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又笑,气氛和乐融融。
苏沫酒量浅,席间被起哄喝了好几杯。等吃完饭到山庄外,已有几分微醺,因着她的冷白皮,从面上倒是瞧不出端倪。
出于安全考虑,有人提出先送女生回家。
席间苏沫留意到,项目组的成员都住在市区,只有她是郊区的。如果要送她,得绕不少远路。
苏沫不愿麻烦别人,便摆摆手,拒绝他们的好意:“这里刚好有直达的公交车,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项目组长不放心:“你一个人太危险了,还是我们送你吧。”
苏沫笑笑:“没事儿,车上人挺多的。”
项目组长还想再劝两句,有一束强而刺眼的远光灯射过来,照的人睁不开眼。
苏沫微微眯起来眼睛,看到一辆重型机车缓缓在她面前停下。
祈燃取下黑色的头盔,夹在臂下。一脚抵在地上,一脚勾着踏板,笑着跟苏沫打招呼。
苏沫一愣。
项目组长笑起来,调侃她:“我说你怎么不要我们送呢,原来是有护花使者啊。那行,既然这样,我们先走了啊。”
一行人互相道别。
这会儿苏沫的酒劲尚未过去,脑子里混混沌沌的,问祈燃:“你怎么会来?”
祈燃挑了挑眉,不答反问:“喝酒了?”
苏沫说:“一点点。”
祈燃不信,探身过去闻,两人的距离突然间拉近,近到能看到彼此眼眸内的倒影。
苏沫下意识往后退一步,捂住嘴,眨了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祈燃。
祈燃被她呆萌的动作逗笑:“你这是喝了多少酒?醉成这样。”
“我没醉。”苏沫矢口否认,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祈燃嘲笑她:“还说没醉呢,昨天你自己跟我说的,忘了?”
苏沫垂下手,果真细细回忆起来。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昨天晚上祈燃约她看电影,她说初十晚上没空,有场饭局。然后祈燃追根究底问她在哪聚餐,她被他缠的烦死,便说了地址。
“想起来了?”祈燃笑问她。
“嗯,是告诉你了。”苏沫点点头,坦诚道。
“想起来就行,别到时候误会我跟踪你。”祈燃调侃一句,将头盔递给她:“不早了,赶紧走吧。”
苏沫接过。
祈燃戴好头盔,见她没动作,问:“怎么了?”
苏沫捧着头盔:“你车技好吗?”
祈燃被她一句话气笑。
苏沫特别认真地说:“我怕死。”
祈燃又想气又想笑,从她手里拿过头盔,给她套上,拉下防风罩。
末了,出气似的敲了下她的头盔:“放心,我舍不得你死!”
冬日夜里,冷冽刺骨的寒风从脖子里钻进去。苏沫坐在后排座位上,缩了缩肩膀,抱紧了祈燃的腰。
开往郊区的路上车辆不多,祈燃开的又快又稳。夜风从耳边刮过,隔着头盔,依然能听到嗖嗖的声音。
明明冻得发抖,苏沫却又觉得畅快淋漓,好似心里的阴郁被寒风吹得一干二净。
酒意也随之被吹散。
到小区楼下,苏沫摘下头盔给祈燃。
祈燃长腿一跨,下车接过头盔,放好,然后注意到苏沫被冻得有些瑟缩,不落忍,催促她:“快上去吧,别冻着了。”
苏沫哦了声,又想起一事,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开车?”
如果她没记错,祈燃名下是有辆汽车。苏沫好奇他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汽车不开,却在大冬天要开机车。
祈燃神秘地笑笑:“你猜。”
苏沫本就随口一问,懒得跟他玩猜谜游戏:“不说算了。”
作势要转身。
被祈燃一把攥住了手臂,无奈道:“苏沫你真是……一点儿都不好玩!”
苏沫笑说:“你才知道啊。”
祈燃瘪瘪嘴:“那我告诉你吧。其实是因为——”
他故弄玄虚地停顿了两秒,继续往下说:“我想你抱抱我。”
苏沫一愣。
这个答案出乎意料。
“不过看你冷成这样,我又有点后悔了。”祈燃抬手,替她戴上羽绒服的帽子。看到她小巧精致的脸被包裹着,笑起来:“所以呢,为了不让我自责,姐姐千万不能感冒哦。”
第37章
◎祈燃,你抱抱我吧。◎
兴许是酒意还在脑里,苏沫愣了几秒后,忽然倾身,抱住了祈燃。
她的额头差点磕到祈燃的下巴,声音闷在怀里,低低的,说:“以后别这么傻了。”
这回,轮到祈燃愣住了。
来不及收回的双手就那样僵在半空中。
但苏沫的拥抱只停留了几秒钟,转瞬便松开了,在祈燃反应过来前。
祈燃愣愣地听着苏沫跟他道别,又愣愣地看着她跑上楼。直至背影消失在视线内,他才反应过来。
刚才发生了什么?
