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的品格——裴千羽
时间:2023-12-04 14:31:33

  “大少奶奶,奴婢抬不动大少爷,您快派几个嬷嬷,把大少爷抬进您屋里去罢,他吃醉了酒,正打鼾呢。”晴秋忙道。
  大少奶奶才回神,忙让自己两个奶嬷嬷去书房,把刘骥春架回来,又冲晴秋笑了笑。
  晴秋便好似得了什么圣旨似的,竟指挥起满屋丫鬟:“咱们也都该忙自己的罢,姐姐们去拿香胰子,我去烧水!”
  ……
  少奶奶便回了房里,那刘骥春本就是半醉着,后又惊了风吹上头,又多添了几分醉意,如今正心痒难耐着,恰好大少奶奶进来,温柔小意伺候他,便一把搂住了她,口里胡乱喊着心肝之语,大少奶奶也温存了些,不似往日瞧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起来。
  却说这二人起了事,其余丫鬟自然都躲懒回去歇着了,晴秋却依言烧了一桶水,提着放到大少奶奶房门口,再蹑手蹑脚退出来。
  也罢了,再待一宿,明儿跟大少奶奶讨个请,找个籍口出去,就说往家里送东西,就此别过罢……如此想着,只觉得房顶上瓦片擦擦的声音,疑心是猫,抬头看时,却见房顶上赫然站着一个穿夜行衣的贼人!
  她倏地捂住口鼻,生怕呼吸都动静过大,惹得杀身之祸。
  一弯浅月挂在天上,四下里都是鞴饬粒院子里各屋都点着灯,却鸦雀无声,只有偶尔刘骥春和他夫人弄那事流露出的些许声响。
  既然漏了行藏,所来之人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纰漏,只见黑衣人连脚踩数下,利索地从房顶上翻身跳下来。
  倒是好俊的身手,也不知是不是太过于吃惊,晴秋仍有功夫细想着,只是扎眼的瞬间,这夜行大侠便来到她跟前。
  嘶――晴秋瞅着这人身形,怎么,这么眼熟
  而来犯之贼照着昏暗灯光,也瞧清了晴秋模样,一时怔在那里!
  心思电转,晴秋一把拽过他,猫着腰躲进花园,四下里探听,亏的是大冷夜的并无人走动,便比了个噤声,拉着那人往内院外一处走去。
  ……
  看着满室书柜陈设,鸿哥儿一摘面巾,问道:“这是哪儿”
  “您都不知道是哪儿,您就闯进来”晴秋摇摇头,“这是刘骥春书房。”
  鸿哥儿便在书房里翻翻捡捡起来,晴秋起先还想叫他别动,后来想着,算了,就当刘府果真遭贼了罢,还替他点了灯。
  “你怎么在这儿”鸿哥儿一面翻拣,一面问晴秋,心里还腹诽,这家伙的书房全都是春图画本子,哪里有什么正经玩意,呸!
  “我……”晴秋噎了一下,才道:“我出府没地方去,自然也要换个东家。”
  “那真是不幸,今天你没有东家了。”
  穆敏鸿停了手,提步就要开门出去。
  晴秋一把拉住他,忙劝道:“祖宗,您是冲撞了哪门子邪祟,怎么干起这个营生这是闹着顽的,你知道这府上有多少家丁小厮就算你得手,你自己也折在这里,值当的。 
  穆敏鸿不为所动,晴秋脑瓜子嗡嗡的,赶紧又想了想,哄着他道:“奴婢知道,您万万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可是刘家怎么着您了……难道是您查到――”
  她原本是想哄他说出缘故,忽然见鸿哥儿重重喘了两口气,眼眶霎时就红了,她也顿时明白过来,呐呐地撒开了手,喃喃道:“难道是他害死了老爷,是他指使人诬陷二老爷通敌叛国”
  “那张卖给塌它十万石粮草的文契就是刘家的,而诬陷二伯的,就是刘骥春,买通商会让我父亲送粮的,也是他!”
  晴秋狠狠咬了咬嘴唇,这会子不论什么天理王法,连她自己都想翻身回去一匕首了解那天杀的!
