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的品格——裴千羽
时间:2023-12-04 14:31:33

  “嗯!”听了这话, 晴秋满腹委屈和害怕才算有了口子流淌出来,看着姨娘, 眼圈有点泛红。
  张姨娘忙道:“也罢了,你快回屋里换身衣裳洗个脸,定定心。大奶奶那边你也暂时别去了, 等她打发人来, 我自有话说的。”
  “这……”
  “去罢,”张姨娘拍拍晴秋, 笑道:“再把红昭绿袖叫进来,我有话说。”
  ……
  晴秋出门, 叫红昭绿袖进去, 自己径自回了房。
  目下银蟾在书房陪着姐儿上学,屋里一个人没有, 晴秋一回来便迫不及待换了衣裳,又打水栉沐,原想躺炕上静卧一会子,奈何闭上眼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忙起身。
  想了半晌,干脆从柜子里拿出往日绣了一半的椅袱花样来――这还是夏天时三太太给的,因为纹样太过反复,她断断续续绣了许久,眼下最适合拿出来继续,既消磨时间,又沉心静气。
  ……
  这厢晴秋一针一线晃着神针黹,那厢张姨娘叫了红昭绿袖进来后,一叠声儿的吩咐道:“红昭,你赶紧叫鸿哥儿带几个人,把马厩连人带马都给我按住了,甭管是管事的还是马倌,一根人毛都不准给我私跑出去!切记切记,叫他动静小点儿,别吵嚷得全家都知道了!”
  “是!”红昭并不问缘由,应喏一声,一径去了。
  张姨娘又嘱咐绿袖道:“你悄悄地去请曲嬷嬷过来,再去请老太太身边范嬷嬷一并过来。”
  绿袖颔首,也去了。
  ……
  片刻功夫后,先来的竟是鸿哥儿,原来是他一察觉红缨有异,便亲自去了马厩一趟,那时马厩的管事正收治那个马倌,见他进来,以为是问罪,恐怕牵连自己,连忙一推六二五,将马倌纠缠晴秋一事全都说了。
  穆敏鸿道:“原是那马倌喝了酒,见一个貌美眼生女子忽巴拉在马厩喂马,以为是神女娘娘下凡应了他的愿,于是色心大起,作起事来。我给他上了疮药绑起来了,姨娘要打还是要杀,他都禁得住的。”
  张姨娘啐道:“呸,什么喝了酒你也喝酒,我也喝酒,何曾这样没羞没耻过不过是因有一段腌H肚肠,生了歹心,推到酒身上罢了!”又道:“叫我为着这么个泥猪疥狗一样的人犯杀业,还不能够。你只管先拘着他,再把他家里父母妻儿消息一并打听给我,我自会好好发落。”
  穆敏鸿颔首,轻轻一叹道:“阴差阳错,这里也有我的不是,我不该叫那丫鬟去二门外帮我喂马的,白白惹上一身腥。”
  张姨娘也吐了口气,蹙眉道:“若要这么论,根节还在我这儿,若不是我交出管家权柄,旁人看咱们燕双飞以为倒了架,都踩着脖子来打脑袋,难有今天这一出。这半年里这样的事多着呢,你以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些污糟事就不找上门了也亏得晴秋性子刚强,但凡换个小丫头,别说敢诉出原委,说不定心里郁结,寻个墙根一头碰死了。”
  鸿哥儿听了也唏嘘道:“原来姨娘在家竟这样难怎么从不写信来说,爹也是的,早叫他分家不听,一门心思想着兄弟和合,可想他兄弟也跟他一样肚肠姨娘您还不知道呢,二伯他――”
  张书染抬手,制止道:“这些先不细论,你出去罢,等会子老太太那边的人该过来了,见着你掺和内宅的事,终归是不好。”
  鸿哥儿颔首,旋即离去。
  ……
  晴秋在屋里刺绣,心却始终不定,外头有一点儿风吹草动,都叫她心里一突。
