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小的时候,刘家孩子经常骑在墙头上吃肉啃骨头,而她家富贵儿只能蹲在墙根流口水,她这当娘的是又气又心疼。
后来,刘寡妇的相好里有两个会打猎的,经常能搞到些野猪野鸡补充营养,她儿子长得高高大大,从不生病,而小富贵却因为没吃过几顿饱饭而身材矮小,病病歪歪,最后三十岁不到就病死了……就这,刘寡妇还奚落就是她假清高,活该,报应。
你说她能不气?
鼻子都能气歪好吗!
来娣怕她又钻牛角尖,连忙打岔:“奶,兔子呢,我咋没看见小兔子?”
是这样的,这只兔子的求生欲很强,知道来娣随时随地想吃它的肉,所以只要来娣一回家,它就亦步亦趋地跟着,乖巧的抱着小手手,歪着脑袋,耷拉着两只又白又长的耳朵,一蹦一跳,十分碍(可)眼(爱)。
可今天来娣都回来一会儿了,没看见这个讨厌的小家伙,还有点不习惯。
秦桂花和盼娣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她们家的兔子真的不见了!
这年代能在家里养的活物不多,连鸡鸭都是限量的,有的人家会偷着多养两只,为此常跟民兵队的干事斗智斗勇,许多老太太甚至将老母鸡养在自己炕上……谁家的鸡鸭要是跑出去了,那基本就是变成失踪牲口。
想到这儿,来娣如临大敌,要是别的鸡鸭也就罢了,这可是一只身怀六甲的兔子。“我出去找,它熟悉我的声音,奶和盼娣你们在家再好好找找。”
等她走后,祖孙俩都快把家里掘地三尺,愣是连兔子影子都没看见。
“肯定是刘三虎。”盼娣双手叉腰,瞪着隔壁院子,“平时天天骑墙头上,今儿却反常的没见人,我分析过去年咱们家的老母鸡就是被他们家抱走的。”
说起这茬,秦桂花胸口呼呼直喘,去年她好不容易养的一只老母鸡,每两天能下一个蛋呢,那鸡蛋又大又圆,白花花的,就因为忘记关门让它跑出去,然后就活不见鸡死不见尸了!
“事后诸葛亮,当时你咋不吐?”看她不撕了那死老寡妇。
盼娣摸了摸鼻子,“那不是没证据嘛。”
对不起,在她秦桂花的字典里,就不需要“证据”两个字,只见她风一样冲出去,一脚踹开刘家的门,刘寡妇和赵老太正商量着小两口结婚买啥,刘宝珠正羞答答坐旁边抠手指,忽然只觉一阵风刮来,然后刘寡妇脸上就挨了一记铁砂掌。
于是,俩怄了一辈子气的寡妇,再一次干起来。
……
赵老太知道她们恩怨,选择作壁上观,刘家人则是选择性拉偏架,秦桂花饶是有盼娣帮忙也不是他们对手,很快脸就花了。
当然,输人不输阵,秦桂花身体落下风,却是嘴强王者,对刘寡妇祖宗十八代全方位问候,以及她今儿要是敢吃她们家兔子,她明儿就能将她家鸡鸭全药死的狠话输出。
刘寡妇是谁,当然是不会承认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拿了你家兔子?”
秦桂花气结,她是真没看见,可她绝不认输。“反正不是你也是你家这几个小崽子,给老娘滚出来,识相的把兔子还回来,不然……”
“不然怎么着?”刘家几个牛高马大的孙子气哼哼站出来,看着秦桂花的眼神满是轻蔑,流里流气的刘三虎还吐了口痰,要不是秦桂花闪得快,就吐她身上了。
是的,兔子就在他们手里,但秦桂花没证据,这事就是闹到队长跟前也没辙,他们就是欺负秦家没男人,不服也给老子憋着!
