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传来一道温柔的女人声音:“阿枞――”
温橙又转头看向声源。
是段枞的妈妈。
“对,现在去般转学手续,”段枞把一直拎着的书包背在肩头,“我先走了啊。”
这一切来得实在太快,温橙像被雷当场劈中:“段枞,你等等。”
段枞已经往前走了两步,听到温橙叫他,停下脚步。
温橙忍住哭的冲动,喉咙酸得发涩,千言万语化作很普通的一句话:“段枞,你还没有对我说生日快乐。”
“哦?”段枞轻笑了下,“温橙,祝你十七岁生日快乐。”
“好,”温橙怎么也没想到她和段枞竟然就是在这个时候,如此仓促的告别,她把要喷涌出来的眼泪逼回去,表面看着无虞,实则手指掐在大腿才能忍住想不要命地牵他衣角的冲动,“你要走了吗?”
“对,”段枞低头看着伞下的女生,“再见。”
没等温橙回应,段枞拦着额头朝站在教学楼底下的女人跑去。
温橙被一句轻描淡写的再见困在原地,脱不了身。
原来那天他姗姗来迟,所有同学站在黑板前拍合照,老师随意把他指到她旁边,他低唤她名字说鞋带散,最后相机定格,艳阳高照的酷夏里,她看向他,他抬头看黑板。当时以为是最普通的一天,却没有想到,原来,这已经是故事结尾了啊。
好仓促,也好真实。
当时不过当寻常。
她为转学的纠结,为转学的犹豫,在他那里不值一提。
很久以后,温橙都记得这天的暴雨淋得她心悸。她在暴雨里收了伞,坐在花坛边上,哭着给胡步青打电话。
雨淋湿她的脸,和十七岁还没来到却永久不会来到的夏天。
胡步青迟迟不接电话。
温橙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那边始终没有人接。
大概是上飞机了吧。
温橙摁灭屏幕,电话却被接了起来:“橙子?”
温橙一听到奶奶的声音,嗓音就哽咽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奶奶,你能不能带我走。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
段枞朝沈如跑去,站到母亲伞下。
沈如望了望雨幕里单独撑伞的女生,笑着问段枞:“你怎么跟她一起来的?对人女生有意思啊?那因为我要在高三转学去清城,耽误你们了?”
段枞拿过沈如的伞,嗓音带笑,如实说:“就一朋友。”
“除了黎听,我可没见你身边有什么女生朋友,”沈如想了想,“黎家那孩子骄纵,你从小也不怎么喜欢黎听。”
段枞拉着唇和沈如往办公室走:“这您也知道?”
“我有眼睛,”沈如最后又瞥了眼温橙,问,“那人女孩子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没有吧?”段枞没思考过这种问题,他不自恋,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男生,没理由会得到身边所有女生的青睐。
况且――高中生活理应就是学习,打球,梦想和未来。
至于男生和女生之间那种特殊的情愫,他没有太在意过。
“嗯,”沈如没再多问,“你爸在校外等,那我们尽快?”
段枞说了声好,办完手续后见到黎听和梁池在走廊外。
段枞要转学这事没几个人知道,黎听和梁池算是不多的知情人之一。
沈如和黎听聊着天,段枞和梁池倚在走廊外闲谈。
“清大见咯,”梁池拿拳头撞了下段枞肩膀,“一年后你身边要是冒出比我和你关系要好的兄弟,你就等着我跟你算账。”
段枞乐了:“你还在意这个?”
“就你不在意,”梁池扯唇:“你要走了全校有多少女生会伤心?”
“够了啊。”
“行行行。”
林时宜忽然气势汹汹冲出来:“段枞,你要转学?”
梁池乐得不行:“林时宜没看出来啊,你这么激动,对段枞有意思啊?”
段枞用手肘撞了下梁池:“别乱开玩笑。”
“你怎么不早说啊?”林时宜气得气血直涌,是,温橙单恋段枞,不论发生什么她就得受着,毕竟喜欢一个人就要承担后果。
可是突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温橙怎么受得了?还是这种没有身份,不会被段枞理解的委屈。
温橙多委屈啊,就没人心疼她。
可林时宜心疼。
段枞脾气好,梁池脾气却差。他拦住林时宜,皱眉:“你能不能控制一下你的情绪?这件事本来知道的人就不多,况且我们和你也没到好朋友的关系吧?
