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披雪——水怀珠【完结】
时间:2023-12-05 23:10:37

  今日的宾客少说有一百位,裴大磊一行是最后来的,走进会客厅时,里外都已座无虚席。底下人不平,要找危家人要说法,被裴大磊抬手制止,原是这时候爆竹声响起,司仪领着新郎、新娘从外面走进来了。
  墙里墙外都是人,裴大磊干脆站在墙角看完了成亲仪式,目送新娘离开时,看见藏在喜扇后的那张脸,眼里迸起惊艳及垂涎的神色。
  “老大,该入席了。”手下在耳旁低声提醒,裴大磊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往席上看,忽然瞧见一抹熟悉的瘦小身影。
  周俊生和母亲苏氏坐在院角的一方桌席前用膳,倏地感觉后背有点发冷,转头看时,发现站在墙角的裴大磊,脸色骤然发白。
  “怎么了?”苏氏夹来一块红烧肉。
  周俊生猝然回头,低头扒着碗里的饭:“没什么。”
  苏氏不明所以,又夹来一颗香喷喷的狮子头,笑着放进周俊生碗里。
  周俊生眼圈微红,埋头吃着,右肩残缺的地方猛地被人用手一握。
  周俊生仿佛被电击一般,“噌”一下绷紧身体站起来。一人牛高马大站在面前,满脸冷笑,正是裴大磊。
  苏氏大惊失色,起身把周俊生护住,厉喝道:“你干什么?!”
  “多日不见,打个招呼,夫人这么激动做什么?”裴大磊笑着,眼神里充满挑衅和不屑。
  苏氏全身发抖。
  裴大磊拉开一张空椅,就着桌前坐下,盯着苏氏道:“里面没座位了,夫人不介意我在这里分一杯喜酒吧?”
  这一桌坐的明显都是危家寨里的人,除周俊生、苏氏一家外,剩下的是一户姓杨的人家,巧的是,当家的男人并不在,在座的全是妇孺。
  裴大磊往这儿落座,羞辱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你……”苏氏指着裴大磊,眼眶里盈满悲恨的泪。
  裴大磊笑得更猖狂:“怎么?想揍我?危怀风今日成亲呢,那是你危家寨的大当家,夫人是聪明人,别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周俊生胸膛快速起伏,拉着苏氏坐下。
  裴大磊大笑起来,裴家寨的人跟着哄笑。
  “不愧是周校尉的种,果然重情重义!”裴大磊夸完这一句,见周俊生抬着左手一个劲儿地扒饭,微微挑眉。
  底下人发现后,笑道:“哟,这都开始用左手吃饭了,瞧瞧,筷子拿这么稳,底下没少花功夫吧?”
  “你以为是咱寨里那条狗,教个捡棍都要教半年?”裴大磊戏谑。
  “是,周校尉的种嘛,自然是比咱寨里那条狗要强!”
  周俊生终于忍无可忍,再次腾地站起,青筋毕露,目眦尽裂。
  苏氏哭诉道:“你们太过分了!”
  裴大磊等人放声大笑。
  周围众人被这动静所惊,齐刷刷看过来,有人认出裴大磊,在席间交头接耳,隐约冒出几句“就是他”、“周家小子那条胳膊,他砍的”、“说是比武,生死不论,危大当家也没办法”。
  裴大磊听在耳里,心情莫名舒畅,看了会儿周俊生气得发紫的脸后,总算是捉弄够了,打算起身离开,肩膀突然被人按住。
  “裴寨主原来在这儿,叫我们好找。”来人笑着说道,声音里压着隐忍的怒气。
  裴大磊转头,认出是危家寨里的金鳞,眉头一皱,挣开要往一旁起身,面前突然被一抹红影挡住。
  “不去里面喝酒,跑来这儿放什么屁。”危怀风一身红袍,垂着眼挡在裴大磊身前,从桌上拿来一壶酒。
  “是危大当家!”
  “少爷来了!”
  四周传开或惊或喜的议论声,裴家寨的人被不知何时过来的危家人围住,裴大磊被夹在最里头,处境极其尴尬。
  “危怀风,你这是做什么?!”裴大磊不悦道。
  危怀风笑而不语,金鳞道:“还能做什么?自然是过来请裴寨主喝喜酒。倒是裴寨主,不进厅里跟各位当家的痛饮,跑来这儿挤着做什么?怎么,又想跟我们家俊生比一比吗?”
