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盏天灯已飘至空中,宋令枝俯身,自地上欲端起最后一盏。
火烛点燃,明亮烛火映在宋令枝一双澄澈眸子中。
空中似乎多了一股冷淡的檀香,宋令枝双眉拢起一股不解:“白芷,你何时……”
一语未终,倏地一阵天旋地转,她整个人直直被推进江中。
彻骨的江水涌上口鼻,几乎要将宋令枝吞没。
肩上的披风沾上水,如同秤砣一样,一点点拽着宋令枝往下坠。
“救……”
眼前漆黑一片,漫天的江水争相恐后闯入口鼻,宋令枝双眼睁不开,只能凭着直觉,拼命朝前伸出手。
“救、救命……”
江水涌过,盖过宋令枝头顶。寒意侵透四肢,前世的阴影压在心口,宋令枝本就畏寒,此时只觉如坠冰窟。
水面涟漪渐起,双脚踩不住江底,宋令枝使劲朝前蹬,还差一点,再往前一点,再一点。
――抓住了。
眼睫沾上江水,宋令枝艰难睁大眼,试图看清自己抓住的是何物,死里逃生的喜悦尚未涌出。
倏地,那一角衣袍缓缓从手心滑落。
那人居高临下站在甲板之上,烛光跃动,宋令枝只来得及瞧见一抹月白的影子。
江水再一次淹没了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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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可曾看见姑娘了?不曾。
水声潺潺,无边的江水自四面八方涌来,寒意侵肌入骨,彻骨的冷意笼着宋令枝。
“我们枝枝最是怕冷了,快快,再添一个铜脚炉来。”
意识恍惚,满腔心思晃晃悠悠,宋令枝好似望见了祖母。
屏开金凤,褥设芙蓉。
祖母搂着自己,一面让人拿了滚滚的热茶来,一面又将自己双手捂在心口。
祖母慈眉善目,笑得温和:“若还觉得冷,就让他们拿手炉来。”
一众奴仆瞧见,都捂嘴笑道:“老夫人,这屋里已多了八个火盆,可不能再添了。”
三足象鼻鎏金珐琅香炉燃着松柏香,满屋花香氤氲,暖气融融。
屋里热得很,素日含苞待放的水仙,也悄悄崭露笑颜。
宋老夫人环顾四周,果真地上脚凳,都多了数个暖脚炉。寒冬腊月,还有丫鬟悄声拿丝帕拭汗。
宋老夫人笑笑,仍是不甘心:“我记得厨房煨着野鸭汤,打发人取了来,让我们枝枝暖暖身子。可怜见的,这一路走来,也不知吹了多少冷风。”
闲云阁和临月阁算不上紧挨,却也只隔了数千步,且夜里风大,宋令枝向来是着人抬轿的。
也就宋老夫人偏心,处处都紧着宋令枝,只怕她受委屈。
而如今――
森寒的江水一点点漫向自己口鼻,四肢的力气早就用尽,宋令枝身子僵直,说不出是冷的还是麻的。
气息渐弱,眼皮沉重。
手臂艰难抬起,好容易冲破水面,又一次被浪涌卷过。
精疲力尽,气尽终绝。
宋令枝缓缓垂下手,任由身子下坠。
她彻底没了意识。
……
丝竹悦耳,江边笑声不绝于耳,倏地礼花飞天,香屑满地。
水面汩汩,涟漪不再,那一抹杨妃色的身影终消失在江水之中。
岳栩站在沈砚身后,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主子……”
潺潺江水映着月白影子,夜空明月高悬,徐徐银辉轻洒落在沈砚袍衫之上。
那双如墨眸子和夜色融在一处。
少顷,沈砚缓缓收回落在江面上的目光。
月影横斜,乌皮六合靴旁立着一盏小小的天灯,烛光摇曳,是方才宋令枝留下的。
沈砚垂眸,烛光淡淡,映在他眼瞳之中。
天灯之上,是宋令枝留下的祈福――
平安喜乐,顺遂无虞。
天灯乘风而起,烛光摇曳婆娑。倏然一记冷风拂过,天灯颤巍巍,随风掉落至江中。
烛火顷刻熄灭。
青纱糊的灯罩沾上水,墨迹糊了大半,再也辨不得上方的字。
画舫之上,秋雁拉着白芷,眉眼间雀跃尽显:“快看那边,这么好看的焰火,姑娘竟不曾看到,真真可惜了。”
白芷莞尔一笑:“姑娘在甲板上定也能看见的。”
透过楹花窗子往下望,黑夜茫茫,水天一色。
除了满江江水,哪里还望得见其他?
