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宁云简率军大胜归来,百姓夹道欢呼。
崔幼柠身子重,没有去迎他,只在紫宸殿等着他回来。
她并没有等多久,因为宁云简假装没看见那一群穿着官袍在宫门外跪地恭迎他的朝臣,直接策马进了皇宫。
外头一阵请安声响起,崔幼柠抬起眼眸,还没等看清,就已被人抱了起来。
抱她的人墨发金冠、身穿盔甲,眉眼里都是思念和欢喜:“阿柠,朕回来了。”
崔幼柠圈着宁云简脖子贴了上去,才将碰到他的胸膛,便感觉到自己被抵。
见她忿然看着自己,宁云简哑声道:“朕终归是个男人,阿柠总得容朕存些人欲。”
但宁云简到底没舍得对她做什么,连亲吻都极温柔而小心翼翼。
五月廿六,宫中初荷绽放之时,崔幼柠终于发动了。
整个太医院和女医堂都在紫宸殿外候着。宁云简陪在崔幼柠身侧,紧握着她的手轻轻哄她。
因着那条蛊虫的缘故,崔幼柠此番生子几乎感觉不到疼意,用力时轻松许多。
宁云简额上沁着冷汗,嘴唇有些发白,感受着身上撕裂般的疼意,在心中万分庆幸地想着,还好这世上有这种蛊虫,不然阿柠也太遭罪了些。
旋即又想着,不若下一道圣旨,命天下所有丈夫在妻子生产时都种下此蛊,蛊虫所需的费用从国库里出。
宁云简正在思忖着此事是否可行,忽闻一声啼哭,心神巨震,当即偏头看去,见嬷嬷正将一个婴儿放入襁褓之中,扒开瞧了瞧,无比喜庆地开口:“陛下,娘娘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皇子!”
崔幼柠立时抬起头来,急声道:“抱来我瞧瞧。”
嬷嬷笑着将小皇子放崔幼柠怀里。崔幼柠抱着这小小软软的娃娃,杏目温柔似水:“长得真好看,以后定会是个俊俏郎君。既在夏日出生,你便叫宁濯了。”
宁云简眼眶微红,轻轻拥住她和儿子,克制着情绪开口:“多谢你,阿柠。”
予他情爱,让他圆满。
崔幼柠将孩儿递给他:“你要不要抱一抱?”
宁云简低眸看了儿子一眼,果断道:“不要。”
“……”
“他自有整个紫宸殿的宫人抱。”宁云简将崔幼柠拥紧了些,“朕只想抱你。”
*
这儿子有些古怪,不肯喝奶。
听乳母说,每每她想掀衣喂小皇子时,小皇子便紧紧闭眼闭嘴。
崔幼柠本是要吃下乳之物的,听后便不喝了,让乳母将孩子抱来,自己亲自喂他。
没成想这小家伙抗拒更甚,眼睛一直闭着,死活不肯张嘴,掰都掰不开。
崔幼柠无奈,只得让乳母挤到碗中,用小勺喂给孩子喝。
夜里崔幼柠哼曲哄小宁濯睡觉。儿子睁着那双乌亮的眼睛安安静静瞧着她,许久都没舍得眨眼。
崔幼柠杏眼弯了弯。
抛开喝奶一事不提,这儿子也太好养了些,从不哭不闹,又乖又漂亮,难怪宫人都喜欢得不得了。
就是不大爱笑,不管怎么逗都没用,而且不大喜欢旁人摸他小脸。
宁云简从浴房出来,将崔幼柠怀里的娃娃抱过来放旁边的小床上,俯身扶着她的腰便要吻上去。
崔幼柠以手抵着他的肩,红着俏脸提醒:“儿子还在呢!”
“他才两个月大,能知道什么?”宁云简低头埋入崔幼柠的颈侧,嗅着妻子身上的浅香,哑声道,“何况朕只亲一亲你,又不做什么。”
即便孩子什么都不懂,他也不会当着孩子的面碰阿柠。
况且虽产子两月后夫妻就可以同房,但他想让阿柠再调养一个月,自然不会在此时碰她。
“好阿柠,好娘子,朕憋了十来个月,难受得紧。”宁云简吻着她的粉颈,恬不知耻道:“容朕亲一亲可好?”
