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糯团子【完结】
时间:2023-12-01 14:41:36

  彼时还是炎炎夏日,日光一地,蝉鸣聒噪。
  皇帝携文武百官出行,恰巧那日沈砚身上的奇毒发作,浑身上下冷得厉害,如坠冰窟。
  沈砚对此习以为常,紧抿的薄唇隐约有血珠子渗出,藏在广袖之下的手背青筋直冒,他面上却并未显露半分,只是眸色冷了些许。
  随行之人早习惯沈砚这般模样,唯有宋令枝察觉异样,当即打发人去寻太医。
  偏生那一日太子身子抱恙,随行太医都在太子车舆前垂手侍立,无人敢离开片刻。
  赤日当空,宋令枝顶着骄阳,亲自去请,也不见有太医肯来。无奈之下,宋令枝只好心生他计,打发人去取小手炉,或是冬日用的汤婆子。
  日影横空,暑热烦闷,随行之人哪会带上这累赘玩意。宋令枝等了半个多时辰,也不见有宫人送来。
  皇后闻得她在寻手炉,还特地打发人来,让她在外莫要骄奢淫逸,让人看了笑话。
  宋令枝气红了眼,转身望向倚着车壁的沈砚。
  光影昏暗,沈砚双眉紧拢,单手握拳。意识混沌之际,只闻鼻尖淡淡的花香掠过。
  香气渐浓。
  宋令枝伸手,小心翼翼环住了自己。
  似是怕沈砚抗拒,宋令枝动作极为小心隐蔽。石榴
  红织金锦宝相花纹宫裙曳地,偶有日光穿过车帘,光影迤逦满地,流光溢彩。
  侍女瞧见,捂唇偷笑,调侃:“夫人这身衣衫不是刚做的吗,还说要给殿下看的,碰都不肯让奴婢碰,怎的如今曳地也不管了?”
  宋令枝闹红脸,笑着嗔人一眼:“再说,我撕烂你的嘴,还不打发人去取姜茶来。”
  侍女福身应“是”。
  顷刻,马车上又只剩下宋令枝和沈砚二人。
  百合宫香弥漫,隔着薄薄的春衫,宋令枝亦能感觉到衫下脉博的跳动。
  沈砚似是昏睡而去,长长睫毛覆在眼睑下方,剑眉紧皱。
  宋令枝抬首,宛若秋水的一双眸子盛着日光,握着沈砚衣袂的手指悄悄、悄悄往下。
  春衫轻薄柔顺,那抹劲瘦白净的手腕近在咫尺,宋令枝心口狂跳不已。
  广袖之下,沈砚手指骨节分明,腕骨凸出。
  宋令枝屏气凝神,借着日光,悄无声息伸出一根手指,如暖日微醺,轻轻缠住沈砚的指尖。
  倚在靠背上的沈砚骤然睁眼,一双眸子深深,不偏不倚撞上宋令枝的目光。
  躲闪不及,宋令枝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如同染上胭脂,脸红耳赤,瞬间和沈砚拉开距离:“我、我……”
  落日西沉,日影洒落在宋令枝眼角。
  到底还是不放心沈砚,宋令枝抬眼,隔着落日和沈砚相望。
  那双盈盈秋眸润亮清澈,透着无尽的羞赧。她眉眼低垂,声音细弱如蚊讷:“宫人说没有汤婆子,所以我才、才……”
  才抱着你的。
  ……
  马车晃晃悠悠,思绪回笼,那日二人之间所隔,也是一张洋漆描金小几。
  沈砚视线漫不经心从宋令枝脸上移开。
  只慢了半瞬。
  倚在车壁上的宋令枝忽然惊醒。
  目光骤然和沈砚对上,宋令枝一惊,下意识往旁让开半步,避过了沈砚的注视。
  浅色眸子依旧,只宋令枝那道望过来的视线,再无先前的澄澈空明,不再蕴着满满笑意。
  只有畏惧和惊慌不安。
  沈砚垂首,敛住了眼底深了几许的眸色。
  马车继续前行,将近黄昏之际,终在一家客栈前停下。
  白芷和秋雁焦急不安,垂手侍立在马车旁。
  车帘挽起,仰首望宋令枝安然无恙从马车走出,二人不约而同松口气。
