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披雪——水怀珠【完结】
时间:2023-12-05 23:10:37

第5章 议亲 (一)
  危怀风走后,有个小厮模样的人进来打招呼,说这里便是少爷的院子,安排岑雪一行先在外头的厢房住下。
  岑雪来时看见屋外的那棵松树,便已猜到这地方和危怀风有关,却没想到竟是他的私人住处。这么一想,先前在树前垫脚摸划痕的举动突然就有些暧昧起来,难怪从接触起,危怀风话里就总藏着些揶揄的味道。
  大概在他看来,自己今天这一出很是有点恬不知羞,那句所谓的“既是私心,又如何能对外提起”,也大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吧。
  外面天色已黑,厢房在西边,众人安顿下来后,小厮要去准备晚饭,问岑雪可有哪些忌口。
  岑雪说了,看小厮一脸和气,便道:“不知小哥如何称呼?”
  那人挠头,笑得腼腆:“我叫角天,是少爷的贴身小厮。不知道准少夫人记不记得,以前在盛京城里,我还帮少爷给您送过糯米粑呢。”
  说来很怪,小时候的事情分明不多,可岑雪偏是记得很清楚。“记得,是府上夫人亲手做的,叫月亮粑,很甜的。”
  角天本是试探着一问,没承想岑雪记得这样清楚,笑眯眼道:“是呢是呢!我家少爷嘴刁,旁的点心都不爱,就爱吃夫人亲手做的月亮粑。那回得了一盘,便硬要我拿一半给准少夫人尝尝,要是准少夫人惦记那味道,我回头再叫厨房准备一些!”
  记忆里的那份月亮粑,自然是再也吃不到了,岑雪心里多少黯然,道:“多谢,今日天色已晚,就不必劳烦了,改日吧。”
  “行。”角天点头,仍是一副笑模样,“少爷没有丫鬟,院里一应内务都由我负责,准少夫人要有什么需要,只管派人来找我便好!”
  岑雪回以一笑。
  角天走后,秋露偷笑道:“先前还是‘前准少夫人’,这才一转头,就成‘准少夫人’了!”
  众丫鬟捂嘴,春草到底年长些,众人说笑的当口,已跟着岑雪走进里间,问起正事:“姑娘要办的事,跟大当家谈妥了?”
  “嗯。”
  “他没起疑吧?”
  岑雪回想危怀风的反应,知道他心里必定是疑的,只是不知是疑哪一方面。左右现在箭已离弦,断无回戈,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着那东西。
  “我与他签了契书,短时间内,事情应该不会有什么变数,你我要抓紧时间。”
  春草嗯一声,思忖说:“如今住在一个屋檐底下,虽然生活上多有不便,却是方便我们找那东西了。”
  二人在这边议事,另几人在槅扇那头闲聊。秋露、冬霜是前些年才来伺候的,并不知晓岑雪小时候和危怀风的旧事,今日见了危怀风,便忍不住议论。
  “话说回来,我没想到这危大当家模样这样俊,要不是黑了些,都能当盛京第一美男了!”
  “危大当家的父亲本就是大邺鼎鼎有名的美男子,人虽然不在盛京,留在京里的美名却不比萧家那位二爷差,当初想要嫁给他的女郎,可是能从街头排到街尾。要不是被危夫人捷足先登,估计宫里的公主都要抢他做驸马呢!”
  “呀,那危夫人该是何等厉害的人物!”
