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的品格——裴千羽
时间:2023-12-04 14:31:33

  鸿哥儿道:“儿子只任他如何,哪怕是给他当个磨药小童,任凭他驱使,磨到他点头同意――再不然,把他绑在马上,叫红缨驼回来罢了。”
  “贫嘴!”张姨娘嗔道,不想岔了气,伏在炕枕上咳嗽。
  穆三爷忙给她顺了顺背,却笑道:“不若姨娘就放他去当磨人精罢,好赖也比在家聒噪咱们强。”
  张姨娘哼了哼,道:“也罢了,正好婚期改了,你还有两年闲工夫,就去玩儿罢。”
  鸿哥儿知道姨娘这话是敲打他,忙凑上来作乖,嘻嘻一笑。
  张姨娘又嗔睨他几眼,不免叮嘱:“鸿哥儿,南边不比咱们戍北原,你甭想着自个儿在北边霸道惯了,去了南边也一样成事,不尽然!南边风土人情,甚至连吃喝都跟咱们两样的,出了岔子是会要人命的――道勋,你从柜上给他找两个常跑浣江二州的伙计,叫哥儿一并带去!”
  穆三爷道:“很是,还是姨娘提醒的好。”
  鸿哥儿忙道:“姨娘,你就省省力气,别唠叨了。这些我都明白,我又不是头一回出门,二老也不用多操心,我快去快回,不到年下就到家了!”
  ……
  说定了此事,鸿哥儿便回到前院自己的住处。
  明间里,晴秋正点着蜡烛针黹。
  “绣什么呢,一有点功夫就挖针引线,也不怕眼睛花了!”
  冷不丁的这话,叫晴秋唬了一跳,针头戳到了手指头,沁出一星儿血珠。
  “唉呦,倒是我的不是了。”鸿哥儿见她指尖冒血,忙道,又往架子上去拿药。
  “不用了哥儿,这是常有的事,小伤口,都看不见。”晴秋笑了笑,只将冒血的手指随意碾了碾,起身把绣的花样拿给鸿哥儿看:“您瞧,是太狮少狮同狮滚绣球。”
  这绣面尺寸大小,估摸着却用了不下十数种颜色,花团锦簇一般,仔细端详,那大狮子威风凛凛,小狮子憨态可掬,唯有中间朱红色绣球尚未完工,只绣到一半。
  他看了看,只觉得女孩家的功夫实在深不可测,这活计要是给他,他一年也意敛怀鲆欢浠来,便笑道:“倒是挺好看的,什么寓意”
  晴秋笑道:“寓意子嗣昌盛,是绣给您和孟二姑娘的。”
  鸿哥儿一听,罕见的闹了个红脸,好没意思地道:“这……这些不该是她准备的 
  晴秋忙道:“喜服喜被喜枕这些闺房里的物件,自然是新妇要准备的,奴婢不敢僭越代劳。”她捧着这幅狮子滚绣球道:“可这些是预备给新房子使的,新桌子新椅子新镜子都要盖锦袱,届时您搬过去,多少东西都是要绣的,奴婢就想着能绣一些是一些,省得去外头买了。”
  鸿哥儿听她这么一说,便也明白,也佩服,笑道:“是这个道理,那你换个花样罢。”
  “换什么呢”晴秋疑道,又想着鸿哥儿大约是不好意思的,便道:“那奴婢就再绣一些‘岁寒三友’、‘玉堂富贵’好了。”
  “唔,你不如绣一个‘马到平安’――有没有”
  晴秋听了,忙道:“有!是绣给红缨 
  “什么绣给红缨”鸿哥儿瞪了她一眼:“是绣给你主子我――我要出门一趟,去南边!”
  “说去就去啊”晴秋也顾不得绣什么,只听见“南方”二字便激动起来,一劲儿问他:“是找那位神医去「姨奶奶瞧病”
  “是,别顾着乐啦,你把我春夏两季衣裳收拾出两箱来,明儿我一早带走。”
  “G!”
