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的品格——裴千羽
时间:2023-12-04 14:31:33

第80章 青州地(一)
  晴秋敏鸿二人便轮番驾着车, 沿着官道,继续向东而行,为了红缨给省力,中途还买了两匹健马, 将马车改成三匹马驾辕, 慢悠悠往青州驶去。
  这一走, 便又是二个多月的时间, 来到青州地界上, 早已鸟语花香, 正是盛夏时节。
  ……
  沿途览山阅景,的确山都是光秃秃的石头山, 田地也多半荒芜, 路上所遇行人,皆是面黄肌瘦之辈。
  赵子琪的那一千亩水浇地在青州府石山县, 他们一路打探,终于找到地方。
  “就是这里。”
  大娘看着晴秋敏鸿, 摇手一指,指向路边长得郁郁葱葱的农田。
  这是麦子罢晴秋蹲下来仔细看着出穗,已经结了硕果累累, 不日就要割了。
  风吹起千亩麦浪, 蔚然壮观,穆敏鸿站在一旁, 咬牙切齿道:“沈秋容,这就是你说的穷山恶水”
  他一气急, 连她本名都喊叫了出来!
  “……”晴秋咽了咽嗓子, 站起了来,拐了拐鸿哥儿, “别生气,别生气,这不是好事。地不用种就等着收――不对,这地怎么被种了”
  他们叽叽咕咕,那指路的大娘多半也听不太清,笑道:“谢老爷不在家,听你们声口不是俺们青州人,你们是来投奔他的 
  “什么谢老爷谁是谢老爷”晴秋纳罕。
  “就是这地主啊。”
  这倒是能听得分明的青州话,晴秋敏鸿对脸一瞅,都蹙眉反问道:“地主”
  穆敏鸿掏出怀里地契,凭空一甩:“那我这个地契算怎么回事”
  那大娘摇了摇头,道:“我哪里知道,人家谢老爷种这片地都有好些年了!”
  穆敏鸿瞠目。
  “冷静,冷静!”晴秋忙劝慰他道。
  原先他并不在乎这什么青州一千亩地的,可是奈何晴秋自打把地契拿出来后,见天儿在他耳根子前念叨,什么地要怎么耪啊,都种点什么呀……念叨着,念叨着,使得他对这片素未谋面的土地也心生向往起来。
  而这向往一起,就成了执念,如今眼看着这里荠麦青青,且还有主,如何能冷静
  “谢过大娘,我们的确是来投亲的,您忙着罢,我们走走看看。”晴秋好言好语送走带路大娘,扯着穆敏鸿回马车。
  *
  车里,穆敏鸿已然平静下来。
  “怎么办”他开口,这样问,其实是恐怕她希望落空。
  晴秋却显得很淡然,忖了忖,道:“反正来都来了,地契也是真的,咱们在这儿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然后报官!”
  也只有这个法子了,穆敏鸿心里想着。
  ……
  他们先在青州城内找了个客栈住着,四下里打探这地界的官声民情。
  “俺们这旮从前那真的是穷啊,真穷,全村就一处水井,人还吃不够呢遑论庄稼地!三年五载还赶上闹旱,闹蝗虫,更是颗粒无收!”
  “幸而蒋大人上任,他可是青天大老爷,再世范文公,那么俊的后生,和我们庄田上的人一起下地,领着人挖井,才叫庄稼田地有水喝。”
  “也是他官声清明,感动老天爷,自他上任,已经三年没闹大灾啦!”
  “就是啊,风调雨顺这三年,全赖蒋县令!”