  危夫人自然是厉害的,只是这厉害并非世俗人以为的家世背景、姿容相貌。危夫人是苗疆人,与危廷相识于二十多年前的南越一战。据说,是危廷俘虏了当时身为夜郎圣女的危夫人,危夫人不降,危廷不放,两人斗智斗勇,互不相让,最后竟生出了情愫,成了夫妻。
  危怀风长相像危廷,肤色则像危夫人。危夫人人黑,皮肤如深浓的蜜,那是一种极具野性的美,放在个个面团似的京圈女眷里,像不屈的猫儿,眼亮,爪利,狡黠又有攻击性。那样的美,当然不是一般的中原男人能够欣赏、消受的。
  岑雪想,危怀风如今那一身痞气、戾气,估计有一大半是从危夫人那里继承来的吧。
  外面的丫鬟仍在低声讨论,岑雪道:“若无事可干,便叫她们去把院子扫了。”
  “是。”平日里,岑雪对下人的管束不算严苛,偶尔也会同她们一块说笑,但眼下是在危家寨,岂能放任她们议论主人家不管。春草领命往外,那些议论声很快平息。
  岑雪打开手里的契书,看着自己署名旁的指印。危怀风摁手印时用的是左手,岑雪看见了他戴在左腕的银镯,瞧着仍像是他以前戴的那一个。
  那银镯,小时候她戴过一回,危怀风亲手套上来的,说是量个尺寸,下回让危夫人准备一个送给她做生辰礼物。
  可惜,没等她生辰那天来,危廷便领着家人回了西陵城。那一去,两家再无来往。
  一晃十年,许多人、事都变了,危家覆灭,岑家生变,他们都不再是昔日无忧无虑的孩童。时光像飓风,磨灭了太多痕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幼年危怀风在岑雪心里留下的印记总是特别清晰。
  岑雪想,难道是在她认识的人里,危怀风实在太特别的缘故吗?
  那这样看来,自己该是有多不特别,才至于让十年后的他忘得一干二净,连长相、年龄都想不起来了?
  岑雪苦笑,把契书折起来,放进木匣里,想起先前在正房里和危怀风见的那一面,心中怅然。
  ※
  戌时,榴花院。
  樊云兴徘徊在屋里,打从听见危怀风派人把岑雪接进松涛院起,脸色便没好看过,这厢听得危怀风竟要和岑雪成亲,更是如被雷劈,整个人差点要冒起烟来。
  “和岑家女成亲?你莫不是疯了?!”樊云兴厉声断喝。
  “哎呀,激动什么,不都说了是假的么?”林况赶来打圆场,展开折扇给樊云兴扇风降火,“那裴大磊是个怎样的人,你我都清楚,要是发现岑家女郎果然撒谎,别说是一层皮,就是一身骨头都能被他拆下来。岑家女郎什么情况,你我也看见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大乱之时,沦落他乡,不搭把手帮一帮,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人家送死?再说了,成亲这种事,怀风又吃不了亏,何必跟那一箱黄金过不去呢?”
  “这是吃不吃亏的问题吗?”樊云兴火气不消反长,“当初危家遇难,岑元柏是什么态度?凭什么危家有难岑家见死不救,岑家人惹了事就要危家来收拾?!”
  “我知道,我知道!”林况接着扇风,“所以才说,这所谓亲事,归根结底就是一笔交易。怀风给婚礼,岑家女给钱,届时钱货两讫,一拍两散,不过是各取所需!”
  樊云兴鄙薄一笑:“呵,说得轻巧!婚姻大事,他岑家说悔便悔,说结便要结,置危家于何地?!”
  林况知道,樊云兴耿耿于怀的不仅是岑家当初对危家的见死不救,还有危家被岑家打落的颜面。心念一动后,说道:“正是因为岑家悔婚在前,不顾危家颜面,所以我们才更要结下这门亲事!”
  樊云兴拧眉。
  林况收扇,道:“二哥想想,岑元柏当年悔婚,是想把女儿嫁进庆王府。可现如今,岑家女非但没有嫁入王府,反而自己跑来雁山和怀风成亲,事情要是传出去,世人会如何议论岑家?岑元柏知道自己的爱女自奔为眷,又该是什么心情?”
  樊云兴脸色一变。
  危、岑两家结亲,世人非议更多的自然是当初悔婚在前的岑家。虽说是假成亲,可一旦消息传开,岑雪必然声誉受损。庆王乃皇亲贵胄,不可能接受一个和他人成过亲的儿媳,如此一来,岑家和庆王府的这一桩婚事八成就要告吹了。
  樊云兴看向林况,恍然道:“你是想让怀风用这种方式报复岑家?”
