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柠最后在信里说,兜衣是绝不肯给了,不过这两日在府中为他做了个荷包,便与信一同送了来。
宁云简将荷包取出,见上头绣了朵祥云,嘴角立时勾起,打开荷包一看,见里面装着些合欢花与一根红绳,以及一张小小的纸条。
合欢花,红绳……
宁云简耳尖微红,将纸条展开,上面只写了一句话:“今日下午去姻缘庙求的,听闻很灵。”
深夜的秋风从窗缝钻入,本该有些凉,宁云简却觉被层层暖意包裹。
他垂眸将红绳戴在左腕,躺上床榻,攥着阿柠为他亲手做的荷包安然入梦。
第40章 他也想你
翌日崔幼柠果真来了葵水, 疼得嘴唇发白,蜷缩在锦被中躺着。
女影卫端来一碗药,扶崔幼柠起来喂给她喝了。
崔幼柠喝完才想起来问这是什么药, 待得知是用宁云简命太医院想的缓痛方子熬出来的, 不由一默。
汤药的确有些用处,崔幼柠喝后半个时辰便好了许多。
女影卫见她脸色红润了些,眉眼也舒展开来, 方松了一口气, 立时命人回宫禀告陛下此方有效,以免叫主子忧心。
既是能下地了, 崔幼柠想起昨夜醉酒的亲哥, 便带着栩儿去鹤时院探望,进门见孟怀辞开天辟地头一回穿了身墨色衣袍, 忍不住“咦”了声,诧然开口:“兄长, 你今日怎么不穿玉袍了?”
昨夜残留的酒味已散尽, 地上的一个个酒坛子也被下人收拾干净, 书房重归先前的模样。
孟怀辞闻言恍惚几息, 忽而垂下眼帘:“没什么,只是突然不想穿了。”
崔幼柠呆呆“哦”了声,尔后上下打量亲哥一遭, 随口笑道:“陛下如今也常穿玄色,兄长这身打扮从后面瞧过去, 与他有七八分相似呢。”
孟怀辞翻书的动作一顿:“那陛下素日不常穿哪些颜色?”
“啊?”崔幼柠愣了愣,实话答道, “他最不喜绯色和绿色。”
孟怀辞点了点头,同崔幼柠说了句“稍等”, 便迈步走出门去,片刻后换了身绯色圆领袍回来。
崔幼柠抬眸看去,见兄长着一袭绯袍立于案前,比之从前更显肤白如玉、俊雅翩然,日光穿过窗纸斜斜照进来,将他颀长的身影投在冰凉的雕花地砖上,无端透着几分寂寥落寞。
饶是她再迟钝,也察觉出兄长有些不对头,欲要问问缘由,可对上孟怀辞那张堪比宁云简未与她定情时的冷脸,终是将关怀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正想着该说点什么话,孟怀辞竟先开口了:“你与陛下何时成婚?”
崔幼柠一怔:“来年初春。”
“明年春……”孟怀辞静了须臾,喃喃自语,“这么晚。”
崔幼柠离得不远,将他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当即难以置信地瞪着自家兄长。
在不久前与她相认那晚,哥哥还因她已定下亲事而低落不舍,今日就巴不得她早日嫁出门了?
恰在此时,两个下人抱着数十件玉袍过来,忐忑地同主子确认:“大人,这些衣裳当真都不要了么?”
孟怀辞默了一瞬,低低“嗯”了句,须臾后淡声吩咐:“以后不要再用玉色料子给我裁衣了。”
崔幼柠心里涌上几分不安来:“哥哥……”
“我无事。”孟怀辞将目光移回书页之上,“阿柠回去罢,不必留此陪我。”
崔幼柠看着兄长平静的神色,终是依言离开。
回去途中女影卫觑了眼崔幼柠微蹙的细眉,低声开口:“姑娘若是担心次辅大人,属下可派人去查。”
崔幼柠沉默片刻,摇头道:“不必了。兄长是朝堂次辅,又是孟国公府世子,想来不会出什么事。”
他既不愿说,自己便不该掺合。
下午崔幼柠在屋里发了半个时辰的愣,忽而犹豫着抬眸问女影卫:“我能进宫去见陛下么?”
女影卫愣怔一瞬,眼睛立时亮起来,高兴到语无伦次:“当,当然!姑娘什么时候想入宫都成的!”
