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的品格——裴千羽
时间:2023-12-04 14:31:33

  “G……”她娘早一把把她拉过去,想要摩挲她的脸,看着自己布满裂纹粗糙不堪的手,又放下了。
  晴秋忙握住娘亲的手,放在心口攥着,“娘,你还嫌我。”
  “哪里是嫌,我疼你不及。”沈大娘看着晴秋,就好像看着一件稀世宝贝,疼惜地说道:“我是不敢认了,我的丫头都长这么大了,你走的时候才这么高,身上都没肉,黄毛耷秧的……”
  “孩子才回家,你就说这些!”沈老爹推了媳妇一把。
  沈大娘抹了抹眼泪,“是啊,不说这些――这是你嫂子凤霞,这是你侄儿,还没有大名,贱名小石头――小石头,快叫姑姑!”
  家里来了生人,小石头一直躲在他娘腿后头,这会儿点他的名,便怯生生喊了一声姑姑。
  晴秋忙答应一声,从怀中摸出两粒元宝银锞子,这还是先刚赵子琪给她的,递过去。
  小石头从没见过银锞子,只觉得亮晶晶的比石头好看,便一把抓在手里,嫂子凤霞眼疾手快,忙将锞子抢回来还给晴秋,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好给小孩子,他丢了都不知道瞎在哪里!”
  “那我给嫂子。”晴秋笑了笑,反手推辞道。
  两粒银锞子说实话并不算几两重,凤霞捧在手心,摩挲着它们,却感到万分沉甸甸,想着这两粒小玩意便能换二贯钱,就能买三石米,紧巴巴吃,够一家人吃过这个冬天……她扭脸看着丈夫,眼睛里露出渴求的目光。
  沈天赐啧了一声,抓起这两粒小银锞子,拍到晴秋手心里,打了个哈欠,扯着儿子,“走,睡觉去。”
  凤霞便同晴秋扯了扯唇角,也提起裙摆跟着沈天赐回到西屋。
  晴秋仍在发怔,沈大娘搂着她,道:“你不用给钱,你在外头攒钱不容易,况且这两年你也没少接济家里,尤其是去年闹白灾,你主家舍米施面,倒让我们一家子渡过难关。”
  沈父从外头抱回一捆柴火,重新点燃了炕洞,也跟着搭话道:“就是说呢,你这回出来,你主家怎么说我还想着他们多久能放你出来呢,没想到今年就回来了,也正该回……怎么哭上了”
  晴秋抹了把眼睛,笑道:“没事,想娘想的。”
  “你呀,小时候不爱哭,什么时候添了这么个爱流咸水的毛病”沈老爹笑呵呵道,又说:“往后你就和你娘睡这屋,我去厢房和井岩凑合凑合。给你们娘俩再燎一把火,热乎热乎炕,晴秋,你睡炕头!”
  “娘睡炕头罢,我嫌热。”
  “瞎说,你这身子摸着就冰凉!”沈大娘推了推晴秋,自己下了炕,晴秋窝在娘亲的被窝里,身上心里都是热乎的,忙问:“娘,你做啥去”
  “娘给你烙个饼子,吃完你就睡!”
  “唉呦,娘,我不饿,再说这会子黑灯瞎火吃什么烙饼,等会儿鸡都叫了,咱们眯一会儿,早晨在吃好 
  沈大娘扎着手,听晴秋一说,就点头:“行,我丫头说啥都行。”
  看着娘亲爹爹这副样子,晴秋心里又是熨帖又是心酸。
  如果我从没离开家,一直在娘身边就好了……但是没法子,这家里本就养不下我呀。
  *
  第二日清晨,老爷儿透过窗户纸照在晴秋脸上,她揉了揉眼睛,迷迷瞪瞪醒来。
  一睁眼,就看见一个胖脑袋在她身边玩羊拐骨,滴滴哒哒的,原来就是这个声吵她清梦,她捏了捏小石头的脸,小石头大约是被人教过了,奶里奶气叫了她一声姑姑。
  晴秋心里甜甜的,从里衣里摸出荷包,又倒出两粒银锞子来,拿给小石头。
  小石头一看是昨天那个,忙扭脸,摇着头说:“爹不让我收呢。”
  晴秋拿走他手上的羊拐骨,把银锞子塞过去,小声道:“你悄悄的拿给你娘亲。”
  小石头眨了眨眼睛,没动弹,反而拿那两枚银锞子当羊拐骨一样,一抓一丢的玩。
  嫂子凤霞这会子正进来,看见晴秋醒了,又看见自己儿子再玩银锞子,忙忙的就要抢夺过来,“你这伢子,恁的眼尖,怎么好玩它弄丢了卖了你都赔不起!快还给姑姑!”