  可是,终究只是想想罢了。
  她一把攥住鸿哥儿的手,拦住道:“你不怕老爷姨娘心里难过,你想想容姐儿,她该怎么着啊你好好的不要折了进去!”
  鸿哥儿颤了颤,终究没有动作。
  晴秋吁了口气,知道总算劝住了他,正要把他往回撵,却听外头小厮喊了一声:“大少爷”
  原来是他半夜起床解溺,见窗户边一男一女对站着的影子,以为是还没成好事,便关心了一句。
  晴秋扭头看了看窗外,忙紧贴鸿哥儿,扬声喊了一句:“啊……不要啊……大少爷……”
  鸿哥儿见鬼似的瞪着晴秋,晴秋拽了他一把,窗户上,俩人的影子又贴在一起,那小厮便以为刘骥春得了手,嘿嘿笑了声,又迷瞪着走了。
  “解释起来说来话长。”面对鸿哥儿疑惑的眼神,晴秋尴尬地笑笑。经过这么一遭打岔,穆敏鸿浑身沸腾的血液仿佛也冷了下来,头脑也清醒了,狠狠吐出口气。
  晴秋见他这模样,便知道鸿哥儿已经想通了,忙道:“闲话少叙,这是是非之地,您也是是非之人,赶快走罢――您怎么来的”
  穆敏鸿心说当初私铸□□的贼窝我都去的,区区刘丰年的家,却见晴秋满面愁容,是真的担心自己,不免心里一宽,拍了拍自己胸膛,意思是他自己有主意。
  晴秋吹熄了蜡烛,二人又在黑暗里等了等,四下里静悄悄的,晴秋忽然背着鸿哥儿,转过身去,解开衣襟,从最里层拽出个――这也是先刚那刘骥春唐突她时,她不敢狠命挣扎的缘故。
  她拿出那枚佛牌,递给鸿哥儿,道:“这是姨奶奶走时交代我看好,在关键的时候给你的。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是关键的时候……可能就是眼下罢,你收好了,万万不可再莽撞行事了,知道 
  黑暗中,鸿哥儿摸到了这张佛牌,心脏陡然跳快了许多,天可怜见,原来是这个!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苦苦索求的粮窖钥匙,竟然在晴秋这里。
  “劳烦你了,晴秋,你为这个家做了许多事,我们都欠你一声谢谢。”
  听着这话,晴秋无声笑了笑,觉得哪怕今天吃了再多苦,也是值了。
  ……
  晴秋也不好再让鸿哥儿久等,生怕刘骥春完事以后还能晃晃悠悠回书房,便趁着四下里无人时,带着鸿哥儿往外走――走着走着,就是鸿哥儿领路了,他比她自己还认这座宅邸。
  看来还真的是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晴秋心里腹诽道。
  穿花园过围廊,走到后院院墙,却见鸿哥儿吹了个鹧鸪哨,墙头外便冒出一个人来,照着月亮看,竟是赵子琪!
  那赵子琪苦笑道:“唉呦,哥儿,你也忒慢了些――得手了没”
  鸿哥儿摆摆手,又招招手。
  赵子琪知道他没得手,笑了一下,小声嘀咕道:“我就说您着了魔似的,别来罢――哟,这不是晴秋姑娘。怎么有缘千里在这处相会”
  “能不能出去说”鸿哥儿道。
  赵子琪嘻嘻笑了一声,放下根绳子,晴秋还无知无觉的时候,就觉得肋下一疼,原来是鸿哥儿把她掐了起来,并道:“抓着绳子,上!”
  她糊里糊涂就上了墙,鸿哥儿在后退又推了她一把,再往上时,赵子琪一搭手,把她拽上来,等晴秋回神时,已然在刘府外头了!
  “我出来了!”她小声欢呼着,“天爷,我竟然出来了!”
  赵子琪嗔道:“既然这么高兴,当初怎么还进去了呢!”
