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往后转。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世南和苏泽宇三个人慌慌张张的从远处跑过来。
到眼前,苏世南满脸担忧地说:“沫沫,你奶奶情况怎么样?”
“脑出血。”苏沫低声说:“医生说情况不太乐观。”
听到这话,苏世南失神地跌坐到长椅上。他痛苦地抓了下头,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因为这句话,苏沫眼眶瞬间涨红,她连忙偏过身体,不让江梅娟和苏泽宇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为什么这样?
这句话,她也在心里问了自己无数遍。
都是她的错,她不该出门的,更不该晚归。医生说苏奶奶昏迷时间超过了两小时,如果她早点回去,是不是病情就不会如此严重?……
当她摔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无能为力时,该是多么慌张害怕?
只要想到这里,苏沫就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祈燃瞧出她情绪的变化,抿抿唇,不顾旁人的目光,抬起手,安慰性地轻轻拍了下她的背。
苏泽宇走到苏沫身边,他问道:“奶奶的手术风险不高吧?”
苏沫沉默。
苏泽宇顿时明白,心下悲伤更盛。
祈燃觉得这事苏世南他们有知情权,于是看了眼苏沫,替她回答:“手术的成功率只有两三成。”
“什么?!两三成?!”听到这话,江梅娟大惊道,不可思议地看苏沫:“就这你还签字了?!”
因着她的大喊大叫,祈燃不由地皱眉。
当初已撕破脸皮,这会儿除了苏沫又没其他外人在,江梅娟便也不再伪装下去。
“苏沫,你是不是脑子傻掉了?你这不是明摆着给医院送钱!”
苏沫冷冷看她一眼。
苏泽宇拉江梅娟的衣服,低声斥道:“妈!你别胡说!”
“你拉我干什么!我说错了吗?”江梅娟甩开苏泽宇:“医生嘴里两三成的意思,就是没有希望!”
祈燃听不下去,沉声道:“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两三成怎么就不是希望了,哪怕只有一成,也要做!”
江梅娟瞪他一眼:“你谁啊你!我们家的家事轮得到你在这指手画脚吗!”
祈燃还要跟她争论,苏沫扯了下他的衣服,摇摇头,示意他别再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跟她吵架,简直是浪费时间。
祈燃气鼓鼓地反瞪江梅娟一眼,不搭理她了。
江梅娟却是不依不饶,指责苏沫过于草率做决定,应该等苏世南到才决定签不签字云云。
末了,苏世南被她聒噪的声音吵得头疼,低吼了一句:“你别叨叨了!”
她才讪讪住口。
凌晨三点,家属等候室的电视屏幕上一直显示着“正在手术中”,像是在变相告诉家属这场手术的高难度。
四个小时过去,手术尚在进行中,没人知道里面的情形如何,亦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稍早些,苏沫让祈燃回家休息,可祈燃不愿意,说是无论如何都要在这里陪着苏沫等结果。
他的心意,苏沫自然知晓,便也不再强求。
一群人在外静静等候。
这一等,一直等到凌晨五点。
手术室门缓缓打开的那一刻,苏沫心跳如鼓。她猛然站起,紧张的看着苏世南和江梅娟冲过去,又看到满脸疲惫的医生拉下口罩,朝他们微微躬了躬身,用略带遗憾的语气说。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苏世南震惊的睁大眼睛,噗通一声跌倒在地。一个四五十岁的大男人,当着医生的面,掩面而泣。
此间所有人,都露出哀伤的神情,祈燃亦不外如是。
唯独苏沫,怔怔的站在人群后,没有任何表情。
-
苏奶奶的去世太突然了,丧礼办得极为仓促。
殡仪馆里,苏沫作为直系亲属,对前往吊唁的宾客回礼,表情麻木。有亲戚见她这般样,在背后直摇头,骂她过于冷漠,苏奶奶白白疼她一场。
祈烟也得知了此事,同祈燃一道来吊唁。然后瞧见苏沫憔悴的容颜,涨红了双眼,抱着她直抹眼泪。
反倒要苏沫安慰她。
回去的路上,祈燃开车,祈烟坐在副驾驶座补妆,又忍不住叹了句:“沫沫太苦了。”
祈燃没吭声,静静听祈烟说起苏沫的身世。
他猜想过,苏沫家庭情况比较复杂。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苏沫的身世竟然如此坎坷。
被生母抛弃、被父亲漠视、被后妈虐待,这样的剧情连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出精彩的家庭伦理剧。
可这样戏剧性的故事偏偏在现实中上演了,而苏沫,便是剧里的女主角。
