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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高照,佛殿里灯火通明。
这白虎寨里不仅有土匪们,还有为他们洗衣做饭的婆子婢女,以及他们从山下掳掠来的良家女子,有不少都怀了孕,大着肚子一脸呆滞。
沈茹、沈葭姐妹俩被婆子们强按着换上大红嫁衣,涂脂敷粉,沈葭一力反抗,挨了不少打。
沈茹劝她先服软,这样能少受点苦。
沈葭才不理她,对婆子们破口大骂,最终引来外面的喽啰,将她们两个都绑了起来,还堵上了沈葭的嘴。
两人被小喽啰们簇拥着推入大殿,那李宝身穿大红喜服,胸前戴着红花,沈葭和沈茹一左一右,站在他旁边,被众喽啰们强按着头拜了堂,礼成后,送入洞房,李宝自和弟兄们去喝酒吃肉。
喜房里被装点得像模像样,点上了龙凤双烛,挂上了深红帷幔。
沈茹和沈葭坐在大床上,头上蒙着红盖头,也没人看着,因为她们的手腕和脚腕上都绑了麻绳,跑不了。
沈葭一低头,盖头滑落下去,她愤怒地扭动着,却挣脱不了束缚。
沈茹比她好一点,因为她安静听话,不吵不闹,所以土匪们没给她塞布巾,沈茹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四周,压低声道:“小妹,你别着急,我有办法。”
沈葭不动了,静静地看着她。
沈茹身子躺倒,绕到沈葭背后,开始咬沈葭手腕上的麻绳,显然是想用牙齿解开绳结。
然而那绑绳的人估计是觉得沈葭太不消停,特意绑了个很紧的死结,沈茹咬得牙根泛酸,也没有丝毫进展。
“不行,解不开。”
沈茹坐起身,累得气喘吁吁,余光瞥到一旁的烛台,忽然有了主意。
沈葭见她忽然费力地站起身,一蹦一蹦地朝着桌子挪去,不禁满眼疑惑。
“???”
她想干什么?
终于挨到烛台边缘,沈茹深呼吸一口气,将手腕缓缓凑到烛焰上方。
沈葭:“!!!”
沈葭瞪大眼睛,“嗯嗯”地叫起来,极力地往她这边蹦过来。
沈茹强忍住手腕上的灼痛,柔声道:“不疼的,小妹,你别出声,把外面的人引来就糟糕了。”
沈葭:“……”
烛火炙烤娇嫩的皮肤,那种痛不是常人能忍受得了的,何况还不能叫出声,沈茹很快疼得额头汗珠密布,面孔煞白,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感到手腕处有一丝松动,双手用力一挣,烧焦的麻绳断了。
“好了。”
沈茹大喜过望,先将自己脚腕上的绳子解开,然后过去替沈葭解绳,拿掉她口中塞的布巾。
“你傻不傻啊!谁让你做这种事的!”沈葭能开口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骂她。
沈茹一愣,微笑道:“没事的,不疼的。”
沈葭抓起她双手察看,见那雪白皓腕上已烫出一个个大血泡,看着触目惊心,不禁抽了口冷气:“这怎么可能不疼?怎么办,这里也没药,以后会不会留疤啊……”
她简直六神无主,更没想到沈茹会做出这种事。
沈茹安抚住她:“小妹,现在重要的不是我的手,是要赶紧去救小王爷。”
“啊……对。”
沈葭想起来了,李宝说明天就要杀了怀钰!
沈葭跑到门口,悄悄拉开一道门缝,门外居然没人把守,想必是都跑去喝喜酒了,她回头道:“好像没人,我们快走罢?”
沈茹走到床边坐下,说:“你走,我不能走,不然等贼人进了这儿,发现人不见了,肯定会派人搜寻的,我留在这里,能为你争取一点时间。”
沈葭愣住了:“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儿,要走一起走!”
她走过去拉沈茹,却不慎碰到沈茹的伤处,沈茹蹙眉叫了声疼,吓得沈葭赶紧放开她。
沈茹捂着手腕劝她:“小妹,你快走罢,有件事我没跟你说,在船上的时候,那个叫宋先生的就想杀了小王爷,我怀疑他不会等到天明,就会再次动手,你现在在这耽搁下去,小王爷就危险了。”
“他……”
沈葭真是左右为难,既要去救怀钰,又不能放着沈茹不管。
“你跟我一起走,少了一个人他们同样会派人搜,你留下也不管用。”
沈茹闻言,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会为你拖住他们的,你尽管去救小王爷。”
沈葭只觉得她这个笑容说不出的怪异,还想再说,却被沈茹不容置疑地推出房门。
她焦急地对沈茹说:“你在这等着,我救了怀钰后,就来救你。”
沈茹点头:“好。”
沈葭还是放不下心:“你……你千万别做傻事啊。”
沈茹笑了,摸摸她的头:“去罢,一路小心。”
她将房门关上,走回床边,摸了摸发髻上的玫瑰金钗,这个动作仿佛带给她莫大勇气。
她想了想,又将桌上一只酒壶里的酒液倒光,包在锦被里,用力摔打一番,再打开时,酒壶已碎成几瓣,她捡了其中一枚看着最锋利的碎片,握在掌心,重新蒙上大红盖头,静静地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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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星光满天。
进山的路上设了三道哨卡,每一道都把守严密,设着檑木炮石、强弓硬弩,到了山顶,隔老远便可听见大笑声传来。
众人都看清了被装饰得喜气洋洋的大雄宝殿,郑镖头担心地看过来,谢翊的脸色冰冷,已经沉到了极点。
他们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大殿内,摆了两条长桌,众土匪们大口喝酒,大口啖肉,说笑打闹,玩得不亦乐乎。
那大力天王傍晚比武时,被怀钰在肋下捅了一刀,此刻打了赤膊,腰腹上缠着绷带,坐在虎皮交椅上,喝得酩酊大醉。
至于新郎官李宝,已经回房去享他的齐人之福了。
丁进听了手下的禀报,先让人把谢翊带的礼物抬上殿,只见那樟木箱子都是四角镶金,一一打开,里面堆满了金玉珠宝、珍馐器玩,琥珀象牙、皮毛香料应有尽有,简直闪瞎人眼。
丁进藏了一对翡翠镯子进怀,然后扬声唤道:“来人,请客人上殿!”