半晌,祈燃垂下头,怀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他低笑一声,骂了句脏话:“操。”
——祈燃,你他妈撩人的时候不是挺淡定的,怎么被撩就傻了!太没出息了!
与此同时,苏沫远没有表现的那么淡然。
她蹬蹬蹬地上楼,摸出钥匙开门进屋。入目满室漆黑,她没摁亮灯,就这么伫立在玄关,用冰凉的手背碰了下脸颊。
凉意令她缩了缩脖子,脑子终于清醒几分,暗骂自己:你疯了吗苏沫。
可当时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的被那句话触动了,没有缘由地,想抱抱眼前的少年。
苏沫冷静了一会儿,这才换鞋,轻手轻脚的进去。路过苏奶奶的房间,习惯性的推开门,瞟了眼。
然后微微愣住。
黑黢黢的房间内没有苏奶奶的身影,但床上的被褥掀开着,有躺过的痕迹。
苏沫想奶奶是不是在上厕所,于是走到卫生间。卫生间的门关着,底下门缝里没有亮光,苏沫在外面轻轻喊了声奶奶,没人应。
看样子没在卫生间。
她在屋子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又走到玄关看了眼,苏奶奶的鞋子都在,提示着苏奶奶尚在屋内。且这会儿将近十点,苏沫肯定奶奶不会出门。
这么想着,苏沫心里隐隐浮出一丝不安。
她想了想,再次走回卫生间,扭开把手推开门。
下一秒,整个人都愣住了。
只见苏奶奶穿着棉睡衣,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身上的血液全往脑门冲,苏沫大惊。她顾不得开灯,双膝跪到地上,焦急的喊着奶奶。
可苏奶奶依然一动不动。
眼前的画面令苏沫慌了神,双手止不住的发颤。无边无际的恐惧从四面八方朝她冲过来,以至于她点了好几遍,方才点开通讯录。
此时此刻,她已经乱成了一团麻,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祈祷,希望祈燃还没走远。
静谧的深夜,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带着无尽的绝望。大概过了半分钟,电话终于接通了。
那一刻,苏沫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祈燃,你快来帮帮我,奶奶晕倒了。”
接到苏沫的求助电话时,祈燃刚出小区。当时他还想着,要调侃她两句,开场白都想好了,比如说这么快就想我了云云。
然后他听到苏沫发颤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过来,带着哭腔。
祈燃的心一下子就沉到谷底。
平时那么镇定的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都坦然自若的苏沫,此刻却连声音都在颤抖。想来那边的情况十分危急。
越是这个时候,祈燃知道自己越要冷静。
他一边调转车头,一边安抚她,让她先冷静下来,拨打120。
她的恐惧是如此明显且强烈,祈燃只能不断安慰她。
“别怕,没事的,我马上就到。”
祈燃到的很快,门被拍得砰砰响。
苏沫颤着身体,勉强站起来,去开门。门开的一瞬间,祈燃看到苏沫那张煞白的面容,以及看到自己时忽然发红的眼眶。
“祈燃……”她的声音在发颤,只说了一句便说不下去。
祈燃看的心里难受,走进屋里,情不自禁抱了抱她:“别急,会没事的。”
只一下,便松开,然后他快步走到卫生间。
老太太仍躺在地上,脚下有一小滩水,祈燃顿时明白过来。在不知道老太太伤势如何的情况下,他不敢乱动,怕会适得其反。
救护车十分钟后到达,医护人员将苏奶奶抬到车里,苏沫和祈燃跟了上去。
伴随着救护车飞快地驶过,尖锐的警笛声划破寂寥深夜。
车内,医生给苏奶奶套上氧气罩,做了简单的急救措施。苏沫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双目紧闭的苏奶奶,用力咬着下嘴唇,硬生生将眼眶里打转的眼泪逼回去。
祈燃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心里抽抽的疼,但此时他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只握住苏沫的手,将她的冰凉发颤的手拢进掌心。
苏奶奶被推进急救室,而苏沫和祈燃,则是被拦在室外。
“家属请在外等待。”
戴着口罩的医生只冷冰冰的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进了急救室。
急救室的门缓缓关闭。
医院冷白色的灯光投注在苏沫身上,照出她失魂落魄的神情。
深夜的急诊科人满为患,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
有孩童额头上贴着退烧贴,搂着妈妈的脖子哭闹着不愿看医生;有全身无力,坐在轮椅上被推进诊室的伤患;也有脸上流着血,大叫自己快要死了需要救治的人,护士则在旁哭笑不得。
在这么一个尽显人间疾苦的地方,有痛苦、有悲伤,也有劫后余生的欣喜。
而此时的苏沫,却只剩绝望。