  听见唰唰的脚步声,忙掀开支摘窗一角,却见鸿哥儿从东厢里出来,不禁浮想联翩,姨奶奶怎么还把他找了过来
  正怔楞着,又听见一阵@@脚步声,是绿袖领着曲嬷嬷和范嬷嬷进了来。这是两个老管事嬷嬷,看样子姨奶奶是有主意,要同她们商量的。
  然而晴秋却不知道,张书染请她们来,不过是知会一声,今天的事――从马厩分配粮草不公允,到马倌唐突冒犯自己的丫鬟,还有管事的疏忽职守等,一概由三房自己处置,若老太太或管家奶奶问起,她张书染自有话说。
  曲嬷嬷没应声,先看了一眼范嬷嬷,她是跟着老太太的,自然维她马首是瞻。果然只听范嬷嬷笑道:“这个自然,姨奶奶管过咱们几年家,何曾出过这等荒谬丑事连老太太自我出来前也交代说:姨奶奶这般急着来寻你,定有大事要讨我的主意,你只管闭着眼睛替我应了便是,竟不用来问我。”
  张书染笑了笑,没言语。
  曲嬷嬷便也忙道:“老爷们长久不在家,那起子脚夫马倌原本就撒了鹰似的散漫不拘,镇日吃酒耍钱,罚也罚过,撵也撵过,只管得住一时,管不住三日,如今作出事来,可不是他们的死罪!姨奶奶只管放手去管教,有用得着老奴的地方尽管开口,若管家奶奶李氏问起来,老奴也只会如实说话的。”
  张红玉点点头,道:“大奶奶问起,我也有话说的。不过还有一则最为紧要,便是‘悄悄’二字,尤其马倌冒犯晴秋一事,若老太太问起还罢了,若没问,则仅止于咱们三人知道,若我听见外头有一半句嚼舌的,我只问你们一个究竟!”
  两个嬷嬷都道:“这个自然,不用姨奶奶嘱咐,我们定当守口如瓶的,晴秋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岂能让那么一个泥猪癞狗的玩意儿带坏她的清白!”
  张姨娘这才颔首,如此相议,又嘱咐了几句话,才叫散。
  ……
  等外头又风平浪静时,晴秋关上了窗,心绪仍旧不定――她不知道姨奶奶会如何处置马厩的事,这些管家嬷嬷们又会怎么说
  平心而论,她不想将这事儿闹得满家风雨,阖府尽知,可若要因此放过那个马倌,她也不甘愿。
  如此怔怔想着,忽儿叫针戳到手指头,立时沁出一粒血珠儿,她两个指头抿了抿,毫不在意。
  转脸看了看桌上的更香,快到午时,便收拾好绣料,打算去小厨房拿容姐儿的饭。
  ……
  出来时,却见红缨拴在花园一角,就靠月亮门的边上,也不知谁给它在墙角上搭了两根木椽子,在上面遮盖着一张丈许长的湘妃簟,算是一个能遮风的简陋马厩。
  只可惜这马厩没有围栏,全靠红缨自觉站在墙根里。
  晴秋笑了笑,快步走过来,红缨也仿佛认出她来似的,欢快地打了个响鼻。晴秋伸出手挠了挠红缨的脖子,也不知怎的,她在这马儿跟前反倒是前所未有的心里安定,大约是它曾救了自己的缘故。
  忽儿想起什么来,晴秋立即摸了摸红缨胸骨上的伤口,见被上过了疮药,才放下心来。
  “你饿不饿先刚都没吃饱。”她对着红缨轻轻说道,又道:“你且等着!”
  ……
  燕双飞的小厨房就是绰楔门旁边一间倒座房改的,如今连三太太房里的人也用着这里,都不去和喜堂拿饭,很是便宜。
  也不知是不是晴秋的错觉,她总觉得一进来时其余丫鬟婆子们的目光都从自己身上意味深长地略过,甚至旁人对待她的殷勤,都叫她无措。
  她深深吁了口气,只管强自镇定,拿了容姐儿和自己还有银蟾的饭,还单把自己食盒中的那只鹅梨揣在兜里,预备给红缨吃。
  ……
  等晴秋埋头提着两个大食盒出来,来到月亮门旁才放下,掏出怀里鹅梨,抬头递过去:“给你吃――”
  湘妃簟遮住的一片阴翳下,穆敏鸿看着眼前递过来的这只硕大青翠的鹅梨,眨了眨眼睛。
  天爷!