  小石头懵懵的,就挨了一顿呲哒,呜哇一声哭了,晴秋慌得不知如何劝,忙道:“嫂子,这是我给侄儿的,你别嚷。”
  凤霞抿了抿唇,晴秋笑道:“是真的给孩子的,你快替他收起来罢。”
  “G!”凤霞利索地将银锞子收进怀里,对晴秋笑道:“妹子也起来罢,娘正烙饼呢,自打过了年,这还是头一顿吃烙饼!”
  “烙饼,我要吃烙饼!”小石头听见,急不可耐地就要下炕。
  晴秋也翻身起来,穿好衣裳,叠好被卧,问凤霞:“嫂子,家里没有多余的毡子或者旧袄≡趺床煌窗户上挂个帘子,这一宿冷风,多热的炕也不禁吹。”
  凤霞笑睇了晴秋一眼,叹息道:“前两年我刚跟你大哥结亲那会儿,他在外头赚钱,家里爹爹也有收成,一家子过年倒都能做一身新衣裳,这两年又生小石头,然后又赶着闹灾,地里收成不好,家里哪还有什么破烂,都是宝贝,缝缝洗洗,拆拆补补,人穿还不够用呢,何况窗户!”
  晴秋听见这话,也叹了口气,再没提这个话茬。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这厢穆敏鸿星夜回到穆府,屋里有灯亮着,原来是他的小厮杜喜莲拄着拐来了。
  “伤还没好就四处溜达,你婆娘怎不管教你!”
  “也管呢,不让吃酒不让动弹,小的在家里都快闲出毛了,今天雇了车回来看看。”杜喜莲一边说一边打量,摇头道:“哥儿,这家里没人守着不成啊。”
  鸿哥儿也明白,只是眼下他不愿意连累那么多人,半晌才道:“那你一家子暂时都先过来,我正好要出门一趟,你替我守着爹娘,等我回来,你们再走,届时我送你们。”
  他原是他跟杜喜莲商量好的,等养好伤,杜喜莲就带着媳妇和孩子前去京师,投奔太太和容姐儿,他爹杜管家和他母亲也在京师,一家子正好聚齐。
  比我强呐,穆敏鸿心里想着。
  杜喜莲点了点头,他就是放心不下鸿哥儿,才过来看一眼,见他形容憔悴,知道他这阵子必定是心神俱疲,又见他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有点稀奇――通常这意味着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穆敏鸿回来也不进屋,往他父母灵棚前上了两炷香,然后便火急火燎出来,杜喜莲忙问他去哪儿。
  “你替我守家,我去一趟老虎滩,最快三日,最短五日也回来了!”
  说着,便风风火火走了。
  杜喜莲朝上天拱拱手,祈祷老天爷多照顾他家哥儿。
  杜喜莲打了两个时辰的盹,被同样风风火火进院里来的赵子琪吵醒,他一听鸿哥儿已经出门了,当下一拍大腿:“这个臭小子,还防着我,我记不记得我是他叔公!”