他心中打着小算盘,这谢东家的两个外甥女儿都拜过堂入了洞房,这会儿工夫,保不齐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了,也不知道他介不介意多个土匪头子做外甥女婿,同意的话,大家都皆大欢喜,从此亲似一家,不同意的话,那就只有请他们下水喂王八去了。
正思索间,谢翊等人已经进了大殿。
丁进看见仇鸣,先洪声笑道:“三弟,你可来迟了!没喝着大哥的喜酒!”
仇鸣面上毫无笑容,大叫道:“二哥!我们受了姓宋的骗啦!他们不是什么北边来的商队,是金陵谢家!咱们绑的人是王爷和王妃!二哥快动手!不然等朝廷派兵来剿……”
他话未说完,胸前透出一点刀尖。
大殿上静了片刻。
丁进猛地从交椅上站起,酒意彻底醒了,大喊:“三弟!”
“就……就晚了……”
仇鸣的头慢慢垂下去,断了气,郑镖头将尸体推到一边,甩掉刀尖上的血。
身后的镖师训练有素,此时都绰刀在手,警惕地望着这群土匪。
丁进双眼血红,咬牙道:“你们杀我三弟!弟兄们!杀啊!杀光他们!为三当家报仇!”
一眨眼的工夫,所有人拿着武器冲了上来,大殿内瞬间陷入混战。
谢翊砍翻一个杀到面前的小喽啰,怀钰的这把绣春刀甚是好用,一旦碰上就血肉齐飞,连骨头都砍得断,谢翊杀红了眼,他虽武艺不算高强,但利刃在手,已让人畏惧三分,挥着刀砍瓜切菜,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如入无人之地。
郑镖头与那丁进缠斗着,一时抽不开身,见大殿上的人越来越多,显然是外面的土匪听见砍杀声,都冲进来了,他们没有援兵,这十几个人还不知道能抵挡多久。
郑镖头挡下丁进劈来的一斧头,咬牙冲谢翊喊:“七爷!你先去找孙小姐!这边有我们!”
谢翊提起一个酒壶,往殿中楹柱上一砸,顿时酒水飞溅,他又推倒烛台,烛火顺着酒液,引燃帐幔,霎时间火势汹汹,燃起一条火龙。
其余镖师见状,纷纷效仿,大雄宝殿陷入一片火海。
观潮一直躲在口箱子后,害怕得发抖,谢翊拎着他后脖领,将他拖出大殿,嘱咐他:“去各处放火!”
他浑身都是血,哪还有平日的玉面君子模样,活脱脱一个嗜血修罗,观潮毕竟还是个孩子,已经被吓傻了,两眼僵滞无神。
“放火!知道吗?”谢翊又吼了一声。
观潮终于回神,眼珠恢复转动:“放火,放火,我知道的……”
谢翊这才转身去找人,大殿的响动已经惊动那些抢来的女人们,她们一个个顶着大肚子,满面惊恐,衣不蔽体地跑了出来。
谢翊拦住一个婆子,刀架在她脖子上,逼问:“今天绑上山的女人在哪里?”
那婆子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我不知道啊,我也是被他们抓上来的……官爷,不关我的事,饶命啊!”
她情急之下,将谢翊当成了上山剿匪的官兵。
谢翊厉声喝道:“不杀你!告诉我,大当家在哪里?”
婆子道:“大当家……大当家在洞房啊……”
谢翊眼神一变:“快带我去!”
第34章 血战
“起火了……起火了!”
一个谢氏商行的伙计挥舞着手臂嚷道。
冷师爷站在船头, 也看到了湖对岸燃起的山火,那火势汹汹,几乎将半边夜空都照亮。
“七爷发信号了,不好!”