  白芷弯唇上前:“姑娘可是乏了,奴婢让他们打水来,姑娘泡泡脚,也好解解乏。”
  宋令枝颔首:“去罢。”
  他们一行人非富即贵,身上穿的乃是江南上好的织金锦,一尺难求。
  掌柜眼尖,亲自迎上来,满脸堆笑:“客人是要打尖还是住店,若是住店的话,楼上还有几个雅间。这位公子还有……”
  沈砚面不改色,伸手将宋令枝揽在怀里。
  掌柜哈哈大笑:“是小的眼拙,小的这就为公子和夫人收拾好雅间,公子夫人,楼上请。”
  淡淡檀香气息漫在鼻尖,禁锢在腰间的手臂强劲有力,不容宋令枝挣扎半分。
  宋令枝愕然:“你……”
  沈砚眸光淡淡,强行搂着宋令枝往楼上走:“走罢,夫人。”
  最后二字极轻,宋令枝身影颤栗,任由沈砚携自己上楼。
  月影横窗,蝉声满院。
  白芷和秋雁移灯放帘,伺候宋令枝歇下,方悄声离去。
  青纱帐慢低垂,层层叠叠,清冷月光交织在帐幔上。三千青丝轻落在枕边,宋令枝睁眼望向窗外。树影斑驳,隐约能听见院中的虫鸣蝉叫。
  良久,身后终传来绵延平缓的气息。
  宋令枝枕在手臂之上,她悄悄抬高脑袋,偏头往后瞧去一眼。
  淡淡银辉笼罩,沈砚双眸紧闭,似乎早就熟睡而去。
  宋令枝悄声松口气,鬓间几许青丝滑落,差点掠过沈砚手臂。宋令枝一惊,赶忙伸手挽起。
  定睛细看,枕上的沈砚并未动过半分。
  帐幔挽起一角,地上铺着狼皮褥子,宋令枝赤足踩在褥子上,无声无息。
  唯有单薄身影映落在地上。
  宋令枝轻声往书案走去。
  身后,枕上的男子忽然睁开眼。
  那双眸子晦暗平静,半点倦意也不见。
  沈砚侧目,视线穿过薄薄帐幔,落在书案后那抹娇小影子上。
  眼中掠过几分狠戾和杀意。
  书案上,是他和宫中暗卫的书信。
  沈砚望向枕边的匕首,披衣而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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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恶心
  浓夜如墨。
  房中并未掌灯, 楹花窗子半支,月光洒落。
  玄青色寝衣藏于夜色之中,沈砚缓步往前, 那张如冠玉面容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
  乌皮六合靴无声踩在狼皮褥子上, 悄然无声。
  入了夜, 更深露重,迎风花瓣上染上晶莹露珠, 花蕊低垂, 似一位沉睡美人。
  金漆藤红竹帘遮掩,光影绰约。
  沈砚只能望见宋令枝模糊的一道身影。
  眸色阴沉, 晦暗无光。
  右手所执宝石匕首锋利尖锐, 那是沈砚特寻人所制, 匕身三角形,长约一尺。
  沈砚曾用他勇斗猛虎, 刀起刀落,猛虎脑袋咕噜落地,也曾用他在狼群脱身。
  锋利刀尖插.入野狼眼睛, 血肉模糊, 血流一地。
  而如今,这匕首将用来……
  沈砚瞳孔遽然一紧。
  竹帘半掩, 一团小小身影藏身在书案后。斑竹梳背椅上,宋令枝蜷缩成一团, 如猫似的缩在椅中。
  一头乌发自引枕上垂落,月光悄无声息落在宋令枝指尖,安静平和。
  同沈砚幼时养过的白猫一样, 那猫同宋令枝一样, 一双琉璃眼熠熠生辉, 滴溜溜乱转。
  沈砚着实喜欢,只可惜那猫只在他屋里待了两日,第三日晌午,沈砚遍寻不得,最后是在宫中御湖捞出猫的尸身。岸上太子笑盈盈问他:“三弟,你何时养猫了?”