  客栈大堂,吃酒的本地客人正凑在一起说话,晴秋正想见缝插针问一句村西头那一千多亩谢家的地是什么情形,鸿哥儿却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声张。
  晴秋转瞬想明白,他们初来此地,若是贸然问了,人家自然告诉那个谢老爷,棋便先失了一手,就不妙了。
  ……
  “赵子琪的过户文契到了,我去一趟经界所,只要这份地契过到我名下,那个什么谢老爷,他爱上哪种地上哪儿种地去罢。”
  先时他们决定去青州时,便在驿站写了急脚递给赵子琪,让他去办过户,有了这份凭证,这份地契的主人就实打实是鸿哥儿了。
  *
  夜里,晴秋正在房间挑灯针黹,他们俩的夏衫都只有两身,可这里夏天比连州溽热非常,常常出门一趟就汗湿满身,又没多的换,所以便去街上买了一卷子葛纱,回来给自己和鸿哥儿缝两件夏衫。
  索性葛纱轻薄,她很利索地意脸鲆患,自己正试着,鸿哥儿进来了,又猛地低下头,退出门外。
  晴秋也唬了一跳,红着脸又换回衣服,喊他道:“你进来罢。”
  穆敏鸿瞪着眼进来,“你换衣裳也不知道锁门!”
  “我忘了,住马车住太久。”她挠挠头,端了一杯凉茶给鸿哥儿,又问他:“怎么样,经界所说什么了”
  敏鸿将一沓文书放到桌上,啜着凉茶,含糊道:“稳妥了,那个谢春夏,谢老爷,这几年一直都没给那片地缴税,还是我补了税,如今已经在经界所记了档,这地啊,实打实是我的了!”
  晴秋针黹不停,笑道:“我就说你有办法。”
  敏鸿喝光了茶,自己倒在椅子上,眼睛漫无目的落在晴秋缝纫的手上,似是问,似是叙说:“可是,真的要谢老爷那片地 
  晴秋针线一听,“怎么”
  “他麦子都青了,必定不好说话。”
  “也是,那买下来呢”
  “……可它终究不是穷山恶水呀!”
  晴秋抿唇笑了笑,心道,我就知道你惆怅的是这个!
  银牙一咬,咬断了针线,她提着这件新鲜出炉的夏衫递给鸿哥儿:“穿上试试。”
  敏鸿利索地从椅子上弹起身来,笑道:“多谢沈姑娘,这地界儿,是比咱们连州热多了!”
  他扭身到屏风后头换衣裳,晴秋避嫌,背过身去。
  “沈姑娘巧手,瞧瞧怎么样”
  敏鸿扎着手出来,在地上转了一圈。
  晴秋歪在床上,上下打量,“唔”了一声:“挺好,就是袖子短了些,你又长个了”
  上回做衣裳还是在连州做袄子的时候。
  敏鸿摊开手瞧了瞧,不在意道:“兴许长了,毕竟最近小半年,见天儿骑马,再说了,二十三,窜一窜。 
  晴秋笑了笑,没搭理他,想拿剩布头继续缝两条汗巾子,不想鸿哥儿几步走过来,夺下针线笸箩,笑道:“别戳了,好容易进一回城,想吃什么下楼看看去少爷请客!”
  “谁是我少爷。”晴秋随手扯起一条布头,摔在他身上,扑落扑落手,下楼。
  ……
  *
  晴秋敏鸿暂且就在青州城内客栈里住了下来,敏鸿白日多是骑上一匹马出去办事,走时都会交代大约几时回来,所以晴秋也从不细问,她偶尔也下楼买东西,或者骑着红缨满城逛逛,更多的时候,是在休息。
  毕竟,小半年车旅生涯,委实有些太累了。
  过了两日,一个大晴天,晴秋正开着窗,歪在榻上小憩,听见楼下鸿哥儿和谁说话的声音,便醒了,只是没起身,静听。
  “你不用和我哭,你一个大老爷们,还是个县太爷,和我这个外乡人道什么苦反正我就是要地,你不还给我,我就往上告,告到州府,告到京师――我瞧瞧你这个县太爷,还坐得安稳不”
  “穆大哥,您是如此潇洒伟岸,心地想来也很纯良,您瞧瞧我,虽忝为一县之长,可是我才到任不满五年,好容易把石山县的荒田荒地开垦成良田,您老一来就要劫我的胡,这不是要我的乌纱帽 ―我是没什么,你问问老百姓,他们同意。不得乱了套!”
