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糯团子【完结】
时间:2023-12-01 14:41:36

  幸好沈砚脸上并无异样之色,只垂眸望着盘中叠着的白玉兔子。
  目光无声催促。
  刀刃锋利,一刀落下,那兔子顷刻成了两半。
  宋令枝眼睛飞快眨动,鸦羽睫毛颤颤,瞪圆的眼珠子映着盘中的白玉影子。
  空空如也,玉兔应声断成两半,软糯甜腻,并非空心,更无藏着的纸条。
  宋令枝无声松口气,眉眼舒展。
  缠丝白玛瑙盘子轻推至沈砚身前,宋令枝难掩话中的雀跃:“殿下试试!”
  沈砚肯屈尊降贵尝一口已是罕事,且这糕点甜腻腻,沈砚也不可能多吃。
  宋令枝挽唇,又将盘子往沈砚身前推推:“……殿下?”
  沈砚面色淡淡:“继续。”
  当头一棒。
  宋令枝唇角的笑意刹那消失殆尽,她眉眼低垂,握着刀柄犹豫不决。
  沈砚面不改色:“……怎么?”
  宋令枝声音低低:“殿下想……想吃哪只?”
  余下十一只玉兔,沈砚总不可能运气那般好,一语即中。
  沈砚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那双黑眸平静,没有多余的情绪:“都切开。”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落下,宋令枝后背遍生寒意,握着刀柄的手指紧攥在一处:“我……”
  沈砚的视线还落在自己脸上。
  心一横,宋令枝垂首,挨只一一切过。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一连十二只白玉兔子,动作不一,却无一只是空心的。糯米团子圆润光滑,香甜浓郁。
  满满一盘白玉兔子,东倒西歪。
  宋令枝浑身力气散尽。
  赌气似的,宋令枝将缠丝玛瑙白盘子推至沈砚身前:“吃。”
  沈砚抬眼,目不转睛望着宋令枝。
  宋令枝心虚垂眸,再不复先前的理直气壮,眼睛乱瞟,讪讪收回手中的盘子。
  那一整盘白玉兔子沈砚不曾动过半口,绛色身影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岳栩垂手候在门外,见主子出来,亦步亦趋跟在沈砚身后。
  沈砚并未回书房,转而走向飞雀园。
  他眼中笑意渐淡。
  自上回沈砚亲身来飞雀园瞧过那黄鹂,宫人再不敢怠慢,黄鹂往日吃的住的,皆比往常好上数倍。
  描金竹制楼阁式大鸟笼高悬于廊檐下,黄鹂一身羽翎光滑亮泽,一双黑豆大小的眼睛圆溜溜,啾啾啾乱叫。
  遥遥瞧见自乌木长廊走来的沈砚,黄鹂当即噤声,似被人扼住喉咙,讪讪缩着脑袋躲到角落。
  早有宫人打开鸟笼,垂手迎沈砚上前。
  夜色深深,庭院静悄无人耳语,偶有两三声蝉鸣自树上传来。
  黄鹂探着脑袋,好奇望着沈砚手心的药丸,它不解歪着脑袋,小心翼翼探出爪子,踩在沈砚指尖上。
  沈砚无动于衷。
  黄鹂又往前两三步,低头在那药丸轻啄一口,飞快噙着药丸躲进鸟笼。
  “啾――”
  “啾啾啾――”
  暖香丸顷刻碎成药渣,暖香丸苦涩,黄鹂低头浅尝一口,当即吐出,一爪子踩在药丸上,再不肯多看一眼。
  沈砚垂眸勾唇,深黑眸子淡淡,隔着鸟笼逗笼中黄鹂,他意有所指:“还得再教教。”
  黄鹂不明所以,歪着脑袋:“啾?”