简直欺人太甚!秦桂花牙齿咬得咯吱响,她恨不得撕了这几个兔崽子,可事实就是再泼辣的女人也不是男人的对手,真动起手来只有她吃亏的份,以前她不信邪,可真被揍得在炕上躺了半个月还找不到说理的地方之后,她屈服了。
正僵持着,忽然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谁说没证据?”
刘家人回头,发现是一个穿白衬衣工装裤的陌生年轻男人,长得倒是挺好看,就是……爱多管闲事。
“喂,小子,劝你少管闲事。”刘家几个孙子斜着眼睛警告。
就是赵老太也劝道:“小贺啊,虽说来娣是你媳妇儿,但这事咱真管不了。”
两个寡妇一年要干多少次架,连她都记不清了,但那是以前,俩人势均力敌,自从刘家孙子一个接一个蹦出来之后,秦寡妇明显斗不过刘寡妇了,这几年明眼人都知道刘家就是在欺负秦家,院墙都被他们家占了那么多。当年说啥二溜子翻墙,其实就是他们家刘大虎看上秦爱兰,想占人便宜翻过去。
在这年代的农村,男人就是绝对的武力。
可来人却压根不鸟刘家几虎,连眼角都没动一下,指指刘老三,“你虎口上粘的白毛就是兔毛。”
刘老三下意识将手缩到身后,在屁股裤子上使劲蹭了两下,直到感觉蹭干净了才伸出来,“少他妈瞎说,信不信老子揍你?”
男人却只是淡淡瞟了一眼,“别蹭了,静电吸附只会更强。”
果然,虎口处真的竖着两根细细的白毛,可让人感到奇怪的是,那白毛非常细,非常小,男人只是站在门口,至少十五米的距离,他居然能看得见?!
那眼睛怕不是比天上的老鹰还厉害!
“不用转移了,兔子就在厨房水缸里。”
“你……你咋知道?”刚接收到刘寡妇眼色的刘老二比较傻,直接脱口而出。
贺连生看傻子似的,“你胳膊袖子上还带着硝迹。”这附近的水质跟其他地方不一样,里头含有的硝质特别重,经常储水的器具上都会留下一些黄白色的硝盐结晶,但这种东西一般人沾不到,只有把手伸进很深的器具,譬如水缸底部,才会沾上。
大家在这里土生土长多年,自然明白,秦桂花顿时双眼冒火,难怪一直没听见兔子叫声,这他娘的藏那么深的水缸里谁听得见啊!
眼见事情败露,刘老大咬咬牙,冲其余兄弟几个使眼色,心说今儿不把这狗日的揍一顿,以后这屯子里还有人怕他们吗?他们刘家七虎在村里的名声,那可都是一拳一脚打出来的。
不就是一破瘸子嘛,让他多管闲事。
谁知他刚动脚,还没冲到男人跟前呢,忽然就觉一道白影闪过,忽然胳膊一痛,麻了麻,然后就听“咔嚓”一声,“哎哟痛……痛……痛死了!”
男人依然离他三米远,仿佛刚才的白影只是众人眼花,但刘大虎刚才还捏着拳头,肌肉鼓得鸡蛋大的胳膊,忽然就软踏踏的垂下,晃荡着。
“这这这……大哥你胳膊折了!”老二尖叫一声,只觉身下一热,一股黄色热流涌出。
刘家人也是第一次看见,动动手就生生卸下胳膊的人,刘寡妇一把抱住大孙子,“心肝肉”的叫,恨不得被卸胳膊的那个是她。
秦桂花趁机溜进厨房,果然在空水缸里找到她们家兔子,宝贝的抱进怀里,“小贺你可来了,要是晚来几分钟,奶就要被这窝子黑心肝的玩意儿欺负死了我……”
她在村里生活这么久,这是第一个帮她们家出头的男人,虽然以前也有大队干部站出来说两句公道话,但最后都闹不过刘家的胡搅蛮缠,其他人则更是惧怕刘家七虎的拳头,不敢多管闲事。
贺连生只是淡淡点点头,但也没有离开,依然不远不近地站着,状似无意,其实却是紧紧盯着刘家兄弟几个,以防他们再找秦奶奶麻烦。
此时此刻,他第一次理解了秦奶奶说的,她们一家子没个男人,村里是条狗都能欺负她们一下,他要是不娶来娣,这家人将彻底沦为全村笑柄,永无翻身之日。
而这时候,女孩再漂亮些,就是原罪。
找了一圈没找到兔子的秦来娣,只能原路返回,谁知刚走到自家门口,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老贺头?”
