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你真的怀了?”
秦艽点点头,双手下意识放在小腹上,“把脉应该没错。”
小贺的神色,怎么说呢,紧张,如临大敌,但绝对没有惊喜。
秦艽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捧住尚未显怀的肚子,“我事先说明,这肯定是你安全套不够安全造成的,我是不会去打胎的。”责任在你方。
她盼了两辈子的孩子,来了就不许走。
小贺很严肃的思考片刻,“肯定不能打。”车间里的小张媳妇儿前几天刚做了人流,听小张埋怨过,说明明用了那东西的,怎么还怀上了,他们家已经三个孩子,不能再生了,这才不得不上医院……刚出院那天他还见过,平时壮得像头牛的小张嫂,一张脸蜡黄,双目无神,仿佛被抽空了精气神。
他永远忘不了那种摇摇欲坠的既视感。
对了,他还用过小张给的进口套子,莫非……
想着,他忽然摸出一本书,翻开某几页,中间还夹着两个“薄如蝉翼”的东西,正好是两个月前小张送他的。当时说是进口货,他也没用过,不知道啥样的体验算好,所以只舍得那天晚上用一个,剩下的想留着以后再用呢。后来这几次,他就没想起来用,都是用的从卫生所领回来的,国产货质量过硬。
他单手撕开其中一个,确实很薄,乳胶制品,稍微用力一扯,撕啦”一声就……破了。
再拿出另外一个国产的,单位发的,同样的力道压根扯不坏。
很明显,就是这个“薄如蝉翼”的东西闯的祸。
“对不起,这是我的失误。”
秦艽却没心思看,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孩子将来会有一个不爱她,只是出于人道主义把她留下的父亲,怎么办?
“我希望我们的孩子能在爱里长大,即使你还没做好思想准备,但你不能把自己的不欢迎表现出来,不能忽略她的感受,不能漠视她的需求,更不能说任何她是意外,不该来到这世界上的混账话。”
男人沉默片刻,郑重答应:“好。”
“要是做不到,我一定会跟你离婚。”我的小孩不需要一个不爱她的爸爸。
男人不说话,表示他不答应。
但秦艽已经下定主意,就在她走回到家的短短半分钟的路程里,她把这个不想要孩子的丈夫排到了孩子之后,真到了那一天,去父留子也罢。
反正他现在只是小贺,不是那个陪伴她一辈子的老贺头。
本以为今晚她会激动得睡不着觉,就像得到期盼了两辈子的特等奖一样,可秦艽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还打起轻微的小呼噜。反倒是身边的男人,眼睛闭着,心里某个地方不对劲,睁开吧,漆黑的天花板上却出现一个胖丫头,扎着小辫子冲他笑。
真是魔怔了魔怔了。
魔怔到夜里秦艽偶尔翻个身,或者呼噜声轻了,他都要赶紧起身看一下。
不用奶奶念叨,从第二天开始,秦艽做事就格外小心多了,重物不提不搬,不踮脚不弯腰,口味刺激的不吃不闻,就连走路都慢了很多。以前没发现怀孕吧,她浑身不痛不痒,可一旦确定,就总感觉身上没劲儿。
“除了没劲儿,还有其它不舒服没?”
“犯困,胸口总感觉有团气堵着。”
“是恶心想吐吗?”男人一面帮她洗衣服,一面回头问,他记得小张的家属怀孕好像就是恶心想吐,他明儿得去问问,他们家是吃啥吃好的,他也给小秦同志搞点。
“也不是,其实胃口还是很好的,就是感觉堵,闷,唉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当然,秦艽并不觉得他是爱这个孩子而关心她,这只是他作为丈夫的责任罢了。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像在搭伙过日子,他只对她这饭搭子床搭子感兴趣,对于附带的“小小赠品”却知之甚少。
*
虽然可以确定就是怀孕了,但秦艽也没停下忙碌的脚步,接下来半个月,412厂的家属区热闹极了,尤其秦家这边,钱福生让秦艽全权负责开荒种药的事,她就开始统计报名人数,从而分配任务。
然而,理想丰满,现实却很骨干。经过几天的动员和统计,整个家属区目前报名参加垦荒行动的家属只有10人,只达到她预计的一半,这还是李玉华那边大力宣传的结果,要是她不帮忙,估计更少。
“奶,你说为啥大家不积极呀?”秦艽记得,明明动员会上大家都很积极主动的,怎么正式报名却这么少,还全是些老太太老大娘,年轻的居然一个也没有。
“还能有啥,不就是小鬼没见过大馒头嘛,硬说那块地是最贫的,开了也白开,啥都种不出来,还说万一辛辛苦苦垦出来,以后政策有变不许有自留地了,这不又白干嘛……”
秦艽想到,前几年这边也闹过革命,很多首长师长都被下放到地窝子牛棚,那么大的领导都说撤就撤,更何况是普通战士和工人。
她虽然知道未来大势不久后就能云开雾散,但不能说,这边之所以相对外面风平浪静,其实是因为工作性质决定的,也是因为上头有大领导在保着。
“那算了,她们不愿参加咱也不勉强,就是人少的话,奶奶你们要辛苦些。”
“怕啥,咱们啥苦日子没过过,啥时候都得有种地的,咱们农民的饭碗是最稳的。”
“你张大妈她们都说了,一定好好拥护你的工作,别看咱们老,但咱们好手好脚,只要能有块地,你想吃啥菜都能给种出来!”