说完便像是怕她后悔似的匆匆出去命人套车,在马车上备了两套衣裙和几条月事带,然后派人先行一步回宫告知皇帝。
崔幼柠踩着杌凳上车,见女影卫帮她细心盖好薄毯,又递来一个汤婆子放她小腹上捂着,还端来一碗姜糖水让她喝下,不由弯眉一笑:“乔大人也太体贴了些。”
女影卫低下头,恭声道:“主子吩咐过不得让姑娘受寒,属下不敢不遵。”
崔幼柠沉默一瞬:“跟着我,苦了你了。”
“这倒没有,”女影卫眨了下眼睛,诚恳道,“咱们几个被拨来保护姑娘后,俸禄翻了三倍。”
“……”
崔幼柠一时无言,默默感受着马车颠簸,直至最终停下来。
她一出车门便对上宁云简含笑的眼眸,对方伸出手臂,将她抱进了紫宸殿。
一入殿门,宁云简的唇便贴了上来。
殿中的宫人早已被屏退,整座大殿只余他们二人。
崔幼柠被迫勾着宁云简的腰与他缠吻,被他带着往床帐走去。
宁云简的吻极重极霸道,似要将她拆吞入腹。她浑身无力发软,控制不住地往下滑,若非有宁云简的手托着,她便已滑落在地。
她被宁云简放上锦褥,终于在此刻得了须臾喘息,耳边传来他低哑的声音:“朕不是说晚上会去孟府?为何下午还来进宫找朕?”
崔幼柠睁着一双湿润的杏眼,怔然道:“一来一回要废许久。你若夜里来,回紫宸殿时定然已很晚了,明日还要早朝,这样会很累。”
宁云简目光骤然变得幽深:“阿柠心疼朕了。”
崔幼柠抿唇未答。
宁云简低头啄了啄她的唇,声音哑了几分:“阿柠想朕了。”
崔幼柠羞臊难当,伸手去捂他的嘴,却被他捉住。
宁云简凝望着她的面容,轻轻道:“朕也想阿柠。”
语毕,他欺身而下,如巍峨玉山朝她压来。
崔幼柠的呼吸被宁云简全然掌控,左手被他包在掌心,右手无助地抓着他衣袍上的龙纹,闭着眼睛不去听他含吮出的水声。
过了许久宁云简才终于放过了她,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晶莹,哑声开口:“阿柠当真是水做的,亲一亲便哭了。”
崔幼柠闻言看着他那双方才肆意妄为过的手掌和自己身上凌乱松垮的衣裳,气得几欲发抖。
自己为何哭,他心里没点数?
可崔幼柠却知若说宁云简一句,他嘴里还有十句浑话等着,索性闭上眼不去看他。
宁云简看着身下咬唇不语的未婚妻,紧握她的左手,薄唇轻启:“它也很想你。”
他的嗓音低醇缱绻,叫人从耳朵痒到心里。崔幼柠眼睫重重一颤,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宁云简口中的它到底是谁,纤手却被带向他衣袍之下。在感知到滚烫,猛然睁眼的那一瞬,崔幼柠听见宁云简喑哑着声线继续道:“阿柠可有感觉到?”
“……”崔幼柠瞬间憋红了脸,忍无可忍,“宁云简——”
宁云简立时低头侵入她的唇舌,堵住她即将出口的怒骂,缠绵深吻。
男人的气息清冽而炽热,崔幼柠不受控制地在他怀中缓缓融成一滩水。
偏生眼前之人顶着一张圣洁无暇的脸,即便是做着这样的事,也叫人觉得不容亵渎。
直至天边烟霞渐起,崔幼柠才终于软语求得他放过。
宁云简将崔幼柠放腿上,用帕子仔细帮她揩手,偶尔噙笑掀眸时对上她怒意未消的眼神,便又立时敛容收笑,乖顺垂眼。
天色渐晚,崔幼柠不敢多留,手擦干净了便立即告辞离开,虽着急,却仍是在临上马车前回头唤道:“肖公公。”
肖玉禄躬身:“奴在。”
“我不在宫中,劳你规劝陛下早些安歇。”
肖玉禄暗道除了姑娘您自己,这世上哪有人能劝得了陛下,面上却只敢应道:“奴遵命。”
崔幼柠看了眼在凉风中静立的宁云简,轻轻叫了他一声。
宁云简目光凝在她面上,薄唇微动:“嗯。”
崔幼柠绽出一个笑来:“我走啦。”
宁云简喉咙一哽,用目光描摹未婚妻的娇靥,死死压抑着将她抱回紫宸殿的冲动,点了点头。
崔幼柠转身进了马车。女影卫不敢看主子的表情,驱马往宫外驶去。
宁云简望着远去的马车,良久,喃喃道:“明年春,还是太晚了。”
得加快些,初冬便将他的阿柠迎入宫中才好。
*
翌日上午早朝过后,宁云简就西北军务将宣平侯世子及平西将军召入宣政殿议事。
待军务说完,谢世子瞥了眼身侧的平西将军,后者会意,识趣地先行告退。
宁云简上身后仰,靠坐在椅背上:“若是为了你妹妹谢挽的事,便不必开口了。”