祈燃的目光落在远方,握在方向盘的双手却是用了力,指骨微微泛白。
-
再见姑姑,是在苏奶奶去世后的第二天。
那天苏世南提前去选购公墓,江梅娟和苏泽宇恰好回家了,灵堂内只剩苏沫一个人。然后她看到姑姑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又在门口顿住了。
“沫沫。”姑姑红着眼睛叫了她一声,再也说不出话。
苏沫想走过去,奈何腿上像是灌了铅,一步都提不动。
情绪的崩溃有时只需要一个裂口,破了洞,便会倾泻而出。
比如现在,当苏沫听到姑姑的嚎啕哭声时,她的眼泪也随之簌簌地往下掉。
明明前几天,他们还在商量着去国外呢。可一转眼,人便没了,从此上天入地,再也寻不到这个人了。
“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奶奶。”苏沫抱着姑姑,声泪俱下,:“姑姑,我以后没有奶奶了。”
此后余生,再也没有人会护着她、摸着她的头说沫沫真乖,也不会有人做她最爱吃的菜,或是赌气地说沫沫还小不能谈恋爱了。
生活不会因为谁的离去而停滞,这世上又有谁不是负重而行,成年人的世界永远没有轻松二字。
葬礼过后,姑姑一家飞了回去。
苏沫到机场去送他们,姑姑抱着她轻声安慰了几句。
苏沫勉强笑笑,回了句好。
送完姑姑,苏沫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市中心游荡了好一会儿。
春节的喜庆与欢乐尚未完全过去,江城市区热闹非凡。街道两旁的树上挂了一长排的红灯笼,既漂亮又喜庆,商铺内放着旋律轻快的歌曲,蹿进每个行人的耳内。
有家大型超市的门口在做促销活动,分发芝麻汤圆,装在小巧的纸杯里。有人路过,便递过去一杯,再说两句吉利话。
苏沫接过一杯,促销员笑呵呵地说:“元宵节快乐。”
苏沫这才想起,原来今天是正月十五。
元宵节呢。
她捏着纸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想到,如果奶奶还在,这会儿应该在煮煮汤圆了。
苏奶奶爱吃甜食,每年元宵节都会煮上一大袋。煮熟了捞出来,两人便一起吃。老太太贪吃,每次都要吃许多,苏沫却不让,怕她的脾胃受不住。
因为这个事,两人总要吵上一会儿。每每这时候,苏奶奶就会像个孩童似的,跟她赌气。
想着这些往事,苏沫忍不住扬唇笑起来。
苏沫逛到晚上八点才到家。
楼道上的声控灯不知何时又出了故障,黒不隆冬的有些吓人。苏沫懒得掏出手机,便慢悠悠地往三楼走。
三楼的声控灯倒是完好无损,随着苏沫的脚步声,灯光骤然亮起。
可下一秒,苏沫的脚步停住了。
暗黄色的灯光下,祈燃穿了件深灰色的大衣,双手揣兜靠在墙上,不知道在门口等了多久。
苏沫站在楼道口,静静看他几秒:“你怎么来了?”
祈燃俯身,从地上拎起一袋东西,笑着朝她摆了摆:“来请你吃汤圆啊。”
苏沫沉默。
见她不吭声,祈燃跺了跺脚,故意板起脸抱怨道:“姐姐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我都在这等三个小时了。快冻死我了!”
苏沫依然没吭声。
“哎呀,快——”
话音因为苏沫渐渐泛红的眼眶而顿住。
祈燃有些发慌,忙不迭走近苏沫:“我骗你的,其实我也刚到,就是想趁机卖卖惨。”
“我真没有怪——”
话音未落,被苏沫打断了。
苏沫红着眼睛,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跟他说。
“祈燃,你抱抱我吧。”
第38章
◎她喜欢这个眉眼带光的少年。◎
那一刻,祈燃的心像是被千斤巨石碾过,碎得七零八落。他往前挪了一步,张开手臂将瘦小的苏沫拢进怀里。
手按在她脑后,轻轻摩挲。
理智告诉祈燃,这时候应该说些安慰的话,可他却是几近哽咽,开不了口。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什么感同身受,他所能感受到的痛苦,或许远远及不上苏沫的千分之一。
狭窄的楼道口,苏沫抱紧他的腰,将脸深埋入祈燃的怀里,呜咽出声。
她怕进那个屋,怕被满室的寂寞缠绕,更怕闻到属于奶奶的气息。
深入骨髓的习惯比思念更可怕。
半晌,祈燃才开口:“你还有我。”
他轻声重复。
“苏沫,你还有我。”
-
到屋里,苏沫的情绪终于有些许缓解,只是眼睛依然有些红,叫人看了心疼。她一整天没吃饭,这会儿却一点都不觉得饿,但祈燃说煮汤圆的时候,苏沫也没反对。
她坐在餐桌边上,静静的看着厨房那抹忙碌的背影。开火、煮水、下汤圆,动作一气呵成,熟练得就跟专门儿练过似的。
没一会儿,汤圆便出锅了。
祈燃端了一小碗放到苏沫面前,怕她烫到,特意提前在窗边凉了一会儿。然后给自己也盛了碗,在苏沫对面坐下。
“尝尝看甜不甜。”祈燃说:“要是不够甜再加点糖。”
“嗯。”苏沫轻轻应了声,捏着匙子尝了口。
祈燃问:“好吃吗?”