*
有了大家的拥护,接下来的工作更好开展。本来做好的分组计划也用不上了,毕竟只有10个人,荒地一共30亩,每人分3亩的任务量就行,用石膏线一划,就跟十条又细又长的跑道似的,大家各自认领一条。
但这只是平均,至于谁干得多,谁干得少,谁不认真,谁精耕细作,秦艽把民主决议权给到每一个人手里,每天都有专人记录,如果超过半数的人都觉得那人干活不行,秦艽就会把她头上的亩数分给其他人,这样最后分到的自留地肯定就少。
谁都想多要点自留地,自然都要卖力干。
再加上秦艽也没说哪一块是自留地,说最后抽签决定,大家也怕最后不认真干的那块正好分到自家头上,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己,所以无论工作区域是哪一块,都非常认真。
每天早上,忙完家里活计,大家伙自带干粮水壶,扛着锄头铁锹来到荒地上,中午时段太热都是回家吃,甚至有为了早日完成任务的,白天太热怕中暑,干脆就早晚分时段去干,一天下来效率也很高!
这头还是秦桂花起的,秦艽每天统计数据的时候都知道,其他人每天能开一分左右,她却能开一分四五,虽然差当年军垦兵团每人每天三四亩的量还远,但那些是久经战场考验的战士,她们都是老弱妇孺啊!
这边的土壤跟她们老家很不一样,不仅硬,开挖深度很深,碎石子还特多,地底下还有很多梭梭树和红柳根,挖开以后不仅要暴晒,还要用筛子细细的过筛,把会抢占营养的杂草和不利于作物生长的碎石子都筛走,一天下来能开一分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这不,几天下来所有老大娘的手,无一例外都起了很多水泡,又磨破,又起,再加上天气干燥,双手皲裂得厉害,很多人都劝她们别干了,不如在家享清福。
但用老太太们的话说,那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眼看着她们就要大功告成,有人后悔了呗。
“张大妈秦大妈,你们图啥呀,这么贫的土地,连棵麦子都种不活。”
“谁说种不活的,隔壁军垦兵团的咋就能活了?人家还研发出优质麦种哩!听说产量比咱们那边的高多了,出浆得很!”
有人嗤笑一声,心说这些老太太是真傻,这地要真是好地,团部和厂里要真有这样的好事儿,那些团长老婆政委老婆厂长老婆咋不来呢?也就是这些没见过世面的老太太们,被哄得团团转!
当然,有不赞成的,也有佩服的。好些年轻人去看了两次,倒是不由得对这些大娘们竖大拇指,“下次要还有这样的机会,咱们就来帮忙。”
大娘们听见顿时不乐意,“嘿,小伙子你们看不起谁呢,当年我可是比咱生产队的驴都能干。”
小张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的意思大娘你们可别累坏咯,以后有需要帮忙的时候尽管叫我们。”
大娘们也都知道他们生产任务重,连自家儿子要来帮忙都不让,更不可能占他们便宜,大手一挥,“得了得了,你们干好自个儿工作就行,我们是一把老骨头闲不住。”
*
等开荒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秦艽的肚子稳稳的,一直到四个月前都没人看出来怀孕的事。
好在是个天使宝宝,无论她白天多忙,孩子都很安静,只偶尔心口发闷的时候,秦艽才会想起自己已经怀孕的事实。倒是秦桂花如临大敌,让她这不能吃,那不能吃,本来冬天物资就匮乏,秦艽感觉这世上自己能吃的东西所剩不多。
吃羊肉,说孩子会得羊癫疯。
吃牛肉,说会得疯牛病。
吃兔子,说会生个兔唇。
秦艽一脸正经:“看来我要想生个孩子,那就只能吃孩子了,还得是白白胖胖那种小孩。”
所有人:“……”
秦桂花:差一点没被她的歪理邪说气死。
不过,据理力争之下,她至少吃了两顿羊肉饺子和一顿麻辣兔丁,这算是小小的成果吧。
这次奶奶的嘴巴倒是比以前严多了,她记着老家的规矩是怀孕不满三个月,胎还没坐稳,不能随便说出去,所以直到1975年春天之前都只有家里人知道秦艽怀孕的事。
进入三月份之后,天气回暖,冷河镇的人们脱掉厚重的棉衣,开始吃穿毛衣,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干脆就只穿衬衫,秦艽的肚子终于再也藏不住了。
“哎呀小秦,有啦?”李玉华轻轻拍拍秦艽的肩膀,笑得灿烂极了。
“嗯。”
“几个月啦?”
