无声松口气,他垂首,敛去眼底的阴郁。
三公主的晚膳自然是在明枝宫的,一直到皓月当空,三公主才恋恋不舍从宋令枝寝宫离开。
又同宋令枝越好明日的弓箭课。
宋令枝自然一口应下,又转而望向白芷:“陛下可还在乾清宫?”
白芷福身:“是。”她揣摩着宋令枝的心思,弯唇笑道。
“娘娘可是要去寻陛下?”
昨夜的荒唐一闪而过,宋令枝思及沈砚面无表情说出“剑舞”二字时,就忍不住脸红耳赤。
哪里是剑舞,那明明就是沈砚……
白芷试探:“……娘娘?”
宋令枝拂袖,不知何时耳尖落下绯红:“我何时说过要去寻他了?”
宋令枝义正严辞,“不去。”
白芷抿着唇偷笑,忽又转首望园中的月色,“许是政事还没忙完,又或是陛下的身子……”
上回沈砚没来明枝宫,还是身子抱恙。
白芷会有这般猜想也无可厚非,她喃喃低语,“如今太医都在,便是陛下真的……”
宋令枝面无表情:“白芷。”
白芷仰头望她,双目熠熠。
宋令枝:“备轿。”
乾清宫上下悄无声息,噤若寒蝉。
偌大的宫殿唯有风声掠过。
云影横窗,青石台矶上苍苔浓淡。
宋令枝款步提裙,留了白芷和秋雁在廊檐下。
门首守着的宫人提着羊角宫灯,遥遥瞧见宋令枝,赶忙上前福身行礼。
宫人胆战心惊走在前方,为宋令枝照路,又悄悄侧身。
“娘娘,陛下他……”
宫人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怕宋令枝不小心得罪了沈砚,她低声提醒。
“陛下他夜里多吃了两杯酒,也不让人近身伺候。”
沈砚的身子不能吃酒,且今夜宫中也不曾设宴。
宋令枝凝眉:“知道了,我自己进去便是。”
宫人不敢阻拦,依言应是。
寝殿不曾掌灯,光影晦暗。
扇木门在身后无声阖上,宋令枝悄声步入殿中,借着窗外的月色,果真在书案后寻得一抹身影。
金丝滚边象牙白长袍透着慵懒散漫,沈砚一手扶着眉心,手边还有一个珐琅十锦杯。
杯中酒水空空。
宋令枝三步并作两步,急急行至沈砚身侧,从他手中夺过酒杯。
一双柳叶眉紧拢,宋令枝沉声:“你怎么喝酒了?”
不知沈砚喝了多少,殿中酒香氤氲。
他甚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
思及三公主先前提的各国虎视眈眈,宋令枝声音放缓,一手抚在椅子扶手之上。
“可是边关出事了?”
沈砚摇头,不语。
身后无边夜色弥漫,沈砚坐在昏暗黑影中。
宋令枝双眉皱得更紧,猝不及防,忽的被沈砚揽在怀里。
四目相对,沈砚那双漆黑眼眸还蕴着醉意,黑眸沉沉,半张脸倚在阴影之中,晦暗不明。
沈砚:“宋令枝。”
宋令枝:“嗯。”
沈砚:“宋令枝。”
宋令枝:“……嗯?”
沈砚:“宋令枝。”
宋令枝气急攻心,忍无可忍,不耐烦推开眼前的黑影:“沈砚你是不是喝醉了酒,你再这样无理取闹……”
沈砚笑得沙哑,宋令枝双手被他握在手心,动弹不得。
长指一点一点抚过宋令枝的指尖,沈砚忽的抬眸,一双黑眸澄澈空明,哪还有半点醉意可言。
他低声笑。
“宋令枝,你是真心留在宫里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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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人家四月芳菲尽*
夜色缥缈, 窗外树影婆娑摇曳,苍苔深浅。
案前仙鹤缂丝屏风伫立,银辉悄无声息洒落在屏风上。
“宋令枝, 你是真心留在宫里吗?”
同样的话, 三公主黄昏时也曾问过宋令枝。
心中犹如掀起惊涛骇浪, 宋令枝双目瞪圆,骇然:“你……”
落在手腕上的手指缓缓往上, 沈砚手指轻抚过宋令枝脸颊。
剑南春的余韵在鼻尖蔓延。
宋令枝心口剧烈跳动, 指尖轻颤,浅色的一双眸子坠落在沉沉夜色之中, 犹如坠入无尽深渊。
眼前的黑眸近在咫尺, 沈砚定定望着人, 嗓音沙哑得厉害。
他眼中醉意翻涌,好似刚刚那一瞬的清明, 只是宋令枝的错觉。
“沈砚,你……”
后颈轻而易举落在沈砚掌中,唇齿间满是剑南春的气味。
剑南春辛辣灼热, 烈酒落入宋令枝喉间。
落在颈上的掌心逐渐收紧。
少顷, 唇角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漫。
宋令枝竭尽全力推开身前的黑影,她一手还握在沈砚手中。
气息渐渐微弱。
朦胧的纱屉子映着两道相拥的影子。
快要窒息的前一瞬, 忽的,白净的手腕突然挣开了桎梏。
沈砚似是真的喝醉了, 颀长身子重重倚落在宋令枝肩上,动也不动。
他昏睡过去了。
宋令枝目瞪口呆:“沈砚,沈……”
惊诧之余, 眼角又瞥见案上的乌银自斟壶, 满满的一壶剑南春, 如今壶底空空。
宋令枝怒而瞪肩上的黑影一眼,她身影本就瘦小,扶着酒醉的沈砚往寝殿走去,摇摇晃晃,脚步趔趄。
好不容易将人扶至榻上,宋令枝霎时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宫人悄声进殿,双手高捧着沐盆,及各色盥漱之物。
白芷轻手轻脚站在一旁,伺候宋令枝盥洗:“娘娘可要回明枝宫,还是……”
宋令枝蹙眉,抬手打断白芷,转而望向地上跪着的宫人。
“陛下晚膳前,可曾去过校场?”