  晴秋猛地一滞,鸿哥儿怎么站在这里一声不吭的!
  她举着梨子的手不知该放下还是坚持――若是以往,晴秋纵不会是如此踟蹰的一个人,只是因着头晌的事儿,叫她实在难以面对一个不相熟的男子。
  幸而鸿哥儿没伸手,反而笑道:“给红缨的∧悄憔臀拱 6粤饲缜铮这阵子红缨暂且就拴在这里,可我总不好常来后院,你帮我多照看照看它等会子我叫人拿它的草料来――喂和遛不用你,你只管多看着这张簟子,刮风下雪的别叫它塌了就行,好不好”
  晴秋后退了一步,躬身道:“自然是可以,况且哥儿您是主子,有什么差使打发奴婢做就好了,用不着说‘帮’这个字,也不用问我的想头。”
  穆敏鸿心道,这不是对你有愧。不然岂有这个耐心烦呢!嘴里却笑道:“若这么说,那我直接和容姐儿打一声招呼就好了。”
  晴秋低着头,没说话,不知道怎么回。
  穆敏鸿也觉得好没意思,便转而摸了摸红缨的头,跟它耳语两句话,便走了。
  等他一走,晴秋这才长出一口气,赶紧抬起胳膊,捧着鹅梨递到红缨嘴边,红缨咴儿咴儿叫了两声,就着她手上一口一口吃了。
  ……
  远处东厢房,支摘窗开了一条缝,张书染就在窗户后面默默地看着,等红昭过来催用饭时,仍旧一脸若有所思。
  ……
第48章 私铸币(一)
  三日之后, 穆府的马厩清扫好了,重新开了大门,用车的仆妇小厮们发现,这回焕然一新的不止有干净的马厩房舍, 连带着管事的和两个马倌都换了新面孔。
  不过新换的这些人态度殷勤, 办事麻利, 况且又舍得给料照顾马儿, 因此家下人谁也没多问, 只私下里叽咕:管家奶奶终于开明一回, 把这窝猫鼠同眠做事稀松的家伙都革了职,真是大快人心!
  殊不知管家奶奶李氏也一样被蒙在鼓里, 后知后觉, 忙叫冯妈去探查――如今冯妈已和曲嬷嬷平起平坐,一样是府上管事嬷嬷, 且又兼着是李氏的奶母,自然处处又高曲一头。
  冯妈费了些功夫, 探知是燕双飞张姨娘那边出的手,还借用了外头柜上的人,忙道:“这还有章法没有便是马厩果然办事不力, 也轮不到她发落人, 少奶奶,您还干坐着要我说――”
  李氏却一抬手, 示意噤声。
  她如今已经不是那个刚入府没几天,才接手管家的那个新奶奶, 在这府上生活得越久, 她越看得清,别说马厩, 就是张姨娘想要这府上半边天,一家子连老太太都说不出半个不字来的。
  李氏道:“也罢了,他们既然不肯声张,咱们就权当不知道好了。眼下一大堆粮食等着卖,车队也快到家了,只管忙过这一遭,过完年你我就清闲了,你若有闲心盯着别人,还不如帮我想法子抬一抬粮价!”