“马上六个月。”
“哎哟看不出来啊,这身材从后头看还跟大姑娘似的。”
秦艽笑笑,经常运动还是有好处的,身上肉紧实,不说体重大家都以为她不过百,其实都快一百三了,尤其腰腹核心力量强,以后腹肌撕裂应该能少点?
当然,现在的她还不知道,有时候意志力在生理变化面前不堪一击。
“有过孕吐没?”
秦艽摇头,也不知道是个闺女还是小子,没怎么折腾她,除了刚开始发现那几天有点堵,这几个月那是吃嘛嘛香,一顿能炫三碗米饭!
“喜欢吃酸的还是辣的?”
“都喜欢。”除了苦味儿的,她都嘎嘎炫。
正说着,刘宝珠也从家里出来,胳肢窝里夹着个人造革皮包,年前赵青松给她安排一工作,在镇上供销社当售货员,算是公认的体面工作。
“我听说来娣有啦?这可是好事儿,恭喜恭喜啊。”
李玉华现在可喜欢秦艽了,当然是可着劲的夸她身体素质好,快六个月了才显怀,每天还在药田里健步如飞云云。
刘宝珠的脸色就跟打翻调色盘一样“好看”,其实秦艽怀孕的事她昨晚就知道了,赵青松在炕上随口当八卦说的,说小贺这小子是越来越能藏事儿了,家属怀孕这么久才露出口风。
刘宝珠多希望怀孕的那个是自己啊。
这两年来她也没少偷着看医生,中药西药吃了一肚子,愣是连响儿都没听见一下,心里实在是闷得慌。
再一看来娣,圆房时间比自己晚一年,肚子说有就有,她心里就琢磨开了:俩人年纪差不多大,开始来例假的年纪也差不多,就连周期啥的都一样,一样的土地,怎么一块能长庄稼一块寸草不生?
她脑子里有个大胆的怀疑,是不是耕地牛的问题。
幸好秦艽不知道她的想法,不然高低得竖根大拇指,这年代有这意识的人可不多,就是她上辈子也只是一个劲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第32章 好小姨
背着赵青松, 刘宝珠已经把自己的身体检查了两遍,啥问题都没有,医生说怀孩子是概率问题, 只要丈夫那边没问题的话, 婚后一两年肯定能怀上。
可现在都两年了呀!
“青松,我看你最近怎么老咳嗽,是不是肺上出问题了,要不改天上省里检查一下?”她斟酌着说。
赵青松头也不抬的看着手里报纸,“不用。”
“可你咳着我心疼呀,去吧,让厂里给你开个条子,回来还能全额报销,顺便全身都检查一遍。”
赵青松一听“全额报销”, 想起这是厂里的福利,确实不用白不用,“我明天给老家挂个电话, 让我爸妈去检查吧, 厂里报销我妈的, 我爸的我出钱。”
刘宝珠咬着嘴唇,心说你不去那你这机会可以给我啊,我也是你家属, 你就想着你爹娘!有本事跟你爹娘过日子去!
再说了,我是让你爸妈去检查吗,我是想让你检查,看看到底是不是你的问题。但她也知道, 赵青松是一个极爱面子, 又极度大男子主义的人, 如果她直接说怀疑他身体有问题,他俩之间少不了又是一场大吵。
赵青松最近也有烦心事,压根没注意她的不高兴。进入二月后,冷河的天气逐渐回暖,厂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热烈,因为贺连生改良后的黑白显像管投入生产之后,居然在市面上引起不小的反响,解决了长期以来困扰电视机厂家的问题,听说已经有好几个电视机厂向厂里下了订单。
这次改良帮厂里增加了十几万的收入,上面很是重视,领导班子已经在研究要升他当助理工程师的事了,虽然工资没翻倍,但将来的前途却是不可限量。
他其实一直知道,干保卫科不可能干一辈子,年纪到了该退还得退,可那时候他一没技术二没人脉,还能干啥呢?
反倒是小贺,趁着年轻多学点技术,早早转型,以后越老越吃香。
“啥?你想去搞技术?”
“小点声,我只是有这打算。”赵青松白她一眼,躺在炕上,除了为将来考虑,其实心里也是在较劲。
小贺能做的事,为啥他就不能?他不信邪。
刘宝珠想的却是,“咱没文化,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那他就有文化?”
刘宝珠撇撇嘴,“我可听人说了,小贺中学时就能代表国家去参加啥比赛来着,人家那叫有天赋。”
“关键人还懂外国人说的话。”
被妻子贬低,赵青松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但又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只能背过身去生闷气。
很好,新一轮冷战又开始了。
刘宝珠也懒得理他,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心里不知道想什么。
当然,贺连生升助理工程师的消息,秦艽是从李玉华嘴里知道的。
“十几万这还只是前期的订单,一旦你家小贺的技术得到消费者认可,后期还会更多,到时候咱们厂里的订单就跟雪花一样哟……”
“你家小贺真是,一声不响干大事。”李玉华叹息一声,“就连我家老刘都说,你家小贺是干保卫比赵青松干得好,做技术也远超常人,可惜他只有这么一个人,要是能分身到两个科室该多好啊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