宫人伏首跪地,额头紧紧贴着地面,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回娘娘,陛下确实出去过一阵。”
只是那时他身边只有岳栩跟着,并无他人,故而宫人也不清楚沈砚去了何处。
宫人的神色不像有所隐瞒。
宋令枝皱眉,淡淡“嗯”了一声:“知道了。”
宫人悄悄抬眸:“娘娘,可要奴婢传太医过来,如若夜里……”
沈砚的寝殿不可能留人伺候,往日宫人只守在廊檐下。
可如今沈砚喝醉了酒,怕是夜里有事,也起不来身唤人。
宋令枝揉揉眉心:“罢了,我今夜留下便是,让御膳房送解酒汤过来。”
殿中各处掌灯,烛光摇曳轻晃。
宋令枝一身月白色缠枝纹寝衣,垂首低望榻上的沈砚。
宫人早早退下,寝殿了然无声,唯有烛影绰绰。
“沈砚。”
宋令枝低声嘟哝,思及沈砚适才那一问,又觉好笑。
若是往日清醒之时,沈砚定不会抛出这样一问的。
他这样我行我素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那般胆怯的一面。
这两字落在沈砚身上,宋令枝都觉毛骨悚然,难以置信。
“沈砚。”
她轻声呢喃,又唤了一声。
锦衾下宋令枝瞧不见的地方,沈砚的手指轻动了一动。
萧瑟夜色中,他听见宋令枝低低的一声:“你真是……混蛋。”
夜色朦胧,浅色银辉轻盈洒落在地。宫人移灯柱香,许是闹了半宿,宋令枝此刻也乏得厉害。
眼皮沉重,不多时,她人已沉沉睡去。
殿中青烟萦绕,风灌进来,荡起一室残留的月色。
瓷枕上的沈砚忽然睁开眼,一双漆黑瞳仁清明透亮,何曾有过半分酒醉的迹象。
转首望向睡在墙边的宋令枝,沈砚凝眉侧目。
广袖轻抬,不由分说将宋令枝揽至自己怀里。他垂目,视线落在宋令枝眼角、唇角。
“宋令枝……”
嗓音喑哑,沈砚低声轻唤。
怀里的人早就沉沉睡去,亦或是沈砚声音轻微,宋令枝不曾听见。
纤长睫毛覆在眼睑之下,满头乌发笼在身后,宋令枝睡颜恬静。
沈砚望着人看了许久,终于转过目光,闭上眼。
园中的蝉鸣想了一整夜。
翌日清早,宋令枝起身,身侧的人早就不见踪影。
守在廊檐下的白芷和秋雁闻得动静,款步提裙,悄声步入殿中。
一众宫人如燕翅般站在殿中,伺候宋令枝用膳。
宋令枝左右张望:“……陛下呢?”
白芷福身:“娘娘,陛下同使臣在御书房商议要事。”
政事要紧,宋令枝自然没有前去叨扰。
白芷又低声道:“娘娘,三公主先前寻人过来,说她在校场等着娘娘过去。”
宋令枝一怔,而后挽唇笑道:“她怎的如此快就过去了?”
白芷莞尔一笑:“三公主本是去明枝宫寻娘娘的,后来陛下听说她要学弓箭,特为三公主请了弓箭师父,如今二人都在校场。”
红日当空,校场上烈日焦灼,耳边半点蝉鸣鸟叫也无。
三公主一身骑装,窄袖圆领长袍,脚踩乌皮六合靴。
遥遥瞧见宋令枝一行人走来,三公主迫不及待,丢下弓箭朝宋令枝飞奔而来。
“宋姐姐,你可算是来了。”
习练弓箭,手上难免受伤。
三公主往日在弗洛安,亦是娇生惯养的小公主,何曾受过半点委屈。
手指摊开,三公主委屈巴巴,一双绿宝石一样明亮的眼睛低垂,早就失去往日的光彩。
掌心摊开递到宋令枝眼下,三公主撇撇嘴,又觉得当着人的面说坏话不太好,悄悄将宋令枝拉至廊檐下。
“你瞧瞧我的手。”
白净的手指满是箭弦留下的痕迹,三公主低声嘟哝,“陛下找来的弓箭师父比我的教养嬷嬷还凶。”
她又不想让沈砚看轻,连着练了一个时辰也不喊累。
好不容易等到宋令枝来,三公主忙忙撇开那弓箭师父,挽着宋令枝的手直喊累。
那弓箭师父虽好,可惜为人不苟言笑,一板一眼,待人严苛得紧。
三公主学了一早上,立刻敲起退堂鼓:“宋姐姐,我不学骑射了。”
宋令枝笑笑:“这有何难,不学就不学,难不成真有人考教你功课不成?”
三公主抿唇,犹豫不决:“我若是辞了那弓箭师父,陛下定会知晓的。”
三公主在吃苦和被沈砚看轻之间迟疑不定。
她悄声问宋令枝:“陛下的骑射,是不是很好?”
宋令枝笑而不语,只弯眼望着三公主笑。
三公主心领神会,贝齿咬着红唇,手腕上的玛瑙宝石在光下泛着灼眼的光影。
“既然如此,那我还是……”
余光瞥见校场上垂手侍立的弓箭师父,她是弗洛安的公主,自然人人都待她恭敬。
可若是那人回去向沈砚回话,说是自己半途而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