  伺候黄鹂的宫人双膝一软,当即跪在地上,汗流浃背:“殿下恕罪,小的定当……”
  绛色身影从眼前掠过,月光清冷迤逦淌在袍衫之上。
  沈砚头也不回离开了。
  徒留宫人跪在地上,一头雾水,浑然不知沈砚说的并非是黄鹂,而是另有其人。
  ……
  那一盘白玉兔子终让秋雁和白芷分着吃完。
  这几日香娘子身子不适,兰香坊闭门谢客。
  秋雁自然留在宋令枝身边伺候,没了前往兰香坊的由头,宋令枝自然不会冒冒失失跟过去。且她不知,沈砚那夜是否看出端倪。
  夜间下了几滴雨,土润苔青,苍苔浓淡。
  白芷伺候着宋令枝用膳,她俯身站在一旁,为宋令枝布让:“今儿这天倒是凉快,姑娘何不出府走走,也好散散心?”
  秋雁慢一步进屋,闻言忙道:“若是往日便罢了,今儿断不能出府去。”
  宋令枝接过白芷递来的热茶,漱口毕,抬眼狐疑:“为何,可是京中出事了?”
  秋雁挥袖,屏退一众丫鬟,而后方踱步至宋令枝身侧,屈膝福身,附在宋令枝耳边低语。
  “姑娘,奴婢今日听二门的奴才说,国舅爷出事了。”
  宋令枝皱眉。
  秋雁对那日长街的阴影心有余悸,哑声道:“听说昨夜国舅爷在醉仙楼吃醉酒,还吵着要出城,后来从马背上摔下,一只脚被马踩成烂泥。皇后娘娘气极了,命人将那马酷刑处死。”
  宋令枝扬眉:“……只是吃醉酒?”
  秋雁低垂着脑袋,神色慌张:“还、说了些不干不净的话。都是些腌N话,没的辱没了姑娘的耳朵。”
  秋雁抿唇,“奴婢听说,皇后娘娘一早宣殿下入宫……殿下?”
  淅沥雨幕中,沈砚一身朱红圆领袍衫,油纸伞撑在他手上,身姿玉立。朦胧雨雾落在他身后,似一副上好的水墨画。
  秋雁低着眼睛,垂手不敢乱瞟。
  早有宫人接过沈砚手中的油纸伞,俯身为他挽起湘妃竹帘。
  雨丝飘摇,沈砚沾了一身水雾。
  白芷和秋雁福身告退。
  沈砚淡声打断,命人重为宋令枝更衣,他低眸瞥一眼宋令枝身上的青白锦袍:“这身太素净了。”
  秋雁忐忑不安望向宋令枝,而后悄步,重拿来一身妃色织金锦宝相花纹宫衣,广袖袍衫上绣着红莲,乃是如今江南最时兴的双线绣,远远望去,流光掠影,如梦如幻。
  宋令枝往后退开半步:“太张扬了。”
  沈砚侧目,手上的青玉扳指轻转,目光在宋令枝脸上停留一瞬,而后颔首:“就这身。”
  宋令枝柳眉轻蹙:“若不是赴宴,这一身未免……”
  “不是赴宴。”沈砚声音轻轻。
  他起身行至宋令枝身后,亲为她挑了一支金镶玉红珊瑚点翠玉簪。
  “是入宫。”
  皇后娘娘要见的不仅是沈砚,还有……宋令枝。
  长街湿漉,七宝香车穿过灰蒙蒙雨幕。
  宋令枝倚在车壁上,一颗心七上八下。
  皇宫巍峨耸立,静静伫立在雨幕中。
  宫门近在眼前,乌云密布,高高笼罩整座皇城。
  手足渐渐冰冷,一是寒症发作,二是宋令枝对皇宫的不喜。
  案几上支着小小的银火壶,金丝炭红热滚烫。
  宋令枝却仍觉得还不够。
  她还是冷。
  “……冷?”
  耳边落下轻声的一记笑,宋令枝下意识点头,回神之际,倏然想起马车上坐着的是沈砚,而非秋雁白芷。
  她陡然一惊:“殿下,我……”
  话音未落,唇边突然碰到一物,棕黑色的药丸。
  宋令枝只来得及一瞥,不曾细看,那药丸已先一步落入她口中。
  苦涩的气味在唇齿间蔓延而开,似那夜宋令枝替贺鸣服下的那颗。
  那夜的恐慌和惊恐又一次席卷而来,宋令枝愕然睁大眼,贝齿不敢挪动半分。
  沈砚眉眼清冷,不曾因宋令枝的惊慌有半分的起伏变动:“咽下去。”
  声音淡漠,似那日迫宋令枝吃生鱼片那般。
  先前那回,宋令枝早吃足教训,她不敢再反抗一二,深怕沈砚又突然发作。
  忍着惧怕和不安,宋令枝一点一点,将那药丸吞咽入腹。
  意想之中的疼痛痛苦并未出现,倒是四肢不似先前那般冰寒,宋令枝疑惑抬眸:“这是什么?”