白芷失望收回视线,余光瞥见案几上的小手炉,白芷弯眼轻笑:“瞧我,竟连这都忘了。”
只记得给宋令枝送披风,却忘了捎带上手炉。
秋雁疑惑:“姑娘不是说很快回来吗,你如今送去,兴许姑娘早不在甲板上了。”
“那也该我们在身边伺候才是,姑娘身边没人,我这心总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有事发生。”
秋雁抿唇笑:“姐姐多虑了,这画舫上下都是府上的家生子,再怎样,他们也不敢拿自个性命开玩笑。”
白芷不理会,只抱着小手炉往甲板上走。恰逢一小丫鬟也从那一处回来,白芷赶忙喊住人:“可曾看见姑娘了?”
小丫鬟一头雾水,摇头:“哪有什么姑娘,才刚我看见那案几上的香炉青烟燃尽,想来姑娘早回房了……白芷姐姐,白芷姐姐!”
……
“可曾看见姑娘了?”
“不曾。”
“姑娘在不在这屋里?”
“不曾见过。”
“你呢,见过姑娘没?”
“并未。”
画舫灯火通明,一众奴仆婆子手持戳灯,一间间敲开扇木门。
秋雁心急如焚,踮脚张望,江水平静,耳边丝竹声依旧,独他们画舫上下不得从容。
白芷匆匆自飞庐而下,秋雁上前挽住白芷臂弯,尚未出声,便先见白芷摇摇头,眉眼紧皱。
秋雁脚下趔趄,呢喃:“怎么会……”
一柱香前,白芷还前去为宋令枝送了披风,怎的转眼功夫,人就在画舫上没了踪迹。
江水连绵,一望无际。
倏然听见一声落水声,秋雁赶忙上前去看,却只望见一道石青色身影。
画舫上明烛高照,四面江水亮堂堂,魏子渊渐游渐远,猛地一个扎入水中,遥遥不见。
心下不安,秋雁转身,却见贺鸣也匆匆往这处赶来,男子眉眼冷峻肃穆,早无往日的温顺平和。
“白芷,你打发人回府,将府上熟知水性的人都找来。”
画舫不见人,房间财物也不见少,可见歹徒之意在人不在财。若是害命,宋令枝十有八九就在水中。
“还有,画舫上的人一个也不许他们离开,等我回来再作成算。”
白芷颔首,应了声是,又道:“贺公子,那您……”
贺鸣腰间绑上缰绳,他自幼不善凫水,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
贺鸣头也不回:“我下去寻人。”
江水凛冽,寒意入骨。
画舫四面虽有牛角灯高悬,然一旦离了画舫,便是无尽的黑暗。
魏子渊埋首在水面下翻游,一刻也不敢耽搁。
水面拨开,入目只有无穷无尽的碎石水草,半点衣角也不曾看见。
魏子渊不甘心,又往深处去寻。
水波荡漾,入了夜,江水似冰窖一般,冻得人直打哆嗦。
魏子渊屏息凝神,广袖拂开水波,倏地,眼前飘过一轻飘飘的青纱。
魏子渊赶忙伸手攥住,那青纱禁不得水,险些被拽得裂开。浮出水面,借着月光细细打量。
墨迹早随着江水糊成一片,魏子渊艰难从青纱右下角辨认出一个“宋”字。
宋。
是宋令枝先前的天灯!
眼前豁然一亮,魏子渊埋头又一次扎入水中。
高涨的江水绵延不绝,四肢力气透尽,寒意随着江水笼罩全身。
先前找到宋令枝天灯的喜悦一点点消失殆尽,魏子渊挣扎着往下去寻。
没有。
还是没有。
气息渐微,动作不再似先前那般迅疾。
魏子渊不记得自己在水中寻了多久,只记得自己寻了一处又一处。
视线模糊,眼皮沉沉,手脚逐渐无力。
眼前发青,蓦地,视野之内忽然闯入一道杨妃色的身影。
魏子渊瞪圆双目,惊喜拥着江水遍至全身。
那是……宋令枝。
女子无力垂落在江底,脚腕似被水草缠住。
层叠仙袂在水中漂浮晃动,宛若残缺不全的蝉翼。
双目紧阖,那张如璞玉面容再不复往日灼目,宋令枝奄奄一息。
魏子渊张唇,喉咙咕哝,江水呛住。
他再也等不及,躬身跃入水中。
倏然,另一道身影闯入眼中。
……魏子渊看见了贺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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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姑娘的后事也该趁早打算
江水辽阔寂寥,水波粼粼,映着满江春色。
画舫近在咫尺,秋雁和白芷一人提着一盏牛角灯,倚着栏杆往下眺望,二人眼中皆是紧张不安。
双手失了力气,殚精竭虑。