作者有话说:
老贺头来了,老贺头走了,老贺头又来了~~
老贺头磨牙:敢情我就是来打酱油的!
老胡:老胡是亲妈~~
第11章 送份大礼
“老贺头”是在叫刚二十三岁的年富力强风华正茂的他吗?
贺连生背影几不可见的抖了抖,声音他当然记得,是自己小“妻子”的,怎么有种她早就认识他,还跟他特别熟稔的感觉。
可他对人脸特别敏感,如果曾经见过或者相处过,肯定有印象才对啊。
秦来娣也发现自己情绪太过激动,连忙找补,“你回来了,我听说咱家兔子找到了?”
贺连生点点头。
来娣警告的瞪了刘家人一眼,“我秦来娣今儿把话放这里,以后咱老秦家再丢啥东西,我就只找你们。”
刘寡妇撇嘴,“哟呵,好大的口气,别以为有个小白脸女婿撑腰就抖起来了,你家姑爷一年能来几次不知道,但咱们老刘家七个儿子可是天天在家的。”
众人叹气,秦家受的气,可不就是这么来的嘛。
秦艽淡淡的瞥了刘家人一眼,本来刚冒出来的善意烟消云散,这些人,不值当。
刘寡妇鼻根发青,大小鱼际有红斑,一看就是肝不好,上辈子的多年后死于肝癌晚期。
刘大虎胳膊废了,不必说。
刘二虎眼泡面肿,双唇泛白,腰膝酸软,是个天生的重症无.精.症患者,但他却有三个胖儿子。
刘三虎……是刘家这几个恶人里唯一一个健康的。
贺连生也略显担忧的看了来娣一眼,却见这个小女同志脸色淡淡的,还有时间打量刘家人,仿佛压根没听见对方这句威胁意外浓烈的话。
估摸着,还是年纪太小了,听不懂这些黑话。
听不懂也没关系,省得担忧,就刘家这样的小喽,还不够他一个小拇指收拾的。
因为新姑爷回来,还刚狠狠给她长了脸,秦桂花难得大方一回,使盼娣去村口会做豆腐那家切了一斤嫩豆腐,用嫩芹菜炒得又甜又香,又拿出一条挂了大半年舍不得吃的腊肉,用青红辣椒爆炒,再拍几瓣大蒜,舀一勺大酱,炖了个又软又烂的茄子。
不得不说,秦桂花虽然没出过门,也没啥见识,但做饭手艺却出乎意料的好,贺连生本来能吃四碗饭,但还是吃了两碗就很自然地把碗筷放下。
他知道,秦家三口都在勒着裤腰带,就是生怕对他招待不周,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
曾经在京市那个“家”里,只要一来客人,母亲都会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别上桌,实在要上桌也不能夹菜,实在要夹菜,也只能捡着素菜吃,最多五分钟就得放下筷子说吃饱了。
可是,小小的连生,他真的吃饱了吗?
没人在乎的,反正饿饿也就习惯了。
“小贺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小两口不着急就多住几天再回海城。”暗示他把来娣带走。
贺连生顿了顿,“工作还没完成,现在只是暂时回来两天。”
秦桂花很是失望,也不敢问是啥工作,“那还要多久?”