  林况“呃”一声,笑道:“可以这么说,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赚钱。”
  樊云兴皱眉,沉声道:“不可。这么做报复的不止是岑元柏,还有岑家女。用一个女娃娃的声誉来做报复的筹码,非君子所为!”
  林况头大如斗。樊云兴便是如此,又记仇,又重义,又执拗。譬如现在,记恨着当年的岑家,又拉不下脸借岑雪打击报复,于是既不肯做好人,又不愿做坏人。简直令人头疼。
  “那……二哥的意思是?”
  樊云兴看着座上的危怀风,放话道:“救人可以,成亲不行!”
  林况挑眉,先前竟没想着还有这样一招。不过这样的话,岑雪那一箱黄金可能兑现?
  危怀风以手支颐,目光落在手里的茶杯上,认真道:“要成亲。”
  樊云兴瞪目:“发什么疯!”
  危怀风转着茶杯:“不成亲不给钱。”
  樊云兴匪夷所思:“这是什么破规矩?她究竟是来找人帮忙的,还是成心来跟你成亲的?!”
  林况也多了一丝狐疑:“她亲口说,必须要假成亲才愿给钱?”
  危怀风“嗯”一声,道:“契书已签,劳驾两位叔叔帮忙筹备,婚礼越快越好,一应费用,由岑氏承担。”
  “等会儿。”樊云兴疑心渐起,“莫名其妙上门找人成亲,你不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
  “有啊,”危怀风笑笑,“人人都有私心,不往前走一步,谁又知道那蹊跷在哪儿?”
  林况靠近樊云兴,以扇挡在唇前,私语:“看怀风这态度,是另有打算啊。”
  樊云兴哪里会不知道危怀风,屁大点的臭小子,心眼比马蜂窝还多,越长大越叫人看不破。危家的当家人,心有城府是好事,可成亲这样的大事绝不是拿来开玩笑的,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万一这里面藏着什么阴谋,危怀风可有能力算赢那人?别最后心眼没使成,反被人家算计得命都不剩!
  “你确定来的这女郎当真是岑家女?”
  危怀风没接话。
  樊云兴严肃道:“倘若她根本不是岑家人,而是个来路不明,心怀不轨的,你可知‘娶’进寨里来后,会有什么后果?”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凝重,林况想起寨里这半年来筹谋的事,脸色跟着一变。樊云兴担心的不假,要来的这姑娘的确是岑家那位,成不成亲都不是问题;可如果不是,那背后藏着的问题可就大了。
  “她说了,岑家女,岑雪。”危怀风开口应,态度里仍带点敷衍。
  樊云兴声音更冷:“呵,她说是便是?那万一是假的呢?”
  危怀风沉默,想起先前看见的那张脸,保证道:“真的。”
第6章 议亲 (二)
  危怀风从榴花院里出来时,已是戌时。
  夜色深浓,婆娑树影落在墙垣上,沙沙作响,危怀风走进松涛院,看见屋舍前的那棵松树,脚步慢下来,想起今日所见的岑雪。
  “少爷!”角天突然从角落里蹿出来。
  “……”危怀风眉头一拧。
  角天隐约觉得自己出来得不是时候,可又有点摸不着头脑,讪笑道:“少爷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用过晚饭不曾?先前我已给准少夫人送了膳食,安排人在厢房歇下了。”
  危怀风目光往西,厢房窗后一片漆黑,人应该是睡下了。
  “进屋帮我收一床被褥。”危怀风吩咐。
  角天一愣:“少爷不回屋里住?”
