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九州——南陆星离【完结】
时间:2023-12-01 17:16:34

  “今日我做东,大伙随意吃。店家,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来上两坛。”
  一群人呼朋引伴地上了二楼,坐在傅归荑前面那桌,为首的是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家公子,相貌平平,但性格爽朗,隐隐是这群人中的领头羊。
  傅归荑安静地听着隔壁的交谈声,手像失去了力气一般,慢慢地放下手中的吉祥八宝纹茶杯,她的脸色变得灰白,眸光黯淡下来。
  “我出去透透气。”那名富家公子笑着下楼。
  傅归荑立刻跟了上去,邓意匆匆扔下一块银锭。
  “你干嘛!”
  傅归荑在他去茅房的路上截住了他,不由分说将人摁在地上,迅速解开他的腰带。
  “光天化日之下,非礼啦!”
  傅归荑面色冷酷示意邓意堵住他的嘴,自己掀开他的下摆,眼睛看向后腰。
  什么也没有。
  根据忠叔的情报,这个人今年十八岁,十三年前被一个富商收养。当时他泡在河里奄奄一息,富商夫妇行船时正好经过救了他。
  富商的夫人因病无法生育,于是将人捡起来后一直养在跟前,视如己出。
  傅归荑听到这些信息时觉得他就是哥哥,也希望他是哥哥,她最怕听见哥哥这些年在外面受苦的消息。
  然而在她看见这人的第一眼时,心里在第一时间就否认掉。
  傅归荑无比失望,但是她还是想亲自验证一下。
  哥哥幼年坠过马,后腰被石头划出过一道很深的伤口,与她上次伤自己的地方一模一样。
  傅归荑呆呆地站起身,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眼神没有焦距。
  她的步子越来越大,最后跑了起来。
  “世子,世子……”
  邓意迅速扔下躺在地上的人,又抽出一张银票放在他手上,快速道歉:“对不住,我们找错人了。”
  说完狂奔追着傅归荑出去。
  裴Z和秦平归二人从暗处走出。
  秦平归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颇有些替傅归荑打抱不平的意思:“你早就知道傅归宜不在这些人里,你还眼睁睁看着她的希望破灭,白高兴一场。”
  裴Z淡淡道:“是她自己不愿意开口问我。”
  秦平归白眼翻上天了,“她不开口,你不会主动一点吗?”
  裴Z瞟了秦平归一眼,声音有些冷:“我发现,你好像对她特别关心。”
  秦平归听出裴Z在警告他,于是不再言语。
  心里却替傅归荑叫不平,人家对你算仁至义尽了,给你送武器送技术,还容许你这样欺负她。
  关键是,她从没在外人面前说裴Z半个字的不好。
  秦平归都觉得傅归荑是个活菩萨。
  也就裴Z这黑心肝的人,能对她下这种狠手。
  裴Z扬了扬下巴,秦平归认命去善后。
  他蹲在被傅归荑弄倒在地上的人,拿出一把匕首比划着他脆弱的喉咙。
  “今天的事情你就当没有发生过,要是有第六个人知道,小心你的脑袋。”
  “还有,谁问起也不许说见过我们,否则……”
  富家子弟在他的威胁下惊慌地连连点头,连腰带都没来得及系好,踉踉跄跄地跑走了。
  另一厢。
  “世子,世子,你等等我。”邓意跑了半天才追上人。
  傅归荑斜靠在小巷深处,冰冷的墙壁上,她背对着邓意,垂下头,背影充满失落无助。
  邓意放轻了脚步,走到她身后双手搭在她颤抖的肩头,声音很轻:“世子,我们已经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选项,不是应该高兴吗?”
  傅归荑身体一僵,微微起伏的肩膀很快平息下来,她转过头对邓意强颜欢笑道:“你说的对,我们去下一个看看。他人不在,至少能打听些情况。”
  邓意看见傅归荑泛红的眼尾,还想再安慰两句,她已经收拾好心情往外走。
  傅归荑露出一个浅笑:“大娘,你方才说这户人家没有别人了?”
  隔壁大娘在这样一个俊美青年的笑容中完全迷失自我,把知道关于隔壁邻居的一切像倒豆子一样悉数告诉她。
  傅归荑维持着表面的笑意,眼睛却散发出动人的流光。
  十八岁,落水被救,身体不好,口音不像南陵人,养父母在去年双双病逝。
  “你……有没有注意过他后腰这里,”傅归荑照着自己比划了一番:“有个什么胎记?”
  “胎记?”大娘眯着眼,皱起眉头似乎在回想什么。
  傅归荑目光灼灼盯着她,大娘被她眼里的光震了一下。
  “好像,有个这么长的疤痕。”大娘用手比划了一个手掌长的距离。
  傅归荑的眼睛更亮了,她声音有些紧:“您确定是疤痕,而不是胎记?”