崔幼柠许久未被他这样亲吻,身子顿时软了半边,无力再将他推开。
小夫妻正要交颈温存,小床里的儿子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崔幼柠被儿子这声嚎吓得一抖,猛地将宁云简推开。
宁云简难受得要命,眉心跳了两跳,起身去瞧自己的好儿子到底怎么了。
虽他嘴上说不愿抱儿子,但只有自己和崔幼柠在时,即便是在批奏折也会将孩子抱过来,免得累着他的阿柠。
宁云简抱起小宁濯轻声哄着,但这儿子不知为何竟哭得更响了。
崔幼柠朝他伸手:“我来试试。”
儿子回头瞧了她一眼,然后把小脸转了回去,哭得愈发大声。
“……”崔幼柠无奈道,“那就让嬷嬷抱他出去哄哄罢。”
话音落下,小宁濯的哭声瞬间止住。
宁云简气笑了:“就这么不待见你爹娘?”
小宁濯闻言用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无声与他对视。
嬷嬷被唤进来将小宁濯抱走了,殿内只余崔幼柠与宁云简两人。
宁云简再也忍不住,将妻子覆在身下,低头重重吻了上去。
崔幼柠被宁云简隔着衣料磨到失神,随后听见上首之人沉哑的声音:“阿柠也想了,是不是?”
她咬着唇不肯答。
此后宁云简生生忍了一个月,三十日一过,他便将儿子扔给嬷嬷,命所有宫人退下,抱着崔幼柠入了芙蓉帐。
崔幼柠承着他铺天盖地的吻,又羞又气地拍他肩膀:“何必这么急!”
自她被把出喜脉至今,宁云简整整十一个月都未曾碰过她,当了近一年的素和尚,此刻连半瞬都忍不得,却恐伤着她,耐着性子让她软了身子方抵入。
宁云简瞬间低吟一声,只觉妻子如今比之先前更令他难以自持。
崔幼柠的身段更婀娜了些,浑身玉肤软得不可思议,令人触之生叹。
宁云简欲罢不能,眼眸都染上赤色,尤其崔幼柠此刻的声音好听得要命,他只想让她再大声些。
情浓之时,他拥着崔幼柠痴迷地吻她,喃喃道:“阿柠,朕真的爱你。”
崔幼柠别开脸不敢瞧他:“这话你已说了许多遍,我听得有些腻了。”
宁云简眼眸骤然变得幽深,稍稍起来些,将她的腿别至腰侧,声音微颤低哑:“那就做些不腻的。”
这种事,一世都不会腻。
第65章 前世
前世。
佑宁十三年, 宁云简驾崩了。
他生时政绩卓著,极受臣民爱戴,入葬那日, 百姓围在道旁相送, 十里不绝,哭声在城外都能听见。
玄阴宗的竹林深处,沈矜将祁衔清送来的皇帝亲笔遗信拆开, 垂眸细看信中所言, 越看到后面,心绪越复杂。
宁云简从来都小气霸道得很, 容不得别人觊觎崔幼柠半分, 临死前却请他代为照看,言语之中甚至还隐隐透露出希望崔幼柠再嫁的意思。
沈矜知晓, 宁云简崩逝前给崔幼柠留了许多人,甚至超过为太子做的谋划, 但饶是如此, 宁云简仍怕崔幼柠活不下来, 所以特意写了这封遗信叫人送入玄阴宗。
他不得不承认, 宁云简一死,自己心中除了对崔幼柠的担心,还有隐秘而卑劣的欢喜与希冀。
崔幼柠还未从皇宫出来, 他便先在玄阴宗种了大片大片的浅粉色花朵,将整个宗门装点成崔幼柠喜欢的模样。
花种是他亲自挑的。崔幼柠喜欢粉色, 却不是深深浅浅的粉色都喜欢,只有他和宁云简两个人知晓到底是哪一种。
玄阴宗开遍粉花的那一日, 宫中再度敲响了丧钟。
沈矜那时正在竹林练功,听见之后气血倒逆, 当即吐了一口血出来。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强撑着策马下山亲自打探消息的,也不知在确定那丧钟当真是为崔幼柠而敲之后,又是如何回到玄阴宗的。
太疼了,怎么能这么疼?
比起当初她嫁人生子,翻了不知多少倍。
沈矜如被人抽走了三魂七魄,只余一副躯壳在这世间,浑浑噩噩不知每日都做了些什么。
直至那一日,他遇见了一个疯道士。
疯道士对他说:“宗主既觉今生苦,何不求一求重生?”
他问:“如何求?”