  沈砚言简意赅:“暖香丸。”
  宋令枝还想多问。
  一语未落,早有宫人匆忙赶来,取来脚凳伺候沈砚下车,是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
  “三殿下,娘娘如今正发着脾气呢,您快去瞧瞧罢。”
  余光瞥见沈砚身后的宋令枝,侍女眼睛圆睁,她往日只在他人口中听过这位宋姑娘,今儿一瞧,只道传闻果真不假。
  怕是满宫的锦簇花团,也不如宋令枝半分。
  只可惜得罪了皇后,再好看也用。
  侍女福身:“皇后娘娘只宣了三殿下一人,姑娘还是暂且在此等候。”
  雨霖脉脉,豆大雨珠顺着伞檐滚落在地,这般瓢泼大雨,便是撑着伞站在雨中,也无济于事。
  侍女语气强.硬,不容置喙:“宋姑娘,请留步。”
  她笑笑,“皇后娘娘说了,宋姑娘家中无长辈教导,怕是不知宫中规矩。且姑娘入京后身上祸事不断,不若在这跪上一个时辰,也好去去身上的晦气,免得冲撞了皇后娘娘。”
  “宋姑娘,请罢。”
  宋令枝猛地仰起头,望向沈砚。
  天青色雨雾飘渺,沈砚站在台矶上,居高临下。
  好整以暇回望。
  似是……故意为之。
第39章 差点忘了,枝枝见不得血。
  天色昏暗, 四下悄然无声,徒有满园的雨声作陪。青石板路僵硬冰冷,倘若真在这跪上一个时辰, 且不说明日她定成为满京城的笑话, 回去后, 她的双膝定守不住,或许明日连路都走不了。
  皇后娘娘厌恶宋令枝, 她的贴身侍女自然也是如此。
  侍女趾高气扬丢下一句, 不耐烦催促道:“……宋姑娘可是要让皇后娘娘久等?”
  她弯唇,“且三殿下向来孝敬皇后娘娘, 宋姑娘此举, 也算是帮殿下尽孝心, 不枉进宫一趟,想来宋姑娘也没有不愿的理。”
  雨丝飘摇, 竹影参差。
  朱红袍衫转身,沈砚垂首,慢条斯理拂去衣袂上的雨珠。
  蓦地, 绣着金丝缠线的衣袂被一只小手攥住。
  指甲染着凤仙花汁, 指尖莹润细白,再往上, 戴着蓝白琉璃珠镶嵌金腕轮的手腕纤细白净,似皓月冷霜。
  两三滴雨珠顺着伞檐滚落, 顷刻泅湿妃色袍衫。
  沈砚漫不经心往后望,隔着飘渺雨雾,宋令枝不安望着自己, 红唇轻轻嗫嚅:“殿下。”
  她声音极低, 霎时淹没在倾盆雨声中。
  沈砚默不作声收回目光, 漆黑瞳仁淡淡,平静如秋波。
  朱色袍衫无声从宋令枝指尖滑落,宋令枝大惊:“殿下!”