“别怪奶奶多嘴,你俩年纪也不小了,赶紧把事儿办了,也带来娣去北大荒看看你父母,好让他们安心。”
贺父是搞艺术的,她也不懂啥叫大提琴,但她觉着这种“华而不实”的工作,以后几乎是不可能回京市的,但贺母是京市大医院的大夫,一技在手天下我有,国家在任何时候都缺好大夫,说不定哪天就跟何老大夫一样回京了呢?
来娣必须去刷刷好感,不然以后婆媳关系不好处。
“对了,上次说你还有个哥哥,是做啥工作来着?”
“工人。”
秦桂花松口气,这还好,工人老大哥嘛,历来跟农民兄弟就是关系最亲的,来娣的妯娌关系应该好处。
秦来娣悄悄叹口气,老贺跟父母感情淡泊,跟哥哥嫂子……那又是另一个故事,哦不,事故。
老太太一面吃一面说起隔壁刘宝珠,只半天时间整个大队都知道刘寡妇的孙女要嫁给赵家老三当官太太的事儿,因为赶时间,部队的结婚申请已经批下来了,明儿就去扯结婚证,后天就办婚礼。
秦来娣听着,面无表情,甚至有点想笑。就连扯证和婚礼的速度都跟上辈子一样,真是流水的媳妇儿铁打的赵青松啊。
吃过饭,天黑透,怎么住又是个问题。家里拢共一间房一张炕,总不能一老一小跟小两口挤一个炕头吧?
贺连生主动起身,“我去找赵青松有点事,就住他们家。”
“让来娣送送你,放心,这村里她熟。”
小两口出了门,沿着村里小路慢慢走,月光洒在二人身上,像是一层薄纱,缥缈到让来娣以为这是错觉……领证也俩月了,她愣是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已婚身份。
“你……”
“你……”
来人同时开口,贺连生摸了摸鼻子,“你先说。”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先把厂里的任务完成,顺利的话大概还需要半个月,到时候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同我一起回海城。”
秦来娣翘起嘴角,“那要是不顺利呢?”
男人沉默。
“去海城有房子住吗?”
“没。”似乎是怕她难过,又补充道,“到时候我想办法,置换一间屋子。”
现在他还住青工宿舍,属于集体户。
秦来娣也笑,上辈子他帮自己租房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她以为他只是随便找的,谁知道却是跑遍了整个城市的小区和民居,才找到一座有大梨树的院子。而那时候她最高兴的就是他每次出差回来,会给她带点意想不到的东西,有时是一箱当地特产的梨子,有时是两罐甜丝丝金黄黄的秋梨膏,有时是散发着梨花清香的纪念品。
东西不值什么钱,但这种被惦记的感觉,无论男女都喜欢。可看看现在这死木头,出差那么长时间,怎么说俩人也是合法夫妻关系,他居然啥也没给她带!
“听说,赵青松还给刘宝珠带了礼物?”她装作无意的念了一句。
“没听说。”
来娣气结,我要的是你听没听说吗,我是在暗示你啊喂!
“我看宝珠还挺高兴的。”送我吧送我吧,你就是送我根干树杈我也高兴。
“没注意。”
秦来娣:“……”谁能告诉她,上辈子睿智体贴风趣的老贺头,年轻时候怎么是这么块油盐不进的榆木疙瘩!
两家人隔得不远,几分钟的路程很快走完,他还一无所觉,只是发现小秦同志好像有点不开心,“你回去吧,我看着。”
贺连生啊贺连生,你这家伙就是注孤生,一辈子打光棍去吧!但感受到后背上的视线一直目送着自己走到家门口,心里又十分安定,婚是结了,调.教之路还长。
第二天中午,贺连生还没上省城,五里屯生产队就发生一件大事――刘三虎被公社武装专干带走啦!
要说这刘家,战斗力最强的不是大虎二虎,而是刘三虎。刘大虎色厉内荏,二虎是一根筋,四五六七都比较听妹妹刘宝珠的话,只是敢捣乱,却不敢真把人怎么着……唯独三虎,不仅特能打,一身腱子肉能把小孩吓哭,关键还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