道人答:“救万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宗主若能以毕生功绩攒足功德,便可重活一世。功德越满,便能重回到越早之时。不过重生后只能改变人祸,却不能插手天灾。”
这番言论疯里疯癫,实在荒诞,但沈矜早在得知崔幼柠病逝的那一日就已疯了,一听这话便信了。
当时和他一同遇见并相信了这道士所言的还有孟怀辞和谢溪。谢溪本就脑子不正常,他会相信那道士,沈矜并不觉得奇怪,可见到一贯冷静的孟怀辞竟也站在那儿凝神细听,却着实有些惊讶。
但转念一想,崔幼柠到底是孟怀辞唯一的亲妹,孟怀辞悲痛之下不愿放过这一丝微弱的希望,也不难理解。
沈矜回去后依着道士所授之法布好阵法,拿匕首对着铜镜在胸前一点点刻出个“柠”字,然后在符纸上画出被他牢牢记下的繁复符咒。
作法完毕,却并未有什么异象出现。
沈矜不觉气馁,事已至此,他也只有自欺欺人这一条路可走。
他日日告诉自己,逼自己相信,那道士传授的那个法子是真的,他定然可以重活一世,将崔幼柠的命救回来。
接下来数十年他辗转于大昭各地,战乱、洪涝、旱灾、地动……何处有百姓受难,他便去何处救人。
他存着一丝妄念,希望能回到崔幼柠与宁云简相识前,好好爱护疼惜她,别再揪她头发撕她课业,别再笑她笨,那样或许她便不会因为害怕被自己欺负一世而退了那门娃娃亲。
可若要回到崔幼柠五岁之前,需要攒的功德实在太多,于他而言太难做到。他便退而求其次,想回到崔幼柠十八岁那年在南阳与宁云简重逢之前,将旧病复发的崔幼柠救醒,带回玄阴宗。
因为这份妄念,数十年来他从不敢停歇,既要次次豁出命去救人,以攒下更多的功德,又得设法保全性命。
原因无它,只因布阵之人最后必须得寿终正寝才能成功。他若中途因救人而死,便功亏一篑了。
他本想着自己去犯险,尽力重生到更早的时间,让孟怀辞走稳一些,当一条后路,只需回到宁云简三十五岁逝世前就好。
但孟怀辞不知为何死活不肯稳扎稳打,和谢溪那疯子一样不要命似的攒功德,处理政务日夜不辍,休沐日在他那里也形如虚设。
孟怀辞手下的官员本来见他这样勤勉,下值后也不敢离去,却被温声劝回,要他们早些归家陪伴妻儿。
而孟怀辞自己却每每到子时才归,到府后又不能立时睡着,每日便只歇两个时辰。
次辅本身的职责就够繁琐费脑,他却还要在发生天灾人祸时赶至灾区。无论洪涝、瘟疫,还是地震、海啸,孟怀辞皆以次辅之尊、文人之身,不顾性命地去到灾害最严重的地方,与当地百姓一起救人。
孟怀辞每次赈灾结束归去之时,百姓皆拖家带口在道旁含泪相送。
如此全年无一日停歇、日夜不辍勤政八年,孟怀辞身子已大不如前,一朝病倒,便是连着昏迷好几日。
可孟怀辞一醒就又照常忙碌,又和以前那样每日只歇两个时辰。
就在最后一次赈灾的归来路上,孟怀辞突发重病,前一瞬还在与同僚谈论国事,后一刻便呕出一口血。
这一病非同以往,无数名医为孟怀辞看诊,连沈不屈都特意赶过来了。可无论寻了多少个大夫,见了孟怀辞都只是摇头。
沈矜去了见孟怀辞最后一面。
当年清冷圣洁、芝兰玉树的孟世子此刻与所有将死之人一样脸色灰败、形容枯槁,再看不出从前半点风采。
谢溪不敢歇息是因为他妻子孙芸死在二十岁那年,可崔幼柠病逝于三十一岁,孟怀辞何至于这般拼命?沈矜怎么也想不明白。
直到孟怀辞开口求他救一个人——宋清音。
沈矜想了很久才想起这个人是谁。
镇国公府的嫡女,十八岁就没了命,听闻是被人掳去深山之中用媚药凌虐致死的。
孟怀辞竟喜欢宋清音?
沈矜想通这一节,眼神复杂地望着孟怀辞:“你藏得可真够深的。”
孟怀辞低着头许久都没说话,好半天才重复道:“沈矜,算我求你,若能回去,救她一命。”
孟怀辞与崔幼柠这对兄妹安静垂泪时的神情,当真是一模一样。
沈矜看得愣怔一瞬,密密麻麻的痛楚从心底蔓延开来,疼得他瞬间红了眼眶。
他应了下来,耐心听着孟怀辞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宋清音是哪一日被掳走的,那座深山又到底在何处。
孟怀辞一边不停咳着,一边费力地将那座深山的位置画给他瞧,然后轻声道:“若你回去得早些,便将她好生送回宋府;若去得迟了,她已遭王逸欺侮,便将她送到我身边。”
沈矜点点头,随即补充道:“若我赶到之时她恰好刚被喂下媚药,我便将她丢你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