  “唉呀,叔公,”杜喜莲艰难地起身,道:“什么防着你,也许他去的地方,很凶险呢。”
  “他去哪儿了”
  “老虎滩,戎器碉堡。”
  赵子琪嘬了嘬牙花,“悖那个地方正该我陪着他去呀,当初我还在老虎滩种地的时候,没少往那边溜达,可惜那里守卫十分森严,你知道老虎滩都是什么人驻守 
  “不是藩军 
  “藩军总有来路 
  “各州投军的人呗。”
  “哪里是!老虎滩的藩军和各处都不一样,他们原都是灾民、花子、懒汉,叫霍帅司化归而来的,他们在那里垦荒,屯田,建造碉堡,还有你们家的林场,背地里不也是造戎器。他们有人又有武器,别说什么朝廷指派的知军、都部署,就是皇帝老儿的命令,那伙人也未必听!”
  “鸿哥儿一向同霍帅司有叔侄之谊,想必老虎滩之行并无大碍。”
  “未必呢,那是从前,眼下霍帅司已经离开连州快半年了,这半年里谁知道老虎滩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人心都是易变的,G!”
  两个人说完,都不免唏嘘一番。
  ……
  穆敏鸿出了家门就雇了两匹驮马,马歇人不歇,星夜疾驰,终于在第二日清晨踏进了老虎滩的地界。
  远处是葵乞绵延的山脉,生长着参天的杉木和桦木,这些都是上等木料,哪怕是眼下数九寒天,仍有伐木工人在辛苦劳作,一车一车木头被运送到林场;山脚下是开垦过的土地,连绵总有千万顷,他下马踩了踩,泥土肥厚,比连州草原竟是砂砾和石子的沙土肥沃太多。
  怨不得父亲花了那么多钱来这里种地,也怨不得二叔来了这里就不愿回连州城,这片广袤的土地,是真惹人爱啊。
  ……
  他入了城,递上拜帖,等候的时候,心中已做好打算。
  前时,他用诡诈之术从吕飞口中套出陷害他父亲的罪魁,眼下他兜里揣着佛牌,更是成竹在胸――他会赌赢的。
  ……
  “你就是穆道勋的儿子”
  “正是晚辈,晚辈穆敏鸿,见过几位将军。”
  “什么将军,我们哥儿几个马上就要卸甲,朝廷来缴人头喽。”
  说话的青年秀气彬彬,乍一看就是个书生,而与他同坐的几位将军,也是各个气度不一,有癞头的,有独眼的,还有佝偻身子一副罗锅样貌的,若不是穿一身铠甲,任谁瞧了,都以为这是一群混江湖的无赖。
  “你父亲从来没准许过你踏入老虎滩一步,可知为什么”
  “父亲生前从未告知过晚辈,不过晚辈大约也猜得出,若我父亲在时,想必不是站在这里回话,而是也坐在诸位身旁罢。”
  “哈哈哈!这小子,够机灵,老子喜欢!”那个癞头将军大笑一声,说着。
  青年书生冷嗤道:“他的确是坐得,至于你。就难说了。”
  “悖人家尚未成家,乳臭未干,还是孩子呢,你们这么难为他作甚”那个罗锅将军和蔼地看着穆敏鸿,问道:“你千里迢迢过来,是所为何事呢你父亲并未欠我们钱,我们也不欠他的。”
  这话也就是听听罢了,穆敏鸿拱拱手,道:“晚辈是来取回我父亲遗留在老虎滩的一项财产。”
  “既是你父亲的,你拿走就是了。”
  “晚辈知道,没有诸位允许,我在老虎滩带不走一粒米。”
  “你要拿回什么”
  “粮窖。”
  “谁告诉你有粮窖,老虎滩的粮食都上供给朝廷了,难道你父亲没跟你说过”
  “老虎滩的事,父亲一向对我三缄其口,但我知道,有粮窖,而且就在林场,葵乞林场,也是我穆家林场。”
  “你们那个林场是有玄机,不过是生产军械的。这也在户部挂了号的――”
  “非也,军械本就是老虎滩你们自己打造的,背靠着葵乞绵延的山脉,又挖着铁矿,你们这座碉堡就是戎器司,只是碍于不能买卖,所以假借我父亲之名罢了。”
  几个将军互相转脸看了看,这才对穆敏鸿的到来郑重起来,还是那个书生发问:“你怎么知道的穆道勋跟你说的”
  “晚辈说过了,父亲一向不和我谈论老虎滩,是我的姨娘,她的账本记录着,每一笔军械卖出的钱总能抵过我们家筹粮的钱,所以我猜出来的。”
  “你姨娘,倒是常听你父亲提起,他们很恩爱呢。”
  “是啊,所以父亲走后,姨娘也随他而去了。”
  大伙儿闻言,都是一怔,面对旧友之子,脸上都有些和蔼和宽容。
  “也罢了,你来一趟不容易,倒是让你见一见粮窖,那是你父亲这许多年的心血,也是帅司的心血――只是,你仍然是不能带走一粒米。”
  穆敏鸿嗤了一声,道:“其实,我若是想见粮窖,我也有法子。”他亮了亮手中佛牌,“我虽然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机关,但是我有钥匙,你们除非杀了我,否则我总能进去,一把火,才是真的颗粒无收!”