林时宜气得爆炸,脑子想想又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但这些愤怒的情绪根本没法抒发,像被闷在一个不大的气球里,反复摩擦惹得她暴躁。
可惜段枞确实无辜,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无论从那种意义上来说都很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他不知道温橙对他的喜欢,以及,他没有兴趣回应这份暗恋。
这能怪他吗。
林时宜闭了闭眼,着急下楼去寻温橙。
“你别理她,”梁池对段枞说,“不知道发什么疯。”
段枞没理梁池,站在楼梯口看着林时宜飞奔去找着谁,眼神动了动。
“阿枞――你先去校门口,”沈如拉着黎听的手,“我再和听听说会话。”
段枞嗯了声,梁池陪着他下楼。
走到一半,梁池想到什么拍了下大腿:“糟了,刚下考那会钟老师叫我去实验室拿东西,看着她好像还挺急的。”
段枞:“那你去。”
“行,”梁池依依不舍:“那说好清大见,你可别没考上。”
“小意思,”段枞扯唇:“懂吗。”
“懂懂懂。”梁池飞快拿着伞走了。
段枞看了下手表上的时间,撑伞往校门口走。有几个陌生女孩推搡着拥到他面前。
段枞脚步一顿,目光清洵。
“她喜欢你好久了,”两个女孩指着里面一个哭得眼睛通红的女生,“刚才听说你要转学,是真的吗?”
段枞心里没什么波澜地看向哭着的女生。
女生哭得伤心,眼圈红得吓人:“段枞,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谢谢喜欢,”段枞拒绝女孩子倒是很擅长,语气冷淡又礼貌,“祝你遇上更好的人。”
说完,他抬步走,将那几个女生留在原地。
快要走到校门口的位置,鞋带散了,段枞把伞放在地面,蹲在小阶梯旁系鞋带。这天风大,雨伞被吹跑远一点,他起身弯腰拿伞,就这么看见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温橙。
女生撑着伞,苍白的脸,眼圈也红得厉害,手里还紧紧握着手机。
段枞手指勾着伞柄,心脏像被人不轻不重揉一把,没由来地疼了下。他举着伞走向温橙,低头问她:“你怎么哭了?”
第31章 十七岁的结尾
男生朝她低着头, 下颌锋利的棱角分明,手里的伞撑在头顶,有雨丝溅在脸上,温橙慌乱地抹了把眼泪, 她刚刚只是打算一直跟着段枞, 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转身。心脏还是密密麻麻地疼, 眼泪怎么也收不住:“没什么。”
段枞略微弯下腰, 递给她从口袋里拿出的纸巾,因着雨天风大,他声音顺着树叶晃动擦过她耳畔, 听着酥耳朵:“你不说我怎么安慰你?”
温橙鼻尖酸涩地划开颗粒的气泡水,仰着头看段枞,语气还是哭着的:“我说了你就能安慰我吗?”
段枞低头看温橙, 将纸放到她手上,好笑道:“怎么不能?\”
风刮在脸上像扎针,温橙接过纸巾胡乱擦了一把, 可擦去这波眼泪还有下一波, 源源不断像水龙头,她终于理解小学课本里语文老师写的比喻句。原来眼泪真的可以像水龙头。
段枞没随意猜测:“所以是为什么?”
温橙抽了抽鼻子, 她刚刚和胡步青打电话哭了很久, 脑袋都哭得晕晕的缺氧, 现在段枞来问她,她更想哭了。段枞问她的这几句话就像拧开了水龙头, 温橙越发难受。
她想跟他讲事情的真相, 可仅剩一丝的理智也在告诉她不可以。
段枞没有理由承受她的难受和痛苦。他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 他不可以知晓这些负面到爆炸的情绪。
况且――她怎么可能告诉他,她好不容易藏匿了五个夏天的喜欢。哪怕温橙以后彻底被困在十七岁, 她也不想把这份感情公之于众。
暗恋就该深埋于底,没有理由暴露在天光里。
“期末考考砸了。”温橙偏开头,没将视线放在段枞这里。可是忽然又想到,她如果现在不好好再多看段枞几眼,将来,好像就再没机会。
思及此,她蜷缩着手指,隔着飘进伞下的雨丝,抬头望向段枞。
男生好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地笑了下,颜色较深的唇要弯不弯地勾着:“就期末考?”
段枞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明朗又帅气,要是搁在以前,温橙看见喜欢的人对自己这么笑,她必定心生欢喜。
可今天不一样,今天,是要分开的日子。
温橙喉咙滞涩的发干,像生吞一袋石灰,她点头,眼泪扑朔着往下掉,和雨丝混在一起:“真的考得很砸。”
段枞其实有点想笑,他觉得考试考砸这种事情只是一个特别小的事,有什么好值得掉眼泪?但温橙还哭着,他不太好意思笑出声,见给她的纸巾用完了,便再次低着头拿出一包新纸巾放到她手上:“嗯?什么原因考砸的?”