苏沫说:“好吃。”
祈燃笑起来:“那就多吃点。”
短短几天,苏沫瘦了一小圈。祈燃有些心疼,于是说:“等我改天练好厨艺,给你做好吃的。”
苏沫笑了下:“你还会下厨?”
“学呀。”祈燃嘴里含着汤圆,含糊不清道:“高考我都能拿下,何况是下厨呢,我说过,只要我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
苏沫笑笑,不说了。
苏沫原本以为他是开玩笑,不承想祈燃却是认真的。
往后每天早上,祈燃便会拎着一大袋食材准时报到。从那天开始,苏沫家的厨房便成了战场,而苏沫,则成了祈燃通往厨神道路上的试验田。
伴随着“叮叮咚咚”的声响,厨房里每天都会飘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味道。
有一次,祈燃对着一对青蟹束手无策。苏沫看不过眼,想去帮忙,却被祈燃推出厨房。他绷着一张脸,将卫衣袖子卷至手肘,露出一小截手臂,凶神恶煞地说:“你别帮忙!我就不信我还搞不定这俩家伙了!”
苏沫站在厨房门口,看到他举着菜刀,一副要跟敌人决一死斗的模样,轻声笑起来。
祈燃偏头看她,脸上挂不住:“苏沫,你在笑我?”
苏沫抿唇笑:“我在笑青蟹不自量力,敢跟祈小少爷对抗。”
祈燃:“……”
然后苏沫就被祈燃按着双肩推到客厅,再按到沙发上,闷声说:“你就在这儿坐着,别影响我发挥行不行!”
冬日的暖暖的阳光落在祈燃的脸上,她看着少年清隽的脸庞,笑了笑:“好。”
她哪里会不知道,祈燃做那么稀奇古怪的事,为的就是驱散她心中的悲伤。
虽然斩杀青蟹的过程十分艰难,但是最后的成品姜葱青蟹炒年糕倒是很成功,至少比之前那些味道奇奇怪怪的菜好上许多。
苏沫特别给面子,吃了满满一碗饭,祈燃自信心爆棚,扬言自己有天赋,改天要学做满汉全席。
苏沫笑笑,不打击他。
吃完饭,苏沫洗了点车厘子,端着到客厅,放到茶几上。
祈燃见状,直起身体抓了一小把。
刚放一颗进嘴里,听到苏沫说:“祈燃,后天帮我搬个家吧。”
祈燃动作顿住,转头望向她。
苏沫捻了颗车厘子,摘掉果柄,轻声说:“我想搬去单身公寓住。”
祈燃将嘴里的果肉咽下,爽快应下:“好啊,只要姐姐一句话,弟弟甘愿效犬马之劳。”
苏沫被他逗笑,将手里摘干净果柄的车厘子递给他:“谢谢。”
“就这?”祈燃瞄一眼她手里的车厘子,挑了下眼尾,笑嘻嘻地得寸进尺:“姐姐喂我。”
苏沫一愣,作势收回手:“不吃拉倒。”
可她的速度却是及不上祈燃,只见祈燃快速攥住她的手腕,在她未反应过来之前,微微倾身,就着苏沫的手将车厘子吃进嘴里。
得逞后,嘿嘿一笑:“真甜啊。”
苏沫的耳尖微微发热,轻轻睨了他一眼。
苏沫不说,但祈燃心里清楚。
她不愿待在这里,不愿时时刻刻被熟悉的气息包围。
祈燃甚至很庆幸,苏沫能有勇气做出这个决定。
他相信,再深的伤口都会在时间这道良药下慢慢痊愈。
-
苏沫的行李不算多,连后备箱都没塞满就搬完了。
离开前,苏沫把苏奶奶的房间仔仔细细的打扫了一遍,看到客厅那张按摩椅时,眼神暗了一下,但很快,她便整理好心情,随祈燃一道下楼。
祈燃开车把她送回单身公寓。
房子闲置了将近一个月,落了灰,祈燃帮着苏沫一道清扫。收拾完屋子,两人又去了趟超市购置生活物品。
超市里,祈燃推着购物车,苏沫则认真选购商品。
祈燃发现苏沫真的是个极为细致的人,每买一样东西都会仔仔细细地查看保质期与材质,偶尔还会对比一下两种商品之间的价格。
这方面跟他截然相反。他买东西从来只看品牌,其他一概不管,几乎是闭着眼睛扔进购物车。
祈燃倾着身体,小臂抵在购物车的把手上,静静的看着苏沫的背影。
她今天把头发盘成了丸子头,此刻正低头在挑沐浴露,修长白腻的后脖颈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
只是这样瞧着,祈燃便觉得无比幸福。
他们这样子,好似一对恩爱的新婚夫妻。
这么想着,祈燃不由地笑出声。苏沫转过头来,看到他唇边的笑意,有些疑惑:“怎么了?”
祈燃直起身体,堪堪止笑:“没什么,就觉得逛超市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