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危怀风看向角天:“你留在别庄,打听一下舅舅家里的情况,事无巨细,一并上报。”
“为什么金鳞可以出去,我就要待在别庄里?”
“有意见?”
“没有。”
角天讪讪埋头,偷瞄危怀风一眼,见他眼神不再似先前严厉了,心头一动,重新展起笑颜:“少爷,那你干什么?是要陪着前少夫人去玩吗?”
角天固然缺根筋,但不至于愚不可及,危怀风那一巴掌算是把他打明白了,既然那叫什么莎的王女没能得逞,危怀风自然可以与岑雪再续前缘。
“以后别叫她‘前少夫人’,叫‘岑姑娘’。”危怀风忽然强调,脸色难辨。
“为何呀?”
明明叫了这一路,都没见要改口。
“不合适。”危怀风语气淡漠,说完不再解释,起身往外走了。
※
别庄客院不大,岑雪住在左院,隔着一堵爬满花藤的砖墙,便是危怀风、徐正则所住的右院。两座小院共用一条走廊,连接外部,危怀风往外走时,余光掠过岑雪所在的院落,克制着,没往那里多看一眼。
危怀风先去找二表兄天桑,及至前院堂屋,才被告知天桑今日一早便回王都国相府里了,说是要协助禁卫司调查王女在月亮山里遇刺一事。
“他走前,特意交代我留下来等你,说是要问你有哪里想去看的,有什么想要玩的,你只管说,我带着你去。”天桑夫人笑盈盈的,指一指外面,“徐公子被云桑叫走啦,今日只有你与小雪姑娘在,天气那么热,我带你们去瀑布那里玩一玩好不好呀?”
危怀风听见“小雪姑娘”这一称呼,脑海里又浮现那张白嫩嫩、软糯糯的脸,勉强笑笑:“不必,表嫂带她去吧。”
“你不去呀?”天桑夫人意外,神情倏然一变,“你是不是要去陪王女殿下?”
危怀风哑然。
“你不要去!”天桑夫人着急起来,也不顾旁边有侍女在,“她昨天抢走你,小雪姑娘就不高兴,你再去找她,小雪姑娘以后可就再也不理你了!”
危怀风五味杂陈,心里真像是打泼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搅在一块,拌到最后,全是一大股苦巴巴的涩味。
“表嫂误会了,我与王女不熟,只是突然想起来有些事还没处理,所以打算去忙一忙。你们先去吧,要是忙完还有时间,我便来找你们。”
天桑夫人一听就知道是假话,他初来乍到,能有什么事要处理?眼睛一瞪,便要数落,危怀风却已转身,长腿迈开,两三步便消失在堂屋里了。
天桑夫人跺脚:“木脑壳,木脑壳!”
骂完以后,神色又一振,朝侍女吩咐:“既然没有男人去,那就去叫小雪姑娘多准备一身衣裳,我与她去瀑布旁泅水玩!”
第48章 交易 (四)
岑雪听说天桑夫人要自己多带一身衣裳去瀑布旁泅水, 心里第一个念头便是犹豫,月亮山乃是郊外,瀑布那里又并非砌着围墙的私人领域, 谁知道会不会在泅水时碰见其他前来游玩的人, 造成尴尬。
前来报信的侍女看出她的担忧, 解释:“小雪姑娘不用担心, 夫人与姑娘泅水时, 会叫人在四处守着, 绝对不会放外人进去的。”
岑雪抿唇, 想到一会儿毕竟有事要找天桑夫人,泅水时环境私密,或许更方便行事些,便不再推阻, 答应下来,吩咐春草收拾一身衣裳。
从别庄去往瀑布要半个时辰的路,马车里, 天桑夫人热情依旧,一开口便先数落危怀风。岑雪早便知道危怀风不会同行,只是听天桑夫人提及他时, 心里仍有波动,总是不自觉地想他现在究竟在做什么, 是什么心情,他不愿意来,是不是意味着他赞同了她今天的那番话?往后,他大概不会再在她面前笑嘻嘻的, 说那些似是而非的亲昵话了吧?
念及此,心里酸涩而难受, 岑雪不再往下想,专心与天桑夫人聊天。
“这个天热辣辣的,像火一样,光是坐着就能把人烤出一身大汗,再不去水里泡一泡,怕是要融掉了!你放心,瀑布旁边全是树,粗粗壮壮的,外面看里面,根本看不见,我也会派人看守着,绝对不会放外人进来打搅你我!”天桑夫人拍着胸脯保证完,想起一事,“对了,小雪姑娘,你会泅水的吧?”
