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成亲以后,你带我去姑苏玩,好不好?”
“好。”
二人说完,一名侍女从外进来,说是危怀风来访。云桑有点意外,想起这位从中原来的黑脸表哥,不大高兴道:“他来做什么?”
“表少爷没提,只是说有事找小姐一议。”
云桑撇嘴,示意侍女叫人进来。
很快,古树掩映的砖墙外走来一抹挺拔身影,头束马尾,身着一袭玄色交领胡服,虽然模样也很俊,然而肤色太黑,眼神强势,周身散发着一种让云桑很不喜欢的桀骜气质。
“徐兄也在啊。”进来以后,危怀风扬唇便笑,“有些话想与小表妹单独聊上几句,能否劳驾徐兄避让一会儿?”
徐正则放下手里的青蛇,从善如流,便要离开,云桑抓住他衣袖,仰脸看危怀风:“你想要做什么?”
“聊两句,你是我的小表妹,我能对你做什么?”危怀风见她这戒备模样,啼笑皆非,眉梢耸起来时,那股坏坏的气质更明显了。
云桑对危怀风有种莫名的畏惧感,不想徐正则走开,可被危怀风这样怼,又无从回绝,仿佛不答应,便等同于认怂了。放走徐正则后,云桑挺胸坐直,顺手抄起木桩桌上的小青萝大姐,用以壮胆。危怀风瞥一眼桌上的几条蛇,浑不在意,侧身在徐正则原先的位置坐下,开门见山:“听说小表妹以前去过禁地?”
云桑听及“禁地”,眼睛亮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天在禁地外帮王女应付刺客,丢了样东西,这两日我再去找时,怎么都找不着,想着会不会是被蛊王叼走了,所以打算进去找一找。”
云桑眼神审度,道:“你骗人,蛊王从来不会离开谷口。”
“那地方离谷口不到一射远。”
“我说了,蛊王不会离开谷口,一步都不会。”云桑脸色严肃。
危怀风抿唇,发现小丫头竟然不太好骗,勾唇笑一笑,说道:“那就怪了,怎么就是找不着呢。”
云桑不接茬,认真审视着危怀风,半晌才道:“你没有丢东西,你只是想来诓我,要我带你去禁地里玩吧?”
危怀风不应。
云桑顿时看破一切,哼笑起来:“禁地里究竟有什么,你们都那么想进去玩?”
“我们?”危怀风扬眉。
“是啊。”
“除我以外,还有谁?”
“徐郎和妹妹。”
危怀风心知“妹妹”指的乃是岑雪,心头一凛:“你答应了?”
云桑发现他神色有变,摸着小青萝大姐的头,扭开脸:“我不告诉你。”
危怀风微哂:“若是没猜错,最想去禁地里玩的应该是小表妹自己,徐兄与小雪团既然有意同行,小表妹想是乐见其成的。”
云桑被他窥破心思,小脸又绷起来:“我答应他们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我凭什么告诉你?”
“就凭他二人手无缚鸡之力,倘若碰上蛊王,只有被生吞活剥的份儿,而我还能与蛊王一战,为你们赢得脱身的时机。”
云桑失笑:“我既然敢带他们进去,就不会让他们碰上蛊王,谁稀罕你赢得的时机。”
危怀风哑口。
“不过……”云桑话锋一转,“你若是愿意帮我找一样东西,并且为我保密的话,我或许也可以考虑带你进去。”
“可以。”危怀风爽快答应,“你要找什么东西?”
云桑秘而不宣:“等进去以后,我自然会告诉你。”
第50章 禁地 (二)
次日, 别庄大门外停着两匹马,其中一匹通身雪白,鬃毛柔顺, 大眼睛更黑亮亮的, 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岑雪一眼认出是危怀风的坐骑雪稚, 侧目看向别处。云桑绕着那匹白马儿走了一圈, 来问岑雪:“这是妹妹的马儿?”
岑雪无奈, 一则是云桑认错马主, 二则是这小丫头明明比自己小三岁, 偏偏每次都要用一副与徐正则同龄的口吻喊她“妹妹”。
“不是。”
“那是谁的?”
“我的。”
话声甫毕,一人从后走来,银冠束发,换了一身交领骑装, 衣襟绣着银色花纹,腰侧挎着一把缀着金穗的宝剑,整个人神采奕奕, 英姿夺目,不是危怀风是谁。
岑雪移开眼。
云桑挑着眉打量危怀风,唏嘘而不语, 那眼神明显是在说:这么黑的人,骑这么白的马, 怎么好意思的?