  “你这个伢子,行事何必如此决绝!”
  “我是姨娘生的,和她一样,甘愿也敢于为了自己的心而死!”
  几个将军又对脸看了看,摇头道:“你就是死在我们跟前,为了守住边线,我们也不能答应,你看看外头,塌它和葵乞的战旗已经插到哪里了!”
  “可那是我父亲的粮窖!”
  “但他守的是大靖的国土!”
  穆敏鸿冷笑了一下,都是仁人志士。
  “我有钱,而且这批粮食我也不真的拿走,无非就是左右转右手,卖给连州府。”
  “吕飞”
  “是,他应该是你们的同僚,甚至旧友罢。老虎滩终究有一站,可惜上战场的不是诸位,朝廷马上就要革你们的职,你们是不在乎,但你们想救霍存山――对 
  几个将军又对脸看了看,都吸了口气,讶异地打量穆敏鸿,这个才二十岁出头的青年,竟有这样老辣的目光,和深沉的城府。
  “我从江南一路北上的时候,就听说无数江湖义士,英雄儿女都结伴去京师解救霍叔,只是都铩羽而归,甚至还有为此丢了性命的。其实,京师中有只手遮天的人,唯有他能救霍叔一命。”
  “是啊,那个姬……”
  “尚雨,慎言!”
  “怕什么,他姬新亭就是窃国大盗,在朝野一手遮天,哄得陛下也昏聩糊涂,我等干坐在这里才是笑话,不若那些江湖英雄,上京师,果真杀了他才是名扬千古!”
  “天下蠹虫那么多,你都杀得完亏你还是进士!”
  “狗屁进士,老子没去关试!”
  这是自家人吵起来了,穆敏鸿揉了揉疲倦的眼睛,道:“一百万缗。”
  “……”
  所有人都转脸看着他。
  “多少钱”
  “一百万缗,买那十万石粮食,怎么样”
  癞头将军杵了杵书生将军,“那个姬老贼张口跟咱们要多少来着”
  “也是这个数。”书生怔怔道。
  “你有那么多钱”众人问穆敏鸿。
  “晚辈是生意人,做生意自然是有本钱的。”穆敏鸿便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众人听了,都摩挲着脑袋,有听没有懂。
  “你的生意经怎样,我们几个不知道,你的口齿倒是领教了,很有乃父之风。”
  穆敏鸿笑了笑,“诸位大可叫晚辈一试,反正粮食拉回连州,也是放在都仓,届时你们见势不好,可以带兵拉回去。”
  大伙儿转脸看了看,如今之计,也唯有冒险了。
  ……
  “敏鸿侄儿,快来坐,一路辛苦,还没用饭罢,去,老二,叫伙头炸两只鸡崽子过来,咱们就着酒,痛饮一番!”
  “可惜穆大哥不在了,他若是还在,不知有多快活!”
  “他死得冤,好好一个粮商,不让他想法子去筹粮,作甚让他上战场!”
  “G!”
  *
  三日之后,连州城,吕府。
  穆敏鸿一回连州,自家家门都没顾得上回,拍马便来到这里。
  “粮食不日就进城,你开都仓,入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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