像是坠落到一个无尽的深渊里,身上的力气全数被抽干。
同时,祈燃心里也无比难受。
祈燃的奶奶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故而在他的记忆里,奶奶仅仅只是一个名词。直到遇见苏奶奶,她和蔼、慈祥,待他犹如亲孙子。每次见到他,都会笑着叫他:“小七呀,来了啊~”
尽管他几次纠正那个字读祈,不读七。可苏奶奶依然叫他小七,说是叫着顺口,也好听。
就这么短短几天,祈燃就喜欢上了苏奶奶。
再联想到方才苏奶奶那张苍白到没有生气的脸,祈燃的心就像是被压着一块巨石,难受得喘不上气。
他尚且如何,何况是苏沫呢。
片刻后,祈燃才尝试着开口:“通知一声叔叔吧。”
苏沫恍如没听见,只静静盯着急救室的门,没吭声,也没动作。
祈燃叹了口气,起身走出急诊科,给苏泽宇打了个电话。
简单说了下情况,他便挂掉电话回到急诊科。在门口,他的脚步顿下。
苏沫坐在急救室对面的长椅上,神情和状态仿佛已经游离出世界之外。消瘦的背板挺得很直,却给人一种,下一秒便会塌下来的错觉。
祈燃深深吸了口气,呼出,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走过去,在苏沫身旁坐下。
彼此都沉默着,在等待,等待眼前那扇门内传出好消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沫终于说话了,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祈燃。
声音很轻:“会没事的吧?”
祈燃看她,坚定的说:“肯定会没事。”
听到这话,苏沫偏头看他,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她笑着,眼眶却又渐渐泛红,然后她抬起头看天花板,用尽全身力气把眼泪逼回来,自言自语道:“肯定会没事,所以不能哭。”
就这么一个动作,祈燃心里瞬时五味杂陈。
在想着,年幼的苏沫受伤时、或是在被人欺负时,是否也会像此刻一般,默默躲在角落里,拼命告诉自己没事不要哭?
如今身上的这层“盔甲”,是不是从幼时一次次的自我保护中铸造而成的?
他的苏老师,他想捧在心尖上的一个人,曾经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又是如何慢慢走向无所畏惧的呢?
祈燃曾想,他要护着苏沫,护她一生无所畏惧。
但此刻,他变了想法。
他一点都不想苏沫无所畏惧,他希望她跟其他女生一样,难过时能酣畅淋漓的哭泣,受伤时懂得寻人依靠,会撒娇、会示弱。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默默舔舐内心的伤痛,然后展示给外人“我很好我没事”的外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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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半左右,抢救室的门缓缓打开,苏沫立刻起身,冲了过去。
“医生,我奶奶情况怎么样?”她迫不及待地问道。
抢救医生拉下口罩,将情况如实传达:“经过抢救患者的呼吸已经恢复正常了,但是情况还是十分危急。病患有颅内大出血的情况,需要立即动手术。但是考虑到患者年纪较大,外加患有一些基础性疾病,手术的风险还是很大的。”
听到风险两个字从医生嘴里说出来,苏沫的身体轻微晃了晃。
祈燃接着问:“成功率大概有几成?”
苏奶奶的情况不容乐观,医生如实说:“患者病情比较复杂,大概只有两三成的样子。”
祈燃心下一沉。
医生提醒道:“但是不做手术,患者肯定撑不过今晚,所以你们家属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至于做不做,由你们家属来做决定。”
祈燃看向苏沫,苏沫想都没想,直接作出决定:“做。”
“行,那等会儿来签下字。”说着,抬眸看了苏沫和祈燃一眼:“你们是患者的直系亲属吗?”
苏沫说:“我是她的亲孙女。”
医生:“患者的子女在吗?最好还是子女来签字。”
祈燃方才通知了苏泽宇,苏世南那边应该已经赶过来了,但是苏沫等不及。
多等一分钟,苏奶奶的危险就会多一分。于是她说:“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来,我已经成年,可以签字,也可以承担风险。”
患者的情况确实比较紧急,医生稍稍一思量,便对身边的护士说:“那好,小徐你带患者家属去签一下手术知情同意书。”
苏沫跟着护士去了医生办公室,护士将一些手术情况,以及术中术后会发生的风险并发症事无巨细地告知苏沫。
苏沫脑子里乱成一团,也没怎么听进去,只知道自己签了好几页的纸。
这边签好字,手术室的准备工作也完成了。
苏奶奶被推进手术室。
苏沫和祈燃坐在手术室的家属等候区里,失神地看着电视屏幕上出现“患者正在麻醉”的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