危怀风假装看不懂,径自上马,低头来找岑雪。岑雪仍然杵在门外,目光定格在一旁, 态度矜持。危怀风拽着缰绳往她那儿踱了两步,也不问了, 俯身便把人捞上马背。
“人家新婚在即,你侬我侬,咱们就别叨扰了。”
岑雪本来要挣扎,听见这句话,彻底没了底气。后方果然传来云桑与徐正则的说笑声,看那架势,必然是没地方再搁一个人的。岑雪识趣地闭上嘴,等往前走了一段路后,才问道:“你为何也来了?”
按照原计划,今日跟着云桑进入禁地里的只有她与徐正则,这是昨天从天桑夫人那里套出话后,她便与徐正则商量好的。
“我不来,让你们俩独吞宝藏么?”
“我们只是打算进去看一看。”岑雪颦眉。那宝藏既然是由南越、夜郎、云诏三国权贵募捐而来的军饷,可见数额非同小可,她与徐正则两个人怎么可能独吞搬走?再说,他俩这儿还有一个云桑呢。
“里面养着蛊王,吃人不吐骨头,就你这样,也要逞能进去看一看,胆儿倒是挺肥。”危怀风目视前方,话是在责备,语气里却不自觉藏着一股宠溺的意味。
岑雪闷声:“云桑自有办法让我们不受蛊王攻击。”
危怀风低头看来:“你当真不怕?”
“不怕。”
危怀风眼神微动,想起那天晚上在危家老宅,他牵着她的手站在母亲纵火自焚的灵堂废墟前,她整个人明明怕得发冷,却仍是要逞强说“不怕”。
“嘴硬。”
危怀风低声评价,不等岑雪反诘,谈起正事:“八年前,有一批南越战俘进过禁地,此事你可知晓?”
岑雪没想到他也查到了这件事,说道:“从天桑夫人那里打听到了一些。你怀疑那些人是进去寻宝的?”
“嗯。一人私入禁地是巧合,三十多个人不约而同往禁地里跑,不可能是为躲避追捕那么简单。”
“那些人都是当年战败后,被夜郎先国主监/禁在王都里的南越战犯,从时间上看,的确有可能与军饷被劫一案相关。”
当年攻打大邺失败以后,南越、夜郎、云诏三国发生内讧,爆发了几次小型的战争,大概有百名南越战士被夜郎所俘,关押于王都天牢。如果这百人当中,有一人知晓南越贵族藏匿军饷一事,那么被调往月亮山扩建行宫便是他号召同胞夺宝的最好时机。
“可惜那三十多个人,居然没有一个人成功从禁地里拿走宝藏。你说,当初事发以后,夜郎国主该不会顺藤摸瓜,把藏在禁地里的军饷私吞了吧?”
危怀风问完,岑雪半晌不语,良久才道:“不排除这种可能。而且,禁地里养着蛊王,非夜郎王族不可入内,如果这个说法是真,当年那名南越贵族在藏宝时,必然有人从中襄助。此人要么是夜郎王族,要么便是像云桑一样精通巫蛊之术,有应对蛊王的对策。这么看的话,军饷也有可能在更早以前便被人搬走了。”
“那我们千里迢迢过来,岂不就是白跑一趟?”
“可能而已。”岑雪自知先前话得太满,这厢有些尴尬,可无论如何,宝藏是要接着再找的,士气不能先垮,便又道,“军饷被劫时,当时身为圣女的国主并不在王都里,而是在平蛮县,她不会是参与藏宝一事的人。夜郎王族人并不多,与南越人交好的更是寥寥无几,协助那名南越贵族藏宝的可能也不大。再者,当初那名南越贵族既然费尽心思把藏宝地藏入一对鸳鸯刀里,可见此事除他以外,应该不会再有旁人知晓。所以我想,那一批军饷多半还是被藏在山里的。”
危怀风会意,不再多说什么。
※
赤日炎炎,火球似的炙烤着山林,四人分别骑着两匹马,前后抵达山谷入口,云桑喝令先停下来,从怀里拿出两样什物扔给危怀风。
“这是护身符,都戴上,等出来以后再还给我。”
危怀风接住,见是两个扎染的香囊,不大,约莫拇指长,摸起来硬硬的,隐约还有东西在里面动,不知到底装着什么。
“别打开。”
见危怀风想要一探究竟,云桑喝止。
“里面是什么?”危怀风问。
“蛊虫。”
危怀风挑眉。
云桑说道:“放心,不是害你的,是保护你不被蛊王攻击的。”
危怀风趁势打探:“不是说蛊王乃是百蛊之王,这世上竟然还有蛊虫是对付它的?”