  “你治下乱不乱,与我有甚干系。”
  “话不是这么说,您不是要在这儿安家。有我照着您呐!除了那片地,您还有什么可以转圜的……”
  再往后就听不见了,楼梯上却传来咚咚脚步声。
  晴秋坐了起来,端了一壶茶。
  穆敏鸿已经带着那位蒋县令来到隔壁他自己那屋,正说着话,却听见敲门声,不一会儿晴秋进来。
  “这是您夫人――”屋里太热,蒋兴昌正歪在椅子上疯狂地摇扇子,见了女眷,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慌慌张张地问道。
  穆敏鸿脸一拉,晴秋抢先道:“我不是,我们是结伴来的,我也想听听大人的意思。”
  “喔。”蒋兴昌呐呐坐下,又看了晴秋一眼,见她一双翦水秋瞳眨也不眨地望向自己,脸唰的红了,忘了接下来要忽悠穆敏鸿的话。
  不妨穆敏鸿此时伸腿踹了他椅子一脚,蒋县太爷恍若福至心灵,想起了说辞:“喔,我是想着要不然给穆公子换一片地,一样也是一千亩,正好我也能做个公证。”
  穆敏鸿没说话,转脸看向晴秋。
  晴秋道:“可是我们的地,明明白白写着是一千亩水浇地,大人您上哪儿再去寻一千亩这般良田呢”
  蒋兴昌干巴巴咽了咽桑子,他的确没有,可石山县城,荒地拢一拢,也才就千八百亩之数。
  他又可怜巴巴望向穆敏鸿。
  穆敏鸿心里啐道,你这个官儿,就是靠卖乖当得
  “青碧山脚下那一块地,是没有主人的罢”
  “……没有。”
  “那我也不多要,就那片地,方圆五百多亩,抵谢春夏强占着的那一千亩。”
  蒋兴昌却苦笑道:“那个地方虽没主,可是被县里一霸强占了许多年,别说你,我当初也要耪它来着,瞧瞧我太阳上这道疤,”蒋兴哥一撩鬓角,摇头道:“我劝公子不要肖想了。”
  穆敏鸿端起茶碗,道:“送客!”
第81章 青州地(二)
  且说那穆敏鸿端起茶碗来送客, 任是蒋兴昌如何软磨硬泡也没得着一句实信儿,悻悻而去。
  晴秋隔窗瞧见他下楼走远,才笑道:“从未见过蒋县令这样脾气怪异的官老爷。”
  也忒面了些,不过这话刻薄, 晴秋只在心里暗忖。
  “他这样才混得开, 许多地痞无赖, 懒惰成疾之辈, 就靠他这般水磨功夫, 才辖制得着呢!”
  *
  果然没过两日, 混得开的蒋兴昌又再次造访穆敏鸿,若问他因何这般上赶着, 还不是那一千亩水浇地闹得, 穆敏鸿要是收回,且不说他日后将地处以何用, 就是靠这些田地吃饭的佃农、帮工,该去往何处, 如何谋生呢
  是以,他又巴巴地赶了来,煞有介事道:“穆公子若是诚然想要青碧山脚下那片地, 倒也有个方儿, 就是说不得公子得拿出些钱来,呵呵。”
  穆敏鸿英眉一挑, “喔”了一声,嗤笑:“我本就是苦主, 拿五百亩荒地换一千亩水浇地, 赔本买卖也就算了,还要另拿钱出来”
  晴秋便听边颔首, 心里应和,就是,天底下没这个道理。
  那蒋县太爷苦着个脸,道:“依着咱们大靖律,凡人买地卖地,都需四邻签个问贴,虽说青碧山脚下那片荒地无主,可他挨着范世荣家的田,就得要他的签押,不然就是到了经界所,老兄您也拿不下地契。”
  这话说得倒是实情,鸿哥儿看着蒋兴昌,示意他继续说范世荣的条件。
  蒋兴昌手掌翻了翻,道:“而范世荣心里的想头,我昨儿同他交过心,要他签字,得要一百贯钱。”
  一百贯
  晴秋吃惊地抬起头,她看了看惴惴不安的蒋兴昌,又看了看同他比起来,十分泰然自若的鸿哥儿。
  鸿哥儿兜里可是一清二白,干干净净得很呐!