  而后的事沈砚不太记得,好像是……死了一个小太监。
  夜色如水,思绪回笼。
  紫檀嵌理石书案上,那几封特地被挑出来的书信纹丝不动,和先前沈砚离开之时分毫不差。
  视线收回。
  手中的匕首不再,沈砚视线在宋令枝脸上停留片刻,而后转身。
  玄青黑影落在狼皮褥子上,无声无息。
  一夜寂然。
  ……
  许是夜里吹着风,翌日醒来,宋令枝只觉头晕眼花。
  铜镜清明透亮,映出宋令枝孱弱惨白的一张脸。
  那双宛若秋水的眸子不似往日那般润亮,宋令枝一手揉着眉心,任由白芷站在身后,为自己挽发。
  云堆翠髻,镜中女子鬓间缀一支金镶玉珠钗,风髻雾鬓,楚楚动人。
  白芷仔细搀扶着宋令枝起身,知晓她大病未愈,白芷动作极为细心:“姑娘慢些走。”
  余光瞥见宋令枝揉着眉心,白芷好奇,“姑娘可是又头疼了?”
  昨日赶路前,宋令枝身子还欠安。
  白芷不放心,扬声欲打发人寻郎中。
  宋令枝挽唇,伸手拦下人:“不过是昨夜不曾睡好,不碍事。”
  闻言,白芷双眼泛红。
  青纱帐慢掩在身后,谁不知沈砚那日不安好心,先前莫名其妙将宋令枝拘在山庄,如今又带着人上京。
  还有贺鸣也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想着昨夜宋令枝和沈砚共处一室,白芷不由心下发怵。
  便是如此,她还是强撑着:“奴婢今夜陪着姑娘罢。”
  昨夜她千求万求,宋令枝都不曾点头。
  宋令枝摇头:“客栈不比家里。”
  她还能在椅子上将就半宿,白芷若是来了,可就无处去了。
  白芷不甘心:“可是……”
  宋令枝:“走罢,莫让人等久了。”
  昨日赶了大半天的路,幸而出城后,天色逐渐放晴,如今窗外亦是日光满地。
  春末夏初,依理,宋令枝该觉得暑热,然她此刻莫名觉得四肢冰冷。
  想着昨夜自己在梳背椅上强撑了大半宿,宋令枝晃晃脑袋,只当是见着风染上风寒,并未多心,只催促白芷下楼。
  马车停在客栈前,赤日当空,宋令枝仰首,拂袖挡住院外刺眼光线。
  白芷一手提着包袱,温声提醒:“这处门槛高得很,姑娘当心些,切莫……”
  一语未了,倏然眼前晃了一晃。
  宋令枝身姿轻盈孱弱,宛若残蝶断翼,轻飘飘落下。
  白芷惊呼出声,指尖尚未碰到宋令枝衣袂,倏地,自身后伸出一只手臂。
  沈砚轻而易举,将宋令枝揽在怀里。簌簌日光融落在沈砚肩上,宋令枝无力倚在沈砚颈侧。
  往日那双盈盈杏眸不再灵动,她双眼紧闭,纤长眼睫低掩,通身上下冰冷彻骨,似寒气浸透骨髓。
  往日沈砚毒发时,也是这般。
  垂首敛眸,沈砚缄默不语。
  日光迤逦落在他绣着金丝缠线的袍衫上,沈砚眼眸低垂,无人瞧清他眼中的情绪。
  ……
  古人云,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一连数日,宋令枝卧榻不起,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只知道自己身子冷得厉害,便是凛冽寒冬,她也不曾这般无助。
  寒意侵蚀四肢,她犹如坠入寒泉,浑身上下半点温热也无。
  宋令枝冷得直打颤,瑟瑟发抖。
  心神恍惚,耳边似乎传来秋雁和白芷低声的呜咽,以及客栈掌柜的不解。