  “G,是,是!”冯妈诺诺道。
  ……
  且说马厩开了后,李氏又打发人来请张姨娘,张姨娘自然是不肯出山的,原想打发红昭过去应付两天,晴秋却站出来道:“我没什么差使,不若还是叫我去罢。”
  张姨娘见她目光沉静如水,不似往日惆怅多思,心里跟着一叹,允诺道:“好,那你就去罢,原就是你的差使。”
  晴秋福了一福,领命离去。
  ……
  打谷场边一溜儿排房原是供人看谷仓的,如今最里间的被李氏叫人拾掇出来挪作自己白日看账理事使用。曾经乱堆的米斗和各式农具都被收走,换成绸缎袱着的各样坐具,屋里还生了火炉子,晴秋进来没坐了一刻钟,额上就冒起汗来。
  “这是今年的佃户簿子,这些是有自己耕牛的,这些是没有,又这些是连耕具都没有,全使咱们的家的。各色人等收的租都不一样。”紫燕指给晴秋道,又笑道:“我也是白说,这些原就是你夏天开耕后拿给我的。”
  晴秋笑笑,拿起来翻阅,问道:“今年失佃报丧的多 
  “在这里。”紫燕忙把手边一本簿子拿给晴秋:“今年没有打仗,失佃的少,不过有十来家报丧的,已经把他们的租子减了一半。”
  晴秋翻着账目,笑道:“今年收成很好。”
  一旁的李氏闻言也道:“是呐,风调雨顺,你看外头满坑满谷的粮食没有都愁得我夜里睡不着觉,这要是卖不上价可怎么是好”
  紫燕从旁也笑道:“我们奶奶这几日也算是魔怔了,见天的念叨这些话,也是呢,每日里都只有一些零星小粮商过来,眼瞅着打谷场都装不下了,多愁人呢。”
  晴秋忙道:“奶奶别急,哪年卖粮不闹得人心惶惶的原也是今年各人收成都好,那些大粮商就擎着手等咱们让价呢。”
  她从袖中抽出一条纸签,道:“这是临走时姨奶奶写给我的,上头都是城中大粮商的名号和家宅住址,他们的媳妇也常在外奔走的,奶奶不如打发人恭恭敬敬地请了她们来,或吃茶,或看戏,先把人情做起来,再领着他们往咱们打谷场一走,许多事也就顺水推舟了。”
  紫燕忙接过纸签,拿给李氏,李氏笑道:“好,果然没错请你来,这不传真经来了”
  一时大家都笑了,其实她们心里都明镜似的,李氏磨着燕双飞这么久,就是要张姨娘手上这个名目罢了。
  李氏拿着纸签,即刻招徕冯妈,和她耳语不断。
  不大一会儿,又有一个小丫头进来说:“二太太过来了。”李氏不想让她进这屋里见到账本,忙起身道:“我出去一会子,你们忙着。”
  说着,径自出去不表。
  晴秋算了半日帐,对紫燕道:“我有一句话,说出来唐突,只当听听就罢了。”
  紫燕忙让她直说,连冯妈都道:“奶奶请姑娘来,原就是为着您有经验,有什么指教尽可说的。”
  “谈不上指教,只是我心里的一点想头。”晴秋解释道,又道:“这粮食除了咱们家吃喝日用外,再把两个谷仓填满以备不时之需,剩下的就尽快卖了罢。大奶奶|头一年经管此事,想卖出个好价来是人之常情,可粮食不比那些杂货,尤其是咱们还挨着塌它蛮族,恐怕夜长梦多呐!”
  紫燕忖度着这话,不住点头,冯妈也道:“这是实话,我也说给大奶奶听过,何必争这个强,尽早脱手,换成现钱多踏实!”
  晴秋笑道:“您二位觉得这话中听,便在大奶奶跟前打个边鼓就好了。”
  紫燕冯妈等无不点头应允,静了会子,紫燕忽儿问道:“晴秋,那个赵子琪你知道∽饬嗽勖羌叶百亩地,今年竟一粒粮食都没收到!我们去查,一问才知道,他早早割了青,私自卖给豢猪场了。拿他一问,他也不撒谎,竟说是赌输了,卖地里的芜菁还账!”
  “咦”晴秋也吃了一惊,蹙眉道:“赵子琪我知道的,这几年,年年都有故事,因念着他是先大老爷的亲戚,当初也是没法儿不承他的租,便只把老虎滩的地儿租给他,想着好歹也是挨着连州官营农场,他要寻起事来,也得顾着一半点衙门的脸面。”
  “什么亲戚,正经连老太太的亲戚都丁是丁卯是卯地交着租呢!”冯妈从旁嗔道。
  这牢骚话张姨娘曾经也发过的,晴秋不禁失笑,却没继续答言,她只是来帮衬做事而不是来搅乱的,除非点名儿问道自己头上,否则一句不多说。
  ……
  看了半日账,外头天色渐昏,晴秋起身告退。紫燕笑道:“不若在我们这儿吃了饭再走,反正都是拿食盒,我打发小丫头去一趟燕双飞。”
  “也罢了,明儿我赶早来。”晴秋笑道:“姐儿该放课了,怎么也得让我过去点个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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