  她抿唇一笑,倒要瞧瞧他怎么答言。
  “你这石山县既非重城之中,又非金阙之下,压根就是一不毛之地,焉敢尺地寸金,漫天要价一百贯钱,那一亩地就是两百文,两百文,别说买他一个乡绅的签押,就是在地界好的州府,买上一亩良田都尽够的了!”
  蒋兴昌擦着汗,讪讪地看着鸿哥儿。
  穆敏鸿却乜着蒋兴昌,嗤道:“拿着他的话说给我听,这就是你一县之尊的本事,当个传声筒”
  蒋兴昌耷拉着眉眼,嘀咕道:“我倒是有三五个衙差,横也不能逼人就范呢,再者说,穆公子您远道而来在此安居,和气生财 !
  “也罢了,这等车轱辘话免提,既然县尊不作为,少不得我这一介布衣操劳些,回头只盼着您将来在堂上冷面寒铁,公允无私。”
  “什么堂上”
  鸿哥儿却一摆手,晴秋见状,起身侍立,蒋兴昌明白这是谢客了,一头雾水又惴惴不安地出来。
  ……
  回到楼上卧房,晴秋又拿起针线,做起活来。虽然眼下不做侍女了,但是手总是痒痒,歇一阵心里就觉得不是滋味。
  敏鸿从外头进来,见着晴秋垂头针黹,丝毫不过问,有点纳罕:“你怎么不问问我,我该怎么应对谢范二人”
  晴秋手上动作一停,拿针抿了抿头发,笑道:“我问什么,哥儿总是有法子,我不担心。”
  敏鸿摊开手掌,好没意思地走了。
  晴秋摇头失笑,可她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
  没过两日,便见鸿哥儿一改芒植家轮相,穿得锦衣华服,衣冠楚楚起来,又引得几个纨绔子弟作伴,呼朋唤友一掷千金,满县城都知道从北边来了个姓穆的大商人,阔绰得很。
  晴秋拾掇他屋子,发现从家里带出来的一件玉童子摆饰不见了,便猜他当了做本钱,便没置喙,也没戳破。
  是日她下楼,左右街坊都识得她,笑问道:“听说你哥哥要花一千贯钱买谢老爷家的田”
  晴秋吃了一骇,转念一寻思,忙道:“你听我哥说的”
  他们一双男女出行在外,主子不像主子,侍女不想侍女,为不引人侧目,便想了个“表兄妹”的籍口。
  “我也是听人说的,G唷,要我说,谢老爷那地是值钱,可是种的又不是金疙瘩,如何值一千贯你们外乡人还是不明就里!”
  “什么就里”晴秋打蛇随棍上,逮着话问道。
  那人便环顾左右,与晴秋悄声道:“那片地原是四年前谢家长房嫡孙赌钱,输给一个外州人的,当时四邻都签了问贴,人家换了地契清清白白拿走了。可惜这么多年那人再没露面,后来原主旁支的谢春夏,便又把那片地硬把抢过来,正赶上蒋县令初到石山县,带着百姓开荒,一开始哪里来的钱呢,还是谢春夏站出来,给村民几个开支放钱,连同自己的地,还有周边几百亩荒地,都开垦出来,也算做了善事。”
  原来是这样,想来那个赌钱赢了的外州人就是赵子琪,晴秋笑道:“既然地的原主一直未现身,我哥哥花钱买那片地,也不算出格,大娘怎的如此吃惊”
  “你小姑娘不经事,哪里懂唷,这石山县里难道各个都是本分人你哥哥出的价太高了,谢老爷恐怕无福消受喽!”
  晴秋笑了笑,原来是这样。
  她心里将这件事放在一边,继续在县城悠哉闲逛起来。
  *
  且说眼下那厢石山县,豪绅范世芳,自打听家下人来报,有外州来的富商要高价买谢家的田,便像屁股长了钉一样坐不住,当下便计议着如何发这笔横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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