冷师爷迅速钻进船舱, 对里面坐着的阮嘉佑道:“大人, 我们的人已经发出信号,谈判破裂, 我们必须攻打上山了。”
“啊?可是应天府的兵马还没赶到……”
阮嘉佑跳湖的心都有了, 让他领着这一百号人跟杀人如麻的湖匪斗,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冷师爷断然道:“来不及了!山上我们的人只有十几个, 如果不马上增援,他们会全军覆没!”
“那……”
阮嘉佑想说全军覆没那就全军覆没嘛, 反正死的又不是他的人。
冷师爷立刻看出他的心思, 道:“如果王爷出事……”
“得得得……”
这句话果然是拿捏阮嘉佑的不二法门,他唤了个叫吴大用的快班捕头进来, 让他马上发动进攻。
吴大用也不说多话,抱拳应了声“是”,就旋身出了船舱,看样子是个靠谱的人。
他们赶到巢县时,就征用了不少当地渔船, 阮嘉佑在的这只是不参与战斗的,负责坐镇后方。
吴大用正指挥属下登船,每十人一条小船。
冷师爷走上前去, 道:“大用兄弟,加我一个, 我同你们一道去。”
吴大用手上解着缆绳,闻言看也不看他:“我可没那闲工夫保护你。”
冷师爷道:“不用你保护, 我随我们东家出过海,碰上过海盗,有水上作战经验。”
他这么一说,吴大用只好随他去了。
当下一百余人分十人一条船出了河埠,行了约莫七八里水路,便有一阵漫天箭雨射过来,不少官兵被射进水里。
吴大用一面挥刀格开箭矢,一面大喊:“弓箭手在哪儿?!射箭!射箭!”
弓弩手们匆匆忙忙拽弓搭箭,等不及放箭,便被不知哪儿来的冷箭射中,好不容易射出去,又因摸不准敌人方位,多半射空。
冷师爷狼狈躲窜着,这才明白过来海上作战与湖中作战的区别,大海上四周全是宽广水域,除非天起大雾,什么东西一眼就看得见,可这八百里巢湖水网密布,湖泊里尽是深港水汊、芦苇草荡,又是夜里,连敌人在哪儿都看不见。
待这波箭雨攻势过后,忽闻一阵冲杀声起,一彪人马突然从芦苇荡里杀出,吓得官兵们肝胆俱颤,朝四面八方逃窜,一窝蜂跳进水里。
吴大用怒吼道:“不要怕!别往水里跳!保持阵型!拿起你们的刀杀人啊!”
在他的呵斥下,官兵们总算还记起自己手中有刀,但仍然有不少人被水匪用船桨拍进水里,鱼钩扎进脖子里,或是被迎面而来的渔网套中。
这些强盗们简直无所不用其极,手里拿什么武器的都有,还有人一个筋斗跳进水里,然后从底下扒翻船只,在水下杀人。
忽然一阵东南风起,从芦苇荡里射出一支火箭来。
趴在船板上的冷师爷刹那间想到了什么,连忙大喊:“不好!快调头!”
说时迟那时快,火箭射中船顶茅草,又经狂风一吹,火势顿时大涨,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
不少官兵身上着了火,变成一个个火人,惨叫着冲进水里,好不容易爬上岸,又被水匪们一鱼叉搠死在烂泥里。
冷师爷所在的船已经烧光了大半,吴大用身上中了数支箭,还在指挥战斗。
冷师爷连忙上前,一把将他拖进水里,喊道:“撑不住了!快撤罢!”
湖面上火光滔天,官兵们嘶声惨叫,宛如一片人间炼狱。
吴大用失血过多,已经昏过去了,冷师爷一边背着他,一边咬牙泅水,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忽见远方一只战船驶来。
那船身巨大,远不是他们征用的民船可比的,约有两层楼高,三桅船帆,设了舵楼和炮口,甲板上一片黑压压的人影,正中插着一杆蓝底大纛,上绘金龙出水,正迎着夜风猎猎作响。
冷师爷呆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激动地手拍水面大喊:“水师……我大晋水师来啦!弟兄们!咱们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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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房设在最偏远的藏经阁,昔年这伙强盗占山为寇时,将龙兴寺的僧人杀的杀,赶的赶,这藏经阁里的经书自然也付之一炬。
李宝醉得东倒西歪,看东西都带着重影儿,见床上只坐着一位新娘子,他也没觉得哪里不对,搓着手兴奋地走过去。
“美人儿,久等了罢?大爷现在就来疼你。”
沈茹攥紧碎瓷片,却忘了那锋利的瓷片也能割伤她自己,手掌顿时被割得鲜血淋漓。
疼痛使她清醒,她蒙着盖头,视线有限,便死死地盯着地上那道不断靠近的影子。
她心中估摸着距离,脑海里不断重复着自己设想好的动作,那便是等李宝离她只有一拳距离时,她要迅速出手,将碎瓷片扎入他的眼睛,争取一击必中,因为她只有一次机会,如果失败,她将永远没有第二次机会。
别怕,要勇敢。
沈茹放轻呼吸,为自己打着气。
黑影愈来愈近,三尺……两尺……
然后,突然停住了。
沈茹的呼吸一滞,难道他发现了?
李宝拍了下脑袋:“瞧我这记性,合卺酒……成亲怎么不喝交杯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