  “不像胎记,想是从什么高处掉下来,磕着了。”大娘愣了一下,旋即连连摆手,笃定道:“对,不是胎记。”
  傅归荑的指尖深陷掌心,全身颤抖地哦了一声。
  她麻木地扯下自己的沉甸甸的荷包放在这位大娘的手里,转身就走。
  “哎,这太多了,小公子,我这拿得心里不踏实,你拿回去吧,这些也不是什么秘密,随意找个人打听就能清楚。”大娘追上来要还给傅归荑。
  傅归荑僵硬地笑了笑:“您这样了解他,平日肯定没少帮忙照顾,这点不算什么,就当我替他谢谢你。”
  说罢又推了回去。
  傅归荑离开那间有些破败的屋子,面无表情地往回走,邓意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
  心情大起大落,她浑身一下子有些使不上力气,走在路上的时候有个人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傅归荑差点跌倒,幸好邓意及时扶了她一把。
  “你听到了?”傅归荑的声音像是飘在空中:“是不是他?”
  “一定是他。”邓意眼神肯定。
  傅归荑却忽然害怕起来:“万一、万一不……”
  邓意逾矩地用食指轻压她的双唇,堵住她即将说出口的话:“没有万一,只有他。”
  他的话像是有力量一般,傅归荑眼里的慌乱很快变为镇定。
  一直跟着他们的裴Z二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裴Z浑身散发着沉抑的气势,冷得几乎要将人活活冻死,他的胸脯急剧起伏着,目视前方,眸底泛着凶意。
  秦平归时刻观察他的状态,生怕他一冲动出去就砍了那个叫邓意的。
  不过好在最后他什么也没做,赶在傅归荑回宫之前先一步到东宫。
  刚一回来,下面的人来报太医院的太医前来求见。
  裴Z叫人进来。
  大门紧闭,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裴Z脸色阴戾,眸光冷鸷,他望着跪在底下的惶惶瑟瑟的太医,半晌吐出冰坨子一般的话语。
  “你说的是否属实,没有半字虚言。”
  太医整个人哆嗦起来,指天发誓:“这关乎太子殿下玉体安危,兹事体大,臣不敢妄言。”
  说罢,他慌忙将那本记载着苍云九州境内的奇珍药材书籍翻开,双手奉上。
  裴Z垂眸,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
  待看清上面某味药材的功效及副作用后,眸子倏地寒光迸射,整个人像被棍子狠狠敲了一下,震得他头皮发麻。
  “好,好,好。”裴Z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大笑一声,忽地对着桌子重重拍了一掌,力道之大震得桌面上的茶盏直接腾空而起,砸在地上成了碎片。
  “傅归荑。”裴Z反复念着这个名字,胸膛剧烈的起伏,喘息声连绵不绝。
  跪在地上的太医不知太子口中的这个人是谁,但听得心惊肉跳。
  太子殿下的嗓音愈发凄厉,到了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恨意,像要把口中之人嚼碎了,磨扁了,再一口一口吞吃入腹。
  他猛地起身,一脚踢翻目之所及的一切能看到的东西,又冷着脸一言不发地取来佩剑,将屋内的桌椅板凳通通砍成两半。
  太医脸白如纸,跪在地上闭着眼缩成一团,恨不得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生怕这位主一个不注意将自己也给砍杀了。
  咔嚓声接连响起,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裴Z发泄完心中的暴怒后扔了剑,清脆的撞击声吓得太医睁开眼。
  “这件事,除你我之外,还有谁知道?”裴Z额头的青筋突突地狂跳,双目微赤,像闯入人间的恶鬼。
  太医心里清楚,给太子下药,还是下的如此大逆不道,用心险恶的药,这可是要凌迟处死,诛杀九族的重罪。
  他哪里敢往外说半个字,慌忙道:“没有,除了太子殿下,就是臣。”
  “很好。”裴Z目光凌厉地盯着太医,一字一顿道:“若有第三个人知晓今日之事,孤就将你九族挫骨扬灰。”
  “臣明白!臣明白!”太医伏地而跪,砰砰磕头。
  “起来。”裴Z收拾好心情,冷冷问:“完全排出此毒,需要多久时间。”
  “这种毒剂量不多,半个月内身体可自行排出体外……”太医在裴Z沉厉的目光下立刻改口:“若配合臣的针灸之术,五日内即可。”
  五日。
  裴Z死死抿着唇,唇线拉成一条不近人情的直线。
  “立刻开始。往后四日孤会遣人去接你来东宫,注意掩人耳目,不要被发现。”他语气严厉,透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太医恭敬称是,屏住呼吸在一片废墟中替裴Z施针。
  周围的空气十分沉抑,偶尔只能听见轻微的针入皮肉之声。
  裴Z双眸紧闭,面色冷淡,再看不出半点情绪。
  唯有满屋的狼藉方能证明裴Z此时此刻内心极致的狂怒。
  傅归荑竟敢如此对他。
  她那样一具不算健硕的身躯里面,是装了一颗怎样冷硬的心。
  裴Z极力压抑住立刻要去找她对峙的恼恨,心里拼命地给傅归荑找合适的理由。回忆她这些日子的一举一动,傅归荑的一切异常似乎变得有迹可循起来。
  主动迎合他的亲吻,与他同榻而眠却不畏惧,她料准了自己会因为男人的自尊心而不会动她,甚至不敢有过度亲密的接触,所以敢放肆地撩拨自己。
  好的很,她实在是聪明极了。
  本以为她是个软弱无害的小绵羊,没想到是一只狡猾的狐狸,不但善于伪装让人放下戒心,还会抓住机会在你虚弱时狠狠给你一爪施以报复。
  是他小看了傅归荑,裴Z自我反省着,他冷静下来后心里却在琢磨另一件事。
  这毒说到底最多不过半月便能排出体外,届时他便能恢复如常,傅归荑冒险整这么一出,难道就为了打击一下他的自尊心?