  鸿哥儿也翻身出了来,闻言道:“不兴人家换个东家”
  赵子琪和晴秋对视一眼,都能说笑了,那定是转圜过来了。
  殊不知,穆敏鸿此刻已经做下了决定,既然不能直不隆冬杀死刘骥春,那就堂堂正正让他灭亡――比死还痛苦的灭亡。
  *
  大路朝天,是各走一边,还是
  赵子琪看着晴秋,又看一眼鸿哥儿。
  他们来时是两匹马,鸿哥儿问赵子琪:“有钱 
  赵子琪从兜里摸出一把银锞子,鸿哥儿接过来,递给晴秋,并道:“回家罢,回你自己的家。”又对赵子琪嘱咐:“你送她,把她送进家门再回来。”
  晴秋摇摇头。
  看着鸿哥儿一脸不容拒绝的模样,赵子琪推推晴秋,劝道:“也罢了,就先回家,有什么事等我们这边安定好了再说。”
  “我倒没别的事,”晴秋道:“只是想替姨奶奶嘱咐两句,千万保重自个儿,还有别忘了容姐儿!”
  “不会忘的,我省得。”鸿哥儿说着,又把红缨交到晴秋手上,“红缨你骑走罢。”
  这是什么意思
  晴秋看着红缨,枣红马似乎是心有所感,大脑袋一直蹭着鸿哥儿。晴秋疑心他要犯傻,这分明就是在托孤。
  鸿哥儿大约看出她的担忧,摇头道:“都放心罢,我自有章程。”
  “走罢!”赵子琪见他们拖拖拉拉的,说道。
  这就是一条犟驴,从前姨奶奶的话也是捡着听呢,遑论她的……晴秋翻身上马,驭着马儿离开。
  走了一会儿,她和红缨都一齐回头,黑黢黢的夜里,一身黑色夜行衣的鸿哥儿正走在月亮底下,踽踽独行。
第74章 孤鸿影(三)
  晴秋和赵子琪各骑着一匹马, 穿过城郭外一大片一大片叫不出名字的密林、坟场、小径,路过沿途各村坊的祠堂,一路向月色更浓处疾驰!
  “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 放空钟……”[注①]
  赵子琪不算悦耳的歌声传彻在空旷的寒夜里, 引得一片寒鸦与野狗此起彼伏的吠叫。
  ……
  “晴姑娘, 你记得路 闭宰隅髋穆砀仙侠矗 手里提着一盏羊角风灯。
  “我以为我忘记了, 没想到一走过来, 竟全记着呢!”晴秋骑在马背上轻快地笑说:“小时候我就跟我爹爹一块出来给商号拉苁蓉,他驾车, 我压车, 有时候还逮着机会驭马!”
  “怪道你骑术不赖哩。”
  飞驰在路上,晴秋只觉得万物的影子都被甩在身后, 她以为这条十年没走过的路她已经忘记了,没想到, 竟还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觉着,连路上一块土坷垃都还记得!
  从前, 每每想到回家, 总是诸多踟蹰,可是如今真格儿的走在路上, 却又焦急起来,只觉得还不够快!
  “驾!”
  赵子琪坠在她身后, 摇了摇头, 从前姨奶奶跟前老成持重的大丫鬟,如今放马跑在夜路上, 倒跟撒了鹰似的。
  ……
  直走了两个时辰,夜更加深了,晴秋也冻得打起哆嗦,她忽然在一片山坡上勒紧缰绳。
  近乡情怯。
  晴秋头一次明白这个滋味儿。
  枣红马红缨颇通人意,临时主人只是手搭缰绳向后一勒,便停下前进的步伐,低头啃噬起石头缝里的枯草叶子来;晴秋端坐在红缨背上,望着前方出神;赵子琪从后头赶上来,手里提着灯,搭眼一照,见前头不远处正有一座土坯院落,瞧不清门面,只隐隐约约看出院子外种着棵大柳树。
  “那是你家”
  晴秋点了点头,又犯起踟蹰来,“大半夜的,先不进去了,等鸡叫再叩门,您先回去,太冷了。”
  “我回去算什么事送佛送到西,况且鸿哥儿也交代了,叫我看着你进家门 !闭宰隅靼咽掷锏牡频莞晴秋,笑道:“长久不回家的人都这样,怕什么那家里都是亲娘老子,又没老虎咬你,外头却是不能待了,本就走了这么远的路,再不进屋里暖和暖和,人都冻坏了。”
  是啊,他说的没错,都是我的亲生爹娘,怕什么呢。晴秋腿轻夹马腹,红缨便立刻抬起四蹄,哒哒的往前走了。
  ……
  “爹爹、爹爹!”