魏子渊浮在江水之上,浑身湿淋淋,他肩上还倚着一人。
女子双唇发紫,通身上下如寒冰冷冽。那双盈盈如秋水的眸子紧闭,鸦羽睫毛悬着水珠。
宋令枝从未有过这般孱弱气若游丝的一面,纤细脖颈无力,只能倚靠在魏子渊肩上。
魏子渊一手抹过脸上的水珠,一双琥珀眸子沉沉,若有所思。
画舫近在咫尺,只消自己高喊一句,甲板上的秋雁和白芷定能发现自己。
隔着遥遥夜色,魏子渊依稀能望见甲板上乌泱泱的丫鬟婆子,人人焦心如焚,踮脚张望。
宋老夫人最是喜爱这个小孙女,如若宋令枝真的出事,满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然若是让他们看见自己和宋令枝一起,日后宋令枝的名声……
魏子渊低眸,眉宇紧紧拢着,白日秋雁的笑声隐约在耳边响起。
“贺公子是老夫人一早看中的,他那般有才华,虽说如今家里败落,然日后高中,必也是状元探花,也不算辱没了我们姑娘。”
……状元探花。
魏子渊眼眸轻动,四面江水翻涌,水声潺潺,自掌心流过。
前些日子宋令枝无意瞥见他手上的冻疮,当即唤人取来玉清膏送去魏子渊房中。
那玉清膏效果甚好,魏子渊只用半瓶,手上的冻疮已好大半,然这双手经过长年累月的煎熬,粗糙满是茧子。
这样的粗人,怎么能配上……
耳边“哗啦”一声水响,贺鸣惨如白纸的一张脸忽的闯入魏子渊视线。
他本就不擅凫水,若非腰间还绑着绳索,贺鸣兴许早就丧命。
他喘着气:“魏子渊,你怎么在这……”
魏子渊缄默不语,冷着脸,垂首将宋令枝扶至贺鸣肩上。
贺鸣瞪圆双目震惊:“你这是……”
夜色如水,江风萧瑟。
画舫灯火通明,檐下系着的掐丝珐琅云蝠纹挂灯缀着银辉。
魏子渊回首望一眼,转而对上贺鸣愕然诧异的视线――
你、没、见、过、我。
“扑通”一声水响,水花溅起,魏子渊翻身跃入江底,石青色袍衫渐渐融在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贺鸣怔忪,惊讶尚未从眼眸褪去,忽而听见画舫上白芷的哭声:“贺公子,是贺公子回来了!快快,拉人上来!”
水天相接,寒意侵肌入骨,魏子渊遥遥瞧着宋令枝被护上画舫,他唇角轻轻往上牵扯,那双琥珀眸子逐渐涣散、涣散。
……
“姑娘,这天冷,您快回房去罢。”
苏芷倚着锦缎褥子,一双美目轻阖,眉眼间拢着倦怠之色,她掩唇悄打哈欠,嘴上却仍硬撑着。
“不碍事,我再坐会,兴许过会鱼就上钩了。”
婢女焦急不安:“这都什么时辰了,姑娘在这坐半宿,也不见有动静。”
话落,她悄声往前凑近,“奴婢听说,宋家那出事了,说是丢了什么东西,满船上下都在找呢,我们也快快回府罢。”
苏至不以为然:“他们丢了东西与我何干,难不成还是我拿了不成?且这会忙忙回去,落在他人眼中,那才是做贼心虚……”
话犹未了,手中的钓竿忽的狠狠动了两三下。
苏芷喜不自胜,慌忙让人收线:“快,拉上来,这般重,定当是尾大鱼。”
江水晃悠,鱼线一点点往回收。
苏芷倚在栏杆上,双目灼灼盯着江面。
水波荡开,一头乌发随着钓竿上下起伏。苏芷一惊,险些惊呼出声。
瞪圆的双目在看见魏子渊那张如冠玉般的面容时,苏芷满脸错愕:“怎么会是他?”
.
宋府上下各处掌灯,亮如白昼。
廊檐下悬着两盏玻璃绣球灯,过往奴仆婆子面容冷峻肃穆。
临月阁悄无声息,唯明月皎皎,树影婆娑。
月台之下,乌泱泱跪了满院子的人,皆是先前在画舫上伺候的。
白芷双膝跪地,双目泛红:“老夫人,船上的人都在院外跪着。事出紧急,奴婢不敢擅作主张,只想回府等候老夫人的发落。”
宋老夫人拄着沉香木拐,满脸皱纹浮现:“对外说丢了宝物,是你的主意?”
白芷叩首:“是,当时姑娘突然不见,若是大张旗鼓找人,奴婢怕有旁的歹人听见,若是让他们先一步找着姑娘,更是不妙,且……”
白芷低下脑袋,“奴婢也怕牵连姑娘的名声。”
冷月如霜,银辉重重叠叠笼在檐角,无声无息。
良久,头顶终传来宋老夫人一声长叹:“好孩子,你家姑娘没白疼你。”
白芷伏首在地,眼睛垂着泪珠。抬首,视线透过那扇缂丝屏风,依稀可见里头晃动的人影。
天然罗汉床上,宋令枝三千青丝轻垂在枕上,浑身上下不见半点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