  不,她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十五天。
  裴Z默念着,脑海里飞快闪现这些时日她的所言所行,以及一切有关傅家的所有情报。
  蓦地,裴Z张开眼,眼底漆黑一片。
  他好像知道,傅归荑想做什么了!
  裴Z沉冷地笑了笑,笑容阴森恐怖,太医的手抖得差点没扎准穴位。
  傅归荑回宫后先与邓意在长定宫商议好了接下来的事情,她最终决定下个休沐日上午一定要通过《南陵六记》的考核。
  她已经叫忠叔派人守在那个叫赵沐然的家门口,一旦他回来,立即派人跟他解释一切,再将人乔装带回驻地。
  如果他不听解释,就打晕了带走。
  总而言之,先把人弄回苍云九州再说,反正他已经无亲无故,孑然一身。
  傅归荑回到东宫时已是华灯初上,宫内一切如常。
  她回到自己房间等了很久,裴Z也没有派人叫她过去。
  这正合她意,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需要安静的地方整理心情。
  洗漱完毕后,傅归荑躺在床上。
  今日心情大起大落,她被弄得有些心力交瘁,很快睡着了。
  在她熟睡的这个晚上,秦平归奉命带了一队人,将宫外镇南王的驻地悄悄围了起来。
第36章 送行 看来,你还是没有吃够教训。
  “看什么呢?”裴Z淡淡扫了眼坐立不安的傅归荑。
  傅归荑身形一顿, 不动声色观察着周围,她发现这屋里的家具似乎都被换了一遍。
  譬如那扇山水松石整面屏风换成了同样墨色的梅兰竹菊四开屏风,整套青白花鸟釉的茶盏换成了乳白色冰纹茶盏, 博古架上摆放的霁蓝釉胆瓶变成同色系的元霁蓝釉白龙纹梅瓶,元青花缠枝牡丹纹梅瓶换成元青花四爱图方瓶。
  这些小物件的改动傅归荑还能理解, 但整个屋子里的桌椅圆凳之类的大物件也统统换了个新。
  本来她也没心思注意到这些东西, 然而她今天发现自己的凳子有些高, 故而才察觉出不同来。
  傅归荑见裴Z还在等她回话,斟酌词句后挑了个寻常的物件说道:“好像我坐的凳子不是之前的那一张?”
  裴Z持筷的手动作微顿, 继而自然地放下,随口道:“不舒服就换一张。”
  “不用。”傅归荑低声道:“我不过随口一说,太子殿下不必在意。”
  裴Z抬手示意, 站立在侧赵清立即去搬来张与桌子不相配的圆凳。
  傅归荑在裴Z淡漠的目光下换到了新的凳子上。
  “这下舒服了?”裴Z问。
  傅归荑不想多生事端,点头称是。
  用完膳后, 裴Z便让她离开了。
  “素霖, ”傅归荑在进房门前停住,她侧头问:“东宫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她本不是多事之人, 然而今日与裴Z吃的这顿饭, 让她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抑, 尽管他们每个人表现得都如寻常一样。
  关键时刻,她不想出一点意外。
  素霖低声道:“无事,贵人是觉得哪里不妥?”
  “前殿布置为何忽然都换了一轮。”傅归荑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素霖脱口而出:“许是太子殿下看腻了,便找人换了一茬。贵人若是觉得房内布置不雅, 明日奴婢便重新布置一番。”
  看腻了?
  那间屋子除了墙壁,几乎所有的地方都重新布置了一番, 但是东西放置的位置却没有变, 样式也几乎差不多。
  像是故意不想让人看出换了东西似的。
  她压下心中疑惑, 婉言拒绝:“不用,我只是随便问问。”
  说罢,自己进了房间关上门。
  “随便问问?”裴Z神色淡漠坐在床榻上衣衫半褪,太医在旁边施针。
  素霖跪在屏风外回话:“是,接着人便进了屋子,再没有出来过。”
  裴Z穿好衣衫,直起身绕过屏风,声音不变喜怒:“到底还是起疑了。盯好她,但凡有异动即刻来报。另外有一队人十二个时辰守在她屋外,若是发现她有任何离开的苗头,务必将人截住。”
  素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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