“会一点。”
岑雪微微点头。说来荒唐,她会一点泅水,竟然是与危夫人有关。
那两年,因为婚约,母亲与危夫人走得很近,有一次二人约着在城外眷水旁聚会,她也在,因被日头晒得发昏,差点中暑,便被危夫人抱着下了水。
母亲是极守规矩,乃至有些古板的人,见危夫人这样,感觉不妥,忙要来拦。谁知一下水后,她竟神清气爽,头痛恶心的症状一并消除,快活得不肯挪半步。危夫人大笑,干脆叫侍女准备衣物,要与她在水里畅快地玩上一会儿。母亲站在河岸上,攥锦帕的手掩在胸口,又气又无奈,追着二人往上游走,又往下游走。
“柔柔,你也来呀!”
母亲的闺名叫“柔柔”,危夫人私下总是这么唤她。
“你,你真是!快别闹了,先上来,被人看见多不好!”
“能有什么人?再说了,又不是没穿衣裳,看见就看见,有什么大不的?”
“这……这是什么话!”
她埋在危夫人怀里,先是看见母亲急得潸然欲泣的模样,后是听见危夫人“哈哈”的笑声,再然后,母亲的声音里带了些恼羞成怒。
“你还笑!你再笑我,我往后不跟你玩,也不叫阿雪同你家怀风玩了!”
“那不成。”危夫人的语气软下来,又带一些严肃,“你得跟我玩,你家阿雪也得跟我家那臭崽子玩。这是圣上的旨意,你难道还想抗旨不成?”
“你,你……”
母亲越发急,说话都磕巴了。
三日后,危夫人发来帖子请母亲与她前去一座名叫“玉清苑”的庄园里小聚。母亲哼哼唧唧,说着上次下水的事,一副不会赴约的模样,次日天一亮,梳妆更衣,抱着她乘坐马车出门。她问去哪里,母亲腼腆说:“玉清苑。”
玉清苑是盛京城郊有名的避暑庄园,后宅靠山,山底下有一处天然的泉水,正适合女眷在夏日里游玩,既可解暑,又不会有被人偷窥的风险。
危夫人抱着她下水以后,玩得酣畅淋漓,见母亲仍是在岸上坐着,悄悄凑近,二话不说把母亲拽进水里。原本安静的泉水一下水花四溅,叫声与笑声并起,母亲追着危夫人打,“噗”一声栽入水,爬起来,接着追,又“噗”一声栽进去。她头一次看见母亲这样狼狈又放肆的模样,先是忍俊不禁,而后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庄园里。
那是记忆里最为快乐的夏天。
走神时,马车驶入茂密树林,不久后,震耳訇声传来,岑雪往车窗外一望,果然是那座瀑布到了。
天桑夫人所言不假,瀑布旁的那一方水池处在茂林南侧,一面是飞瀑,另外三面皆是树林,古木参天,目之所及全是蓊蓊绿意,即便不派人守,也不会有暴露的风险。
不过,为让岑雪安心,天桑夫人仍是派了三名侍女守在古树下。
因是酷暑,岑雪穿着的衣服不厚,脱掉披衫后,里面便是绣着缠枝花的丁香色丝绸小衣。苗人的服饰与中原人不一样,天桑夫人的小衣乃是棉质的藏青色兜肚,胸前是用蜡染的银燕雀,蓝白相间的色彩虽然单调些,放在绿水青山里看,却有种素雅清新的美。
岑雪脸皮薄,不敢多看,入水以后,便靠着石壁坐下来,整个身体仅有肩膀以上露在水外。天桑夫人笑她:“怎么坐在那里不动,先游一游呀!”
岑雪赧然说:“许多年不游了,有些生疏,我先在水里坐一会儿。”
天桑夫人看她桃颊微粉,想是怕羞,不再逗弄她,诶一声后,顾自往水里一扑,畅快地游了两圈,过完瘾,才来到岑雪身旁,歇坐在浓荫里。
“夫人常来这里泅水?”
岑雪不急着玩,见天桑夫人回来了,开始切入话题。
“也不常来,你不知道,天桑平日里很忙的,一年到头也不在别庄里住几次。这次要不是你们来了,我都没机会来这里玩一回!”天桑夫人不疑有他,说着心里话。
岑雪不动声色问:“上次我与怀风哥哥误入禁地时,见过这座瀑布,莫非那禁地就在附近吗?”
天桑夫人听她提起禁地,脸色微变:“是在附近,不过你放心,那里面的东西出不来的,这里很安全。”
“里面的东西?”岑雪提起精神,“禁地里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吗?”