  沈砚回首,好整以暇望着宋令枝,他难得有耐心。
  “我不想跪。”
  油纸伞轻抬,伞下的宋令枝肌若凝脂,巴掌大的小脸,杏眸圆睁,惴惴不安,身影单薄孱弱,妃色锦衣落在茫茫雨幕中,更添孤寂无助。
  侍女双目瞪圆,一句“放肆”尚未脱口而出。
  忽听耳边落下沈砚一声轻笑,那双如墨眸子蕴着浅淡笑意。
  侍女心口一紧。
  沈砚泰然自若:“冲撞了母后,自然是不妥的。”
  侍女眉开眼笑。
  宋令枝双目怔忪,下一瞬,她忽的落入一个强而有力的怀抱。沈砚揽着她,朱红身影融入如雾雨幕,往宫门口走:“走罢。”
  侍女目瞪口呆,提裙上前拦人:“殿下!”她焦急不安,“殿下,皇后娘娘还在等着您呢。”
  沈砚轻转手中的青玉扳指,喉咙溢出一声讥笑:“母后金尊玉贵,若是冲撞了母后,岂非是我们的过错?”
  他眼皮缓慢抬起,半点笑意也无:“这话,不是姑姑自己说的?”
  侍女忐忑不安:“皇后娘娘只让宋姑娘一人……”
  沈砚冷眼望去。
  侍女再不敢多言,垂首不语。
  隔着朦胧雨幕,那扇紧闭的扇木门终于推开,小太监躬身跑来,毕恭毕敬请沈砚和宋令枝入殿。
  “殿下,宋姑娘,皇后娘娘有请。”
  ……
  国舅爷夜里出事,皇后娘娘自得知消息后,茶饭不思,寝食难安。
  坤宁宫愁云惨淡,一众宫人战战兢兢,垂手侍立,静悄无人低语。
  太医院院判为皇后娘娘请完平安脉,躬身退至缂丝屏风后,浑浊的嗓音沉稳:“娘娘这是忧思成疾,思虑过重。”
  皇后娘娘一手抚额,余光瞥见步入宫殿的两道艳丽身影,只觉心火愈旺。
  摆摆手挥退宫人,皇后无视宋令枝,只同沈砚道:“砚儿可知,你舅舅昨夜出事了?”
  沈砚不冷不淡:“嗯。”
  皇后娘娘横眉立目,凤眸冷对:“那你今日还……”
  紫檀架上供着墨烟冻石鼎,四面墙壁玲珑华丽。
  沈砚华衣锦冠,气宇轩昂。园外雨声淅沥,沈砚面容自若,闲情逸致。
  像是来宫中……赴宴。
  皇后压下心底怒火,如天底下慈母一般,循循善诱:“你舅舅如今躺在榻上,宛若废人……”
  沈砚面不改色:“他何时不是废人了?”
  皇后气急攻心:“砚儿!你这般口无遮拦,是存心和母后过不去吗?母后还以为你今日来,定是、定是……”
  扇木窗半掩,风灌进来,轻拂动沈砚半边广袖。
  他弯唇,慢条斯理执起青瓷茶盏,只尝一口,遂随手搁在案几上。
  他从容不迫,唇角噙着浅淡笑意:“儿臣今日入宫,本就是带枝枝来看戏的,母后以为如何?”
  “你――”
  紫檀案几被猛地一拍,摇摇欲坠,皇后目眦欲裂,“荒唐!那可是你舅舅,你怎么如此心狠手辣!”
  视线落至沈砚和宋令枝二人身上,皇后气不打一处,沈砚朱红袍衫,宋令枝亦是妃色锦袍,云堆翠髻,羽步翩跹。
  她昨夜一夜不曾闭上眼,今早起来草草梳洗一番,哪有闲心描眉画眼,如今一比,自己倒是落了下风。
  皇后怒极:“不过一个乡野丫头,倒教得你如今这般不成规矩,来人――”
  沈砚轻缓抬眸:“母后这般急做什么,来人,将人带上来。”
  风声鹤唳,廊檐外不知何时多出一道呜咽之声,一肥头大耳的男子双手被绑在后背,嘴上塞着厚厚的布条,瞧见上首的沈砚,整张脸憋成猪肝色。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是昨夜同国舅爷吃花酒的同僚。
  沈砚目不斜视,笑望上首的皇后:“母后想要知晓舅舅昨夜说了什么吗?”
  皇后脸色大变:“这……”
  国舅爷是何性子她怎会不知,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三番两次耳提面命不许对方出府,然他还是不听。
  皇后深吸口气:“酒后之言怎么可以相信,砚儿你怕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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