谢世子闭了闭眼,咬牙道:“臣自知教妹无方,但挽儿如今伤心病重,恳请陛下看在昔时谢府拼尽全力扶持您复位登基的份上,将挽儿纳入宫中,便是给个御女的位份也可。”
这些说出来,谢世子自己也觉脸臊。宣平侯谢府百年清誉,还没出过这样丢人现眼的子孙后辈。
宁云简垂眸静静看了这位嫡亲表兄片刻,没用那套高僧谶言的话术堵他的口,而是缓声道:“今日见爱卿疼惜亲妹,朕不由想起朕的庶妹柔嘉来。她也颇不懂事,心悦爱卿多年,至今还不愿成婚。不知爱卿可愿娶柔嘉入府?给个平妻的位份便可。”
谢世子苦苦痴恋心属旁人的妻子多年,好不容易才让妻子对他也有了些许情意,闻言脸色立时一白,跪地叩首:“陛下……”
“当初柔嘉想逼迫你夫人下堂,朕斥骂责罚于她,打消了柔嘉的念头。”宁云简冷冷打断,“朕管住了朕的妹妹,爱卿也该管住你的妹妹才是。”
谢世子嘴唇发颤,半晌才道:“那陛下……可愿到臣府上瞧一瞧挽儿,便是劝她死心也好。”
宁云简站起身来,迈步往外走,头也不回地开口答他:“不愿。”
谢世子缓缓闭上眼,暗叹天家无情。
宁云简在宣政殿门前站定回首,俯视着跪伏在金砖上的臣子,声音凉如秋日清溪:“表兄。”
谢世子心头一跳,抬首看向天子。
“若整个谢府都劝不了谢挽,那她的病便不必好了。”宁云简站在光影之中,淡声出言,“朕不会留此祸害在世。”
这是何意?
谢世子不敢相信地看着殿门前长身玉立的天子。
他追随宁云简多年,对方一贯仁善温和,从不轻易动杀心,对一般人尚且如此,更何况谢府是宁云简的嫡亲舅家。
他的姑母是当朝太后,父亲宣平侯是天子亲舅,他与谢挽亦是天子嫡亲的表兄妹。
无论是为着这点血脉,还是奖赏谢家的从龙之功,抑或是为了宣平侯府的权势,谢挽入宫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陛下如今,竟要杀谢挽?
谢世子恍惚忆起当年,那崔幼柠日日痴缠那时还是太子的陛下,陛下每每都神色冷淡,不予理会。
不过也才几年的光景,崔幼柠便变成陛下的逆鳞了?
谢世子怔怔对上皇帝那没有半分温度的眼神,忽觉浑身发凉。
逆鳞……谢府触到天子逆鳞了。
想到这一节,谢世子再无心思顾及其他,深吸一口气,叩首大拜,恭声道:“臣定会劝服妹妹,再不叨扰陛下与娘娘!”
第41章 宴席
近几日谢府的下人个个提心吊胆。
那天世子从宫中回来后便逮着小姐骂了一整日, 小姐大哭了一场,终于肯喝药了,病也一日日好起来, 只是说什么也不肯去孟府参宴。
若是一般的席面也就罢了, 寻个由头推脱便可,但明日是孟国公府为寻回来的亲生女儿设宴,遍请京中高门显贵。就算抛开孟家的门第不提, 那孟家小姐是陛下心上人、未来的中宫皇后, 谢府如何能拂她的脸面?
侯爷、夫人和世子三位主子劝也劝过,骂也骂过, 却拿小姐毫无办法。
整个谢府如被阴云笼罩, 倒苦了他们这些为奴为婢的,每日做事都战战兢兢, 唯恐触了主子的霉头。
直至第二日清晨,谢府收到镇国公府嫡小姐宋清音的拜帖。
谢挽听闻宋清音要来, 脸上木然的神情出现一丝裂缝, 眼神复杂地静了半晌, 方命婢女将人请进来。
婢女低声纳闷道:“宋姑娘与小姐素来没什么交情, 怎的今日突然来了?”
镇国公与自家侯爷一个是天子之师,一个是陛下亲舅,是陛下最亲近的两位重臣, 故而若无那崔幼柠,陛下应就会在自家小姐与宋姑娘中择一位做皇后了。
也是因着这个缘故, 小姐与宋姑娘虽自幼相识,却并不交好。
“谁知道呢?”谢挽自嘲一笑, “但她那样的性子,总不会是来笑我的。”
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谢挽合上嘴,缓缓抬起眼眸。
来人眉目清绝,白皙漂亮的脸上神色淡然,身着一袭月白软缎罗裙,仍是那副她讨厌多年的清清冷冷不染凡尘的仙子模样。
“谢姑娘。”宋清音唇瓣轻启,声音如北境高山之巅融化的雪水一般干净而沁着微微的凉意。
谢挽没耐心同她客套,径直问道:“你来找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