  ……
  翌日一早,鸿哥儿推门出来,见明间里晴秋正杵在几案上小睡,不禁眉头一蹙。
  晴秋听见动静,腾地起身,道了福,又指了指盥洗盆,道:“水已经打好了,您梳洗罢。”
  鸿哥儿洗脸擦牙,梳洗完毕,才看她道:“一宿没睡”
  晴秋笑笑没说话,只道:“您的衣箱我都收好了,里头放了春夏两季衣裳,连带鞋帽袜子都放了两套,出门在外来不及换洗就买新的,另有一包药,头疼脑热腹泻呕吐的,您见了比我会认会吃,还有书房里的钱,我都拿出来缝进您所有蹀躞袋里,千万记得别丢了。”
  这些都是紧要的,鸿哥儿见她考虑得紧密周全,心里很是熨帖,又见她从桌上拿起一只绛色马报平安百事吉结子来,道:“这是奴婢昨儿夜里绣的,小是小了些,里头放的是两枚压胜钱,是前年跟着太太去清净山里给老君过圣诞发的福钱,放在里头权且当个平安符罢!”
  “有劳。”鸿哥儿接过,又道:“早饭我不吃了,等我出门后你就回后院住去,也省得你一个人多害怕呢。”
  晴秋笑笑:“您就别操心我了,我跟姨奶奶说一声,自然有我的去处。反倒是您,去了南边可不能由着性子,出门在外,夜住晓行,别图赶急路,也别贪玩儿,那乡村野店能不去就不去,河里的水也不可捧起来就喝,我听人说南边的水岔路极多,有的河里专门有那种吸人血的虫虱――”
  “啧,你连咱们连州城都没出去过,哪儿知道的这么清楚!”鸿哥儿一听这些唠叨就头大,忙嗔道。
  晴秋心里说道:我哪里都没去过,难道还不知世事啦可她不好跟主子犯犟,只得反复叮咛道:“总之南边跟咱们戍北原不一样,您千万小心!”
  鸿哥捏着太阳,笑道:“沈嬷嬷,别唠叨了,昨儿夜里你是去我姨娘那儿取经了罢!”
  晴秋听不懂,也亏得她好脾气,躬身福道:“那就祝您出门见喜,一路平安。对了,别把红缨丢了。”
  鸿哥儿默默看了晴秋一眼,提上两个衣箱径自走了。
第54章 发白灾
  话说鸿哥儿一去南方后, 晴秋便回了张姨娘,得了允诺重新搬回后院,和容姐儿作伴。
  她们主仆俩重聚,自然欢喜一场。如今容姐儿也大了, 见识和口舌都远胜幼时, 每日和晴秋混在一处, 做针挽线, 品诗论书, 挑灯夜话, 越发亲密起来。
  ……
  夏天一眨眼就过去,崇元廿三年的秋天如期而至, 同夏天一样, 戍北原的秋也很短暂。
  今年似乎是个冷年,这才刚到八月, 树上的叶子还没全红,雪就落了两场。大雪压塌了地里的粮食, 粟麦黍子还青着,就被佃农们连夜匆匆割去,唯恐一年的心血毁在雪坳子里。
  穆府二爷是管粮食经种的, 看着今年欠收簿子, 满面愁容;好在北去喀拉尔山的车队也带回大批山野珍奇,皮毛杂货, 今年穆三爷也跟着出车,所以车载斗量, 还算丰收。
  外头种种大事, 甚少传进内宅,阖家女眷还如往常一样, 烧起暖炕,点上熏炉,越性连门也不出。
  今年的晚秋似乎比往年更冷些,才发下来的夹衣已经不禁穿了,晴秋手上冻疮隐隐有复发的迹象,可她还是耐着疼痛,连夜为容姐儿做出一件贴身小袄来,防着她受寒。
  ……
  又是一个下雪天。
  “晴秋姐姐,你看――”银蟾提着容姐儿的食盒进来,示意她来看。
  晴秋放下针线,走来一看,只见食盒里原本应该供给的四碗菜如今只有三碗,少了一例清炒菜蔬,这倒还罢了,给的米饭竟不是主子常吃的粳米,而是奴婢们吃的豆饭!