“当然有。”云桑果然上钩。
“哦,这么厉害,怎么养出来的?”
“你不用知道,戴上便是了。”事关秘辛,云桑自然不会回答。危怀风却不肯轻易放过这个机会,接着追问:“听说夜郎苗家女都擅长下蛊,在这儿,该不会有很多人都能养出这样的蛊虫吧?”
“怎么可能,这蛊虫是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养出来的,总共就这四只,若是没有……”云桑差一点说漏嘴,越想越不满于危怀风的质疑,瞪着他,“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好奇啊。”危怀风笑,一副大喇喇的痞样。
云桑愈发看他不顺眼,掉开头,气道:“反正这世上除我以外,不会有人能养出这样的蛊虫,一会儿进去以后,都留心些,要是不小心弄丢它们,召来蛊王,我可不会救人的!”
岑雪为这气势所慑,看过来,云桑对上她的目光,改口:“我救你,不救他!”
岑雪一怔后,展颜:“谢谢。”
云桑点头,戳一戳徐正则胳膊,后者“驾”一声,催促着马儿往山谷里走了。
岑雪忍俊不禁,从危怀风手里拿来香囊,戴在腰上,顺势说道:“这蛊虫不像那么容易养出来的,应是需要什么特殊的东西,我猜是与王族有关。当年那名南越贵族,或许也是用同样的方式进入禁地的。”
危怀风“嗯”一声,话锋跟着一转:“小表妹看起来很喜欢你啊。”
岑雪想起云桑走前说的那句“我救你,不救他”,猜想他是被落了脸面,有点不忿,便说道:“她不是喜欢我,是喜欢我师兄。”
“爱屋及乌?”
“嗯。”
危怀风半信半疑:“可我也是你师兄的好友,论关系,还是那丫头的亲表兄,怎么就没见她也‘爱屋及乌’一下?”
岑雪心说谁叫你那么不给人颜面,想起先前他说苗家女郎爱捉人的事,小声道:“不知道,或许云桑姑娘就喜欢白嫩嫩的中原人吧。”
“……”危怀风本是逗一下她,没成想反被捉弄,气得笑起来,抬手就往她脸颊一揪。
“干什么?”岑雪捂脸。
“没什么,手不听使唤,或许就爱捏白嫩嫩的中原人吧。”
“……”
岑雪无语,后悔先前调侃他,板着脸转回头。危怀风笑着,双腿在马腹一夹,驱马走入山谷。
※
不同于烈日曝晒、蝉声大噪的山林,山谷禁地里有一种濒临死亡的昏暗与安静,放眼望去,全是绿得发黑的树木,以及蛛丝一般往下射来的微光,越往里走,光线越昏暗,昆虫的叫声也消失殆尽,阒无声气。
徐正则圈着怀里人,开口道:“听说八年前,有一批南越人丧命在了禁地里?”
云桑打量着四周,“嗯”一声算是回应。
徐正则接着问:“那些人既然是在月亮山里修建行宫的战俘,便应该知晓这里是禁地,无缘无故的,跑进这里面来做什么?”
“不知道。”云桑转头看过来,“你知道?”
“我一个外人,怎么可能会知道?”徐正则语气淡然。
云桑失望地收回目光。
危怀风已策马跟上来,接着问:“蛊王究竟长什么模样,吃起人来,当真有那么厉害?”
云桑乜他一眼,傲然不应。
徐正则便重复:“蛊王是何模样?”
云桑这才答:“也没多可怕,只是数量太多,一来便是一大群,一般人根本招架不住。而且,禁地里吃人的不光有蛊王,还有鬼蔓藤。”
“鬼蔓藤?”
“就是‘食人藤’,长在阴暗处,开着红色的小花,藤蔓会动,攻击人时,可以把人绞死。”云桑说着,肃起脸色,“我送你们的护身符只能防蛊王,不能防鬼蔓藤,你们一会儿留心些,千万不要乱碰不认识的花草。”
徐正则点头,他们今日骑马进来,便是为遭遇不测时能够迅速逃脱。今日只是先探一探路,看能否找出藏宝地的具体位置,搬运宝藏无需他们亲力亲为,若是稍后发生意外,先走为上便是了。
山谷深寂,头顶枝繁叶茂,几乎已渗漏不下多少光照。岑雪环视四周,发现附近的古树越来越粗壮高大,伸展开的枝杪足像巨伞一般,遮天蔽日。天桑夫人说,禁地乃是夜郎王族的墓园,可是走了这么久,岑雪并没有发现哪里有陵墓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