  “姑娘行行好,这大夏天,我去哪里找金丝炭?莫说没见过,这银炭还是我素日家用的呢,我家那位我都不舍得。”
  银炭虽不差,到底比不上金丝炭。
  白芷和秋雁自小在宋府伺候,不曾出过远门。便是有,也是奴仆婆子乌泱泱一地,这等小事,哪里轮得着他们照看。
  无奈,只能多塞给那掌柜几两银子,叫快快寻些好炭来。
  榻边置着一方鎏金珐琅大火盆,四角都有燃着熏笼。
  宋令枝再次睁眼,已是四日后。
  身上不再发冷,那火盆也尽数撤去。
  白芷扶着宋令枝坐起,伺候她用膳。
  这几日两个侍女提心吊胆,心力憔悴,如今瞧着,也是精疲力竭。
  宋令枝拿丝帕轻拭唇角,又让白芷回屋歇息:“我一人待着能有什么事,你且和秋雁回房歇歇才是正经,若是你们二人……”
  余音未了,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一妇人的笑声:“严公子回来了。”
  宋令枝心口一颤,视线下意识瞥向那扇缂丝屏风。
  白芷低声告诉宋令枝,那妇人是客栈掌柜的妻子,姓冯,人称冯娘子,生性直爽,这几日她和秋雁忙得团团转,冯娘子也帮忙不少。
  楼下,冯娘子丢开手中嗑一半的瓜子,笑盈盈朝沈砚迎去。
  “夫人刚醒,严公子这下可放宽心了。”余光瞥见岳栩手上提着的金丝鸟笼,鸟笼精细,那里面的小雀也长得精巧,黑豆一般的眼睛乱转,讨人喜欢得紧。
  冯娘子双眼瞪直,而后在丈夫胳膊猛拧一圈,“死鬼,你瞧瞧人家。”
  掌柜喊冤:“不就一只黄鹂吗?”
  冯娘子横眉立目:“那是黄鹂吗,那是严公子为给夫人逗趣买的,那是人家的心意。我怎么那么背,嫁了你这样一个糟老头子,一点也不知暖知热。”
  扇木门推开,冯娘子洪亮的嗓门随之传来。
  她笑着朝宋令枝道:“夫人身上可大安了?我瞧着脸色倒是好了许多。身子可还觉得冷?”
  宋令枝摇摇头。
  冯娘子满脸堆笑:“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且又寻得严公子这样的好人。夫人不知,这屋里的金丝炭,都是严公子让人寻来的。”
  冯娘子多说一字,宋令枝脸色白上一分,
  “夫人”二字,犹如无形的利刃,一刀刀戳在宋令枝心口。
  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冯娘子说,沈砚是万里挑一的夫婿,宋令枝昏睡这些时日,都是沈砚在旁陪着,寸步不离。
  又说那些金丝炭来之不易,是沈砚花高价买的。
  “还有这黄鹂,定是严公子怕夫人屋里待着闷,买来讨夫人欢心的。”
  若她和沈砚真是夫妻,若沈砚真如冯娘子所说那般体贴入微善解人意,而非表里不一人面兽心,兴许宋令枝还能笑着应上两三声。
  只她如今,着实做不到。
  斑驳光影洒落在地,沈砚缓步行至宋令枝身前。墨绿长袍映着日光,沈砚俯身,习以为常揽过宋令枝细腰。
  纤纤素腰落在宽厚掌心,似不堪一折。
  沈砚手心灼热,他垂首,漆黑瞳仁深不见底。
  宋令枝身子颤栗,藏在锦衾之下的指尖颤抖。她转首,避过了沈砚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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