  “怎么回事”晴秋不禁纳罕,难道有人克扣容姐儿饭食又忖着不对,如今她们一应吃喝都是燕双飞小厨房供应的,哪有自己坑自己的说法
  银蟾也犯疑,并道:“今儿去提食盒,给的就是这些,我看太太那边拿的也是豆饭和三碗菜。”
  她们这厢正不解着,外头两个小丫鬟匆匆迈步进来,一齐儿叨叨说道:“我们去大厨房上瞧了,那边也一样,各有减省:主子们减去一个素的,一二等的丫鬟有减一荤一素的,有减一荤两素的,还有下人房那些,索性连个荤菜也没了!”
  “怎会如此”忽巴拉的,为何减省起来银蟾晴秋听了都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肤色白皙的叫雪清,她道:“我听管家嬷嬷说,是外头粮食涨价得厉害,粳米官价从原来一斗四十钱涨到五十二钱,菽、粟、麦一斗也从十钱涨到二十钱了,又说今年收成不好,雪又凶,还不知道这粮价要涨到什么样呢!所以要大家扎起腰带节省一点子,也不单咱们奴婢这样,如今就是主子们也吃起两掺的豆饭了!”
  她这样一说,大家便明白。
  一旁那个身量瘦削的姑娘叫风瘦,却埋怨起来:“当初叫爹娘卖进来本就是图口饱饭吃,不想这主家倒从我们身上减省起来了,这叫什么事!”
  雪清跟她一块儿进府来的,却没有她这样胆子敢嚼舌,一时讷讷不言;和她们比,银蟾算是府里老人了,也只是默然不语。
  晴秋出声道:“快别说这些,等会儿姐儿就放课了,先服侍她吃饭罢。”
  又看着雪清风瘦,这是两个才进府的小丫头,像她当年一样,怯生生又瘦伶伶,想来也是苦人家出身,便道:“等会儿把我的饭菜拿出来,我有一荤一素,咱们一块吃。”
  风瘦忙道:“晴秋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晴秋笑了笑,却提步出了门。
  ……
  且说晴秋撑着伞出来,一径来到东厢张姨娘处,暖房里花香药香混作一团,又叫热熏笼一熏,直叫她打了个寒噤。
  屋里张姨娘躺在摇椅正在看书,边上放着未吃完的午饭。晴秋一进来便道:“我听人说,各处都减省起来了。”
  张姨娘笑道:“我说什么来着,头一个上门的必定是她,问的还就是这话。要我说你是小管家呢,操不够的这个闲心,只可惜如今我不是大管家啦,你是责问不着我了!”
  “姨奶奶料事入神!”随侍在侧的蕊簟蕊屏闻言只是笑,又拉着晴秋来到饭桌前,道:“你瞧瞧,这也撤下去一道菜蔬,不过,恐怕是他们觉得在姨奶奶跟前过不去,又偷偷给了一例油煎糍糕,只可惜姨奶奶不爱吃它,倒叫我们享了口福。”
  晴秋却一眼便看出,这份饭菜张姨娘不过才用了三四分,正要说话,却见姨娘招手,把她叫至近前。
  “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晴秋忙问道。
  张姨娘一欠身,晴秋便俯下身附耳过来――
  张姨娘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晴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张姨娘。
  晴秋喃喃:“真的 
  张姨娘面色一晦,摇头叹道:“这种事是我能说出来玩的”
  蕊簟拿着一件披风走来笑道:“有什么悄悄话也不用躺着说,才吃了饭也该散散。外头正下雪,就在廊子上赏一会儿也是好的。”说着,给晴秋使眼色。
  晴秋便伸手扶起张姨娘,为她裹上披风,二人便携手往围廊上走去。彼时婢子们都在服侍主人用晌午饭,四下里无人,她们说话的声儿也大了些。
  “那灾情严重 鼻缜锩ξ实馈
  张姨娘细声细气道:“咱们家是这样,因为用的是佃农,底下又有许多农户,抢收还算及时,所以欠收了有三分,而那等人力告缺的人家,欠收就有一半了;还有那等一应耕地全都是瘠田的,简直不可想,再则靠近草原的那些人家,别说粮食,连牛羊都叫雪埋住,都冻死了。”
  晴秋听了,心里咚的一沉。
  “白灾……奴婢当年在街市上,见到过许多因着古雅白灾逃难到连州的人。”
  那是多少人沦为奴婢集市上待贩卖的羔羊啊,甚至连羔羊都不如。
  张姨娘抬头望了望天,老天爷似乎无悲无悯,照旧簌簌下着雪。“这一回连州的白灾只怕比古雅更甚。”
  晴秋也抬头望了望天,悲从心起,忽儿想到,爹娘――他们的粮食怎样,日子还好
  *
  连州发了白灾这事,晴秋得知以后并没有告诉屋里的小丫鬟们,徒增烦忧罢了,只是顿顿饭都拿出自己的来,和大家一道吃,小丫头们先前还让着,可到底抵不过肚饿,便一推二就,都混吃起来。
  这屋里几个女孩都日夜宿在一起,人都是好的,雪清风瘦自从吃了晴秋的荤菜,便日日替她打水铺炕,晴秋又不惯使唤人,因此两厢嬉笑拌嘴不休。闹得容姐儿看她们热闹,都想把自己的饭菜也让出来,晴秋忙道:“这万万使不得,规矩不可坏。”
  等容姐儿追问她什么规矩,饶是伶牙俐齿的晴秋,也说不出子丑寅卯来,容姐儿便笑她老学究!