  晴秋一面叩门,一面叫着,屋里黑洞洞的仍无光亮动静,四邻的狗却都被惊醒,一阵旺旺的犬吠。
  不大一会儿,只听见里头木门吱呀一声,院里有人喊了一句:“谁呀”
  晴秋忙道:“是我,秋容!”
  便听见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大门门栓嘎吱嘎吱卸了下来,门也顺势开了,晴秋提着灯的手都忘记举起来,照着鞯脑律,看见门后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
  “……是井岩”
  沈井岩眨着眼睛看着晴秋,晴秋离开家时他才只有六岁,印象早已模糊,诧异问道:“是二姐”
  “G!”
  井岩一拍大腿,笑了一声:“你回来啦!我告诉大去!”
  他幼时因有算命的说他命里本不该是这家的娃儿,所以从出声起便从未喊过爹娘,一直都叫爹叫大,管娘叫姐。
  井岩连忙跑回屋里,沈老爹本就听见外头有声响,当下便下了炕,不一会儿便趿拉着鞋出来,不可置信地道:“是容儿回来了”
  乡下人家爱惜油灯,一到夜里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今夜月亮也不大,沈家人都睁大着眼睛看着来人。
  晴秋牵着红缨走进院里,提着风灯,笑着答应一声,“是女儿回来了,这大夜里的,把您吵醒了。”
  “唉呦,你说这个话,我是你爹爹呀,”沈老爹声音里难得带着哽咽,“快进屋,冻着了罢”
  晴秋摇摇头,这会子井岩已经进屋里把她娘叫醒,她娘是小脚,身子骨又不好,强挣着披衣裳下炕,她大哥沈天赐也打着哈欠出来,率先“嗬”了一声,睁大眼睛道:“二妹子回来了!”
  “秋容!”她娘嘶哑地喊着。
  “快先进屋罢,娘你先回炕上。”夜冷风紧,不能一一厮见,晴秋看着井岩,道:“小弟你去把厢房的炕扫一扫,烧壶热水,留这位赵大哥歇一宿,――爹爹,这位赵大哥是送我回来的,留他歇一宿明儿再走罢。”
  “要的要的。”沈老爹忙打着揖道。
  井岩便赶着去收拾厢房,赵子琪忙推拒道不用,乡下人盖房子不易,虽说这里叫石头村,但据他所看,住的房子都还是夯土垒的,这么两间小房子挤了一家子人,还能听见从西屋传出来小孩子啼哭声儿,如何能挤得下他
  晴秋歉疚地看着赵子琪,赵子琪摆了摆手,翻身上马,晴秋连忙把灯给他,又说:“您受累,把红缨也带回去罢。”
  “这可不行,这是鸿哥儿要托你照顾的,何况那府上连个小厮也没有,他自己忙起来饭都吃不上,红缨跟着他连草叶子都啃不着。”
  也是,晴秋便点了点头,小弟井岩这会子这会子捧出一个大铁壶来,“大哥,喝点热水再走!”
  这家人倒是心肠不坏,赵子琪接过破了口的水碗,喝了一碗热水,跟沈家人一拱手,告辞离去。
  ……
  且说晴秋拴好红缨,又把自家毛驴吃的草料拿出好些,堆在马厩,收拾停当,才进屋。
  一家子都没睡,全在沈父屋里聚齐,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晴秋一进来,看着眼前父母兄长幼弟,他们老去的老去,长大的长大,已经变化得叫她不敢相认,唯一不变的是家里的摆饰陈设,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炕桌、小凳子、被袱、甚至铺盖,竟都没有换新过……看着眼前这一切,晴秋不觉湿了眼眶。
  “爹,娘,孩儿回来了,给二老道福!”晴秋深深福了一礼。
  “学的这把式,”沈伯友笑呵呵地看着女儿:“快上炕来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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