  众人听完这句,纷纷看向周俊生,见那少年身形瘦削,长相稚嫩,看着不过十三四岁大,裴大磊竟然也有脸挑人家做对手,挑了不算,还要打着个“生死不论”的名头,砍断人家一条胳膊!
  非议声很快传开,全是在指责裴大磊以大欺小、卑劣无耻。裴大磊脸上挂不住,冷笑道:“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现在又是废人一个,老子可不屑跟他比试!”
  “是!”金鳞咬牙道,“那天裴寨主来,可是要找我家少爷比试的,可惜少爷不在,这才选中了俊生。凑巧今日大伙都在了,天时、地利、人和,裴寨主可有兴致跟我家少爷比一回呢?”
  话声甫毕,裴大磊脸色骤变,四周则爆发出喝彩声,大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喊着裴大磊跟危怀风比试一场。
  呼和当口,危怀风已倒完两杯酒,自己拿了一杯,示意裴大磊拿另一杯:“喝。”
  裴大磊骑虎难下,盯着那杯酒,知道这杯酒要是喝下去,那便算是答应金鳞的提议了。看来,先前底下人猜的不假,危怀风派人给裴家寨送请柬,就是想把他喊来危家寨,当着四方八寨的面亲自给周俊生报仇。
  裴大磊冷声道:“我裴某人比试向来有个规矩——得失不计,生死不论。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我不想煞风景。”
  危怀风道:“那就把这规矩撤了。”
  旁人起哄:“是嘛,比试而已,何必非整‘你死我活’那一套!听说裴寨主最近练成了神功,今日跟危寨主比划比划,也好叫我们开开眼呀!”
  这回,众人的起哄倒是合了裴大磊的心意,只要不立生死状,危怀风便没什么威胁可言。况且,那本《六神鹰爪》已被他练到最后一层,现如今,论赤手空拳,整个雁山就没人是他的对手,危怀风要来跟他过招,不过是自讨苦吃。
  裴大磊忍着笑,道:“那,无缘无故比试,总得有些彩头吧?”
  危怀风淡淡道:“你想要什么彩头?”
  裴大磊的三角眼微微眯起来,道:“听说你今日娶的这新娘子是岑家嫡女,你的小青梅。我方才观礼时多看了两眼,长得是有几分姿色,合我的眼缘。你要有种,就拿她来当个彩头,谁赢了,人跟谁走。”
  众人惊诧。
  “这是什么话?哪有拿新娘子当彩头的?!”
  “这不是明摆着来抢婚吗?”
  裴大磊盯着危怀风,笑道:“敢吗?”
  “敢啊。”危怀风笑笑,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裴大磊两眼发亮,一口饮尽杯中酒。
  ※
  比试场地选在岗楼后的圆形广场,众人抵达时,天幕灰黑,已半点亮光也无,夜色压下来,一排排兵器架上流动着冷光。
  裴大磊脱下华丽的锦袍,耸动肩骨,摩拳擦掌。手下捧着他的衣袍站在旁边,见危怀风的目光在各排兵器架里走了一圈,提醒道:“危大当家,说好了,不立生死状,不伤性命,你可不能用兵器啊。”
  金鳞板脸道:“不伤性命,跟不用兵器有什么关系?”
  那人道:“今日是你家少爷大婚,我们老大才网开一面,答应不立生死状。用兵器是不一定伤及性命,但见血了多不好。再说了,我家老大赤手空拳,你们凭什么舞刀弄枪?”
  金鳞语塞。
  危怀风扯唇,不说什么,走到广场中央,见裴大磊没动,便挑眉:“要我八抬大轿请你?”
  底下爆出笑声。
  裴大磊眼神一狠,看准时机后,五指骤收,挟以一股阴风杀向危怀风。
  危家以刀剑闻名,昔日大将军危廷上阵杀敌时,用的便是一把削铁如泥、光辉胜雪的皓月剑。危怀风从小跟着危廷习武,刀剑一类的兵器不在话下。后来,危家覆灭,危怀风跟着樊云兴、林况这些铁甲军旧部长大,又学了枪法、棍法、鞭法,到现在,可以说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但要是论拳脚功夫,恐怕并不算十分出色。
  至少,大伙很少看见危怀风不使兵器的样子。
  危家人焦心地看着场上,只听得“呼”一声,裴大磊爪风似千钧重的铁钩擦过,危怀风仰头避开,闪躲时,右肩被划开三道口子。裴大磊旋身下劈,一脚踩开,右爪朝危怀风胯骨袭去。危怀风凌空往后一翻,衣袂被爪风割断,飘落一截红绸布。
  众人唏嘘。
  角天忐忑道:“金鳞,我怎么觉得少爷有点吃亏啊!”