  ……
  是日,一直在柜上忙碌着点货发货的穆三爷穆道勋回了府,和张姨娘说话,也知道了府上各处减省吃穿用度一事,不由眉头一蹙。
  张姨娘道:“你别见怪,大奶奶恐家计艰难,才做下这个决议,我也不好驳她的,她自己比我们还减省呢,只是底下说什么话的都有,我想着,瞒着总不是长远的方儿。”
  穆道勋轻轻颔首,拿出一张邸报来,交与姨娘。
  靖朝邸报虽也是进奏院定本通政司发行,只限于朝廷以及各州官员间流通览阅,但在民间若有出价高者,也是可以买的。作为一个行南走北的大商人,穆道勋自然是期期不落。
  张姨娘看了邸报,眉头深深蹙着:“这是怎么说的,这个当口陛下怎么叫帅司回京况且就是述职,也是三年一回,上年回过了呀”
  “今儿帅司召见,说到这儿了,这邸报上写得不详实,实际上他这次回京,是为了给太后庆祝六十整寿,不光他一人,外省所有三品以上文武大臣都得回京。”
  张姨娘拍拍额头,叹道:“我记着呢,只是没想到一块儿去。”今年腊月初九正是皇太后六十岁圣寿,日子张书染清楚地记着,连遥祝的寿礼都备好了。
  “那帅司还有别的话说没”她又问。
  穆三爷便将今日出行前霍存山交代的话都说了,张书染听了后,看了一眼三爷――往后的路不好走呐。
  穆三爷笑道:“这些事我说与你知道就好,如今家里贸然减省也不像样,我这就叫二哥过来,和他说说买粮的事。”
  张姨娘也道:“越性把两位太太还有清哥儿,清哥儿媳妇都叫来,如今一家子才几个人,咱们大包大揽的,不知生出多少闲话来。索性都敞开了相议,渡过眼下难关为是。”
  “姨娘思虑的是。”
  ……
  如此,穆家三房合议了两日,终于下了决定。是日,管家嬷嬷往各处走去,与府里丫鬟嬷嬷们说明:
  “想必大家也都恍惚听见了,今年雪下得凶,地里庄稼都欠收,咱们连州城恐怕脱不了要是受灾了。”一时众人相顾窃窃私语,管家嬷嬷嗖了嗖嗓子,止住了道:“别嚷嚷,我今儿实话告诉诸位,的确如流言所说,咱们连州城是闹白灾了!你们当中有年纪小的,不知道什么是白灾,问问你们身边年长的嬷嬷,或者有从古雅逃难过来的,那白灾是要死人的!冻死的,饿死的,被父母换了……”
  她话落在这当口倏地一停,可满园奴婢却罕有不明白的,当下有几个历经世事的都悄悄垂泪,别过了头去。
  管家嬷嬷又道:“前日大奶奶叫厨房上减省,想必有人心里生怨,说什么外头饿死人和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省就省我的你们要做菩萨要施粥尽可做去,又没拿我的名儿给我积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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