纸巾是清风,带浅淡的香气,温橙接过纸巾擦眼泪,鼻腔吸进一股他身上的乌木橘子气,有点清凉凉的,她好像从来没有和段枞这么久地说过话,而且,这次她还在哭,他大概也算是在安慰她。
雨还在下,没有停的趋势,一如温橙的眼泪,掉得更凶。分离实在太痛苦,她原本满生欢喜地期待她和他还可以有一年的时间经常见面。
却被毫无征兆地夺走这一年的时间。
以后,她和段枞,还能有以后吗。
没有了吧。
经历过五个春天的暗恋,是不是在她十七岁生日的这一天,就真的要彻底结束了。
“很多原因,”温橙嫌纸巾擦眼泪太慢,眼睛里蓄存的泪又太多,不由分说地往下掉,“不知道具体该怎么样说。”
不是不知道具体该怎么说,而是连说出口,都不可以。
顿了顿,温橙抿着唇看段枞,因着哭泣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破碎:“我很怕高考也这样,就考不上喜欢的大学了。”
段枞随意地问:“你想考哪个大学。”
温橙咽了下喉咙,短暂静了会,回应:“清大。”
雨声暴烈捶打地面,这年的雨下得太多,多得温橙不记得新闻里对应的暴雨。但她却清晰地记得这一场雨,她暗恋已久的人和她同撑一把伞,在她说完考清大之后,他尾音上扬,声音懒逸的好听,使得她耳朵像被雨滴泡融化的醉:“温橙,那就一起考清大吧。会考上的。”
“好。”
温橙睫毛上挂的泪珠消弭几颗,可难过的潮湿像攀满墙壁的爬山虎,久久缠着。她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段枞。就算见到了,或许,两人也只能是陌路吧。
她和他的结局,好像也就是定格在那张高二学年的最后一张合照里了。她看向他,他看向黑板,两人的目光始终交错,像两根平行线,似乎没有汇合的可能性。
现在是下考时分,汹涌人潮欢声笑语地撑着伞,像模糊背景板擦肩而过。仿佛所有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暑假高兴。
只有温橙在这一天为五个夏天的暗恋痛苦地买单。
广播里忽然开始放歌。
按道理学校这个点不该开放广播室。
温橙没太在意,只是一个劲地望着段枞。再多看几眼吧,这个少女时代最喜欢最喜欢的人。
歌声混合雨,以及心跳声在整个附中响起。
“望上去
像有架飞机
飞进我天地
任我叫着摇摇两臂
拼命地截着你
你永远听不见――”
这首歌调子很悲,让温橙听起来感觉像站在辽阔田野里看着头顶飞机无望诉说着什么。这是她第一次听这首歌,却也觉得好听。
段枞手机响了下,他拿起手机摆弄,修长手指沾水渍在屏幕里划开:“等一下。”
温橙点头说好,就这么静静等着。
虽然他就站在她对面,可为什么还是觉得,这么遥远。
歌一直在放,越往后走酸涩的情绪越重。
“谁叫我自卑
即使恋上你
都差天共地
你再远离我
我也会看得到你
祝我下次
可储够运气
坐上飞机
升空
去结识你――”
风雨凌乱吹打着伞下的温橙和段枞。
少年和少女在这样普通的一天各奔东西。
歌放到这里,温橙忽然也明白了。
原来她之所以觉得这歌好听,不只是因为好听,更重要的是,她在共鸣。
她也有这样一个恋而不得的人。
摇着两臂,拼命地想要截取那架飞机。
他却――永远听不见。
头顶响起段枞的声音,清澈遥远地落下:“温橙,我得走了啊。”
广播里的歌曲恰好放到这一句。
“陪着你向着南飞 四百公里
航道有了但找不到 航机
就算每日有八班机 经过这片地
若我继续垂头丧气 贴着地仰慕你
你永远不知道 这里有双眼
在看你――”
温橙拼命忍着泪水:“你现在就要走了吗?”
段枞没有丝毫犹豫:“对。”
温橙手机响起,是胡步青打来的电话。
段枞把手机放进书包,听见温橙对着手机说话:“奶奶,是嘉尾江吗?好,我等下到。”
挂了电话,温橙摁灭屏幕。
段枞:“你等下要去嘉尾江?”
温橙怔了下,胡步青还没上飞机,刚从家里出来到嘉尾江,点头:“对,我奶奶在那里等我。”
段枞蹙了下眉:“这么大雨,你怎么去?”
温橙还没思考到这个问题,便听见他落下一句。
“一起吧,正好顺路。”
温橙还没反应过来,广播里的不知名歌曲放到尾声。
参杂着学生时代最难过的情绪,递到人耳边。
“即使恋上你 都差天共地
陪着你向着南飞 四百公里
名字叫仰慕的一艘航机――”
“好。”温橙很重地眨了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