  危怀风懒得回答。
  角天反应过来,对哦,准少夫人住在院里,少爷跟着住下,多少有损准少夫人声誉。再说,两人没几日便要“成亲”了,按照习俗,新人婚前是不能见面的,更不用提住在一个院里了。
  角天忙夸“还是少爷想得周到”,踅回主屋里收拾被褥,走回来后,顺便神秘地道:“少爷,同您说个秘密。”
  危怀风耷眼。
  角天偷笑:“准少夫人还记得小时候您送她吃过的月亮粑呢。”
  危怀风眼神明显一变。
  角天点到为止,抱着被褥,乐呵呵地往院外走了。
  ※
  次日,天色熹微,一声鸡鸣打破村寨的寂静。
  夏花从外面领着早膳回来,汇报道:“姑娘,昨天晚上危大当家没回来住,那叫角天的小厮也跟着走了。”
  岑雪昨天休息得早,一是数日奔波,疲惫难捱;二是初来乍到,不宜打草惊蛇,是以没有选择在昨天夜里派人搜寻那东西。
  听得夏花的汇报,岑雪道:“如今院里都有哪些人?”
  “除了咱们以外,一个寨里的人都没有。角天所言不假,危大当家跟前是没有丫鬟伺候的。”夏花放下膳食,道,“不过用膳的时候,角天会亲自过来一趟。”
  岑雪点头。
  春草开始布菜,提议道:“姑娘可要先搜一搜主屋?”
  “再等等。”岑雪不急。危怀风搬离松涛院,应该是为顾全她的声誉,可这里面并不能排除“引蛇出洞”的可能。万一人家潜伏在暗处,等着她们自露马脚,那先前筹谋的一切可就前功尽弃了。
  岑雪道:“用完膳后,叫角天来一趟。”
  “是。”
  角天来时,天色已大亮,松涛院里依旧静悄悄的,主屋房门紧闭,厢房那边则有些不一样的生机。
  听说岑雪想要在寨里转一转,角天笑道:“那有何难?我领着准少夫人逛一圈便是,只是我这人向来话多,您一会儿可别嫌我聒噪!”
  岑雪笑说“有劳”,领了春草、夏花二人外出。
  上山前,岑雪派人打听过危家寨的情况,得知整座村寨建在雁山西南角的一座山头上,虽然面积不大,但是地形复杂,防备森严,随处可见用以操练的广场,或是囤积兵器的仓库。说是村寨,其实跟个营地差不多。据说,有大概五百人居住在寨里,其中至少有六成以上的人是原本效忠于危廷的铁甲军旧部。
  昨天进寨时,岑雪已领教过岗楼后的圆形广场以及宏伟的门楼。圆形广场上摆放有六排兵器架,分别放着长戟、砍刀、弓箭、铁棍等兵器,似是平日里集中操练的地方。门楼后,是一条长而狭窄的夹道,尽头处屋舍俨然,乍一看和寻常村寨差不多,但每座院子、屋舍的布局明显有讲究。岑雪猜测,那些房屋或许并不是寨里人的住处,而是轮值人员休息的值班房,类似于军营里的哨所。
  这样算的话,寨里便还会有其他的地盘。
  离开松涛院后,角天一路往南走,沿途向岑雪介绍了寨里的会客厅、粮仓、库房、膳堂以及樊云兴、林况二人的住所。
  其中,粮仓、库房皆有专人看守。樊云兴、林况的住所分别叫榴花院、停云院,位于松涛院的东、西两侧。会客厅、膳堂在寨里的中心位置,前者主要用来接待外客和商议大事,后者负责为没有成家的人提供膳食。此外,寨里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空地,并非传言里的“随处可见用以操练的广场”。
  岑雪向春草示意,春草一下领会,疑惑道:“听说寨里住着五百多人,可这一圈逛下来,地方并不大,这么多人住着,会不会有些挤了?”
  这是在拐弯抹角地问危家寨里是不是还有别的去处。角天一脸憨厚笑容,说道:“寨里住着的多是些大老爷们,没什么讲究,挤一挤不碍事。不过这边只是前院,后头还有一块山地,底下用来耕种,上头用来练武。”说着看向岑雪,“准少夫人可要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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