“也不是说不好。”天桑夫人掬起一捧水浇在身上,聊起这个话题,并没有多少禁忌的反应,坦然地道,“其实呢,山里的禁地乃是圣地,里面埋葬着我们夜郎国的王族,我说的‘东西’,指的是守护着王族灵魂的蛊王。蛊王乃由王族所养,负责看守墓园,防止外人惊扰亡灵。它只认王族人,除此以外,谁都不认,所以呢,一般人要是闯入墓园里,就会惹怒蛊王,被它吃掉。八九年前,有一批南越人就闯进去过,据说是有三十多人呢,结果全被蛊王吃啦,一个都不剩!”
岑雪悚然,念及“南越人”这一重要信息,追问道:“南越人为何要闯入月亮山禁地?”
“不知道呀,可能是不清楚那里是禁地,误入的?”天桑夫人一脸好奇。
岑雪见她是真不知,暂且把这一茬按下不提,又道:“所以说,能够进入禁地的人只有夜郎王族,也就是国主陛下和王女殿下?”
天桑夫人点头。
岑雪恍然:“难怪那天王女遇刺时,会想要逃入禁地里……”
“对我们来说,那里是地狱一样的地方,对王女来说,那里却是自家墓园。她在山里遇见刺客,打不过时,自然是要往那里逃的……也不对!”天桑夫人眼珠转动,忽然话锋一转,“其实,还有一个人不是王族,却也平平安安地去过禁地里呢。”
“谁?”
“云桑呀!”
“云桑姑娘?”
“……”
山风穿林而过,飒飒响动的茂林里,一人避开古树底下的三名侍女,悄无声息藏入密叶遮掩的枝杪上,屈膝坐在树杈里,耳根动时,正巧听见那一声诧异的“云桑姑娘”。
“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天桑夫人说道,“那年云桑八岁,在山里玩时,突然就丢了。公公和天桑急得不行,国主陛下也派了人找,几百号人,都快把整座山翻过来了,最后竟然是在禁地里找着她的!”
“在禁地里?国主陛下亲自去找的吗?”
“不是,是王女殿下去找的。那一年,王女殿下也才十一岁大呢。”
“那云桑姑娘闯入禁地里,竟然没有事?”
“有是有,但就是昏睡了两天,没什么大事情。王女殿下说,云桑很聪明,不但会下蛊,还会跟蛊虫说话,蛊王有点喜欢她,所以才没有要她的性命。”
“那……云桑姑娘现在还能进入禁地里吗?”
“不知道,但是公公和天桑不准了,再三强调过的,她要是敢去,公公就要惩罚她身边的侍女。上一次,她竟然想带着你哥哥去里面,唉,可真是玩心大,多亏公公不在,不然事情闹开来,麻烦就大啦!”
“……”
风声窸窣,訇然飞瀑声震动于不远处,危怀风藏身在茂密的树叶里,耳根抖动,听完这一番话后,眉峰微挑。
先前离开以后,他回屋里坐了一会儿,本是想思考一些自己的事,结果心里根本静不下来,稍不留神就开始想岑雪,一气之下,干脆溜来一趟。
因为拒绝天桑夫人在先,又与岑雪有了隔阂,危怀风没有光明正大地来,而是避开守在外面的侍女藏身在了树上。听了一会儿后,他发现岑雪与天桑夫人聊天的内容竟然与禁地相关,还提到了云桑以前去过禁地的事,这一点,着实让他意想不到。
难怪那天云桑会领着徐正则跑去禁地,原来并非成心捉弄人,而是以前有过出入禁地的经验。
这么说起来,仰曼莎那时说的去禁地里找人,莫非便是找云桑吗?
危怀风心念起伏,接着侧耳偷听,却听天桑夫人的声音陡然压低:“小雪姑娘,你皮肤好白呀,跟你的名字一样,雪白雪白的,还有这里,又圆又大的唷……”
“?”
危怀风不解,夸岑雪白他懂,夸“又圆又大”是什么意思?“这里”又是哪里?
底下传来哗然水声,岑雪很娇羞地说了句“没有”,天桑夫人大声道:“这还没有?你自己摸一摸,难道不大?噫,你看着小小一个,人也瘦,没想到这里这样丰满哩!”
危怀风越听越一头雾水,探头往树叶外看,因为岩石遮挡,看不见岑雪和天桑夫人的人影,倒是发现石头后摆放着两摞衣物,其中一摞是雪青色的。危怀风看着眼熟,突然想起来,岑雪今日穿着的正是一身雪青色齐胸襦裙。
所以……这人二人在底下是没穿衣服的吗?
危怀风五雷轰顶,俊脸一瞬间似个装了沸水的茶壶,烫得两耳冒烟——不是说来瀑布这里游玩吗?怎么就脱起衣服来了?!
“谁乱讲?我才没有乱讲,你不信自己摸一摸,一只手都握不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