  金鳞皱紧眉头,一错不错地看着场上交手的二人。裴大磊招招狠辣,愈攻愈勇,危怀风则一直在闪避,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这么看下来,危怀风的确一直处于下风。
  顿挫间,场外又爆发一记嘘声,原是危怀风束发用的红绸带被割断了一截,头发微微凌乱。慢慢的,竟然开始有人为裴大磊助威喝彩。
  角天又气又急:“这厮练的是什么狗爪,抓人恁的厉害!”
  “少爷应该是在试他招数,不必急。”金鳞挣开角天,“你别抱我。”
  “呼”一声,裴大磊又是一爪袭来,尖利指甲堪堪贴着危怀风脖颈擦过,爪风激荡,危怀风颈上迅速破开一条血淋淋的伤口。
  “危怀风,你不是我的对手,劝你识相点,赶紧派人把你那小青梅送到我裴家寨去,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裴大磊得逞狞笑。
  “没了?”危怀风语气平淡。
  “什么没了?”
  “新招啊。”危怀风说完,突然在裴大磊出招前一息反身袭来,掌心聚力,直扑裴大磊胸膛。
  裴大磊猝不及防,一连后退两丈,伸手摁住胸口,差点喷出一口淤血。
  “你!”裴大磊怒不可遏,发足杀来,不想这一招竟被危怀风提前识破,轻松拆解不算,更在闪身后袭来一爪,用的招式居然是《六神鹰爪》里的一招!
  裴大磊腹部一痛,满脸是惊愕神色。
  危怀风唇角微动:“惭愧,我学东西要比你快一点。”
  底下爆发哄声,裴大磊捂紧受伤的腹部,切齿道:“擂台偷师,可不是什么磊落行径!”
  “对。”危怀风点头,一脸无所谓。
  裴大磊更气得冒烟,怒吼一声后,发狠冲来。
  二人再次交锋在一块,交手十数招后,只见危怀风身形疾转,劈手斜出,从后掐住裴大磊脖颈,整套动作快如闪电!
  裴大磊根本防无可防,咽喉似被铁钳扼住,两股剧痛袭入天柱、大椎二穴,只听得“咔嚓”一声,裴大磊失声惨叫,瘫倒在地。
  “老大!”
  “大哥!”
  裴家寨众人惊呼,奔上前扶起裴大磊,触手竟软如烂泥。
  裴大磊瘫痪在手下怀里,脖颈剧痛,肩膀以下则仿佛被锯掉,胸腹、手足全无一丝知觉。巨大的恐惧袭上心头,裴大磊面色惨白,试图挥动手脚,皆是徒劳!
  “老大,你怎么了?!”裴家人看着满脸惊恐的裴大磊,毛骨悚然。
  有人已然觉察异样,扭头向危怀风骂道:“危怀风,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说好不伤及性命吗?!”
  危怀风低头揉着手腕,脸上少见的没有笑:“嗯,这不还喘着气吗?”
第10章 大婚 (二)
  约莫一炷香后,裴大磊被裴家寨的人抬着离开了危家寨。
  走前,已有四方八寨里知晓医术的人给裴大磊看过伤势,看完以后,无不是催着裴家人赶紧去外面找神医。
  “我就说周家小子那事以后,危怀风怎么半点反应没有,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众人议论纷纷,说起这小半年来危、裴两家的恩怨,总算明白今日这场大婚是怎么回事。
  裴大磊记恨危怀风多年,去年得了本武功秘籍后,便想着要一雪前耻,可又因为心存忌惮,不想跟危怀风正面对上,便接二连三在危家的地盘上撒野,想把危怀风引到裴家寨。
  裴家寨那地方有多阴险,大伙是知道的,危怀风要是领着人去,便等同于被裴大磊关起来打。能不能打赢另说,损失一帮兄弟是少不了的。
  危怀风爱惜寨里的人,不甘心上当,可要是不去,这么一大口气,搁谁都咽不下。
  于是,三个月后,借着大婚的名义,危怀风名正言顺把裴大磊请到危家寨来,再让手底下人提一提年关前比武那事,裴大磊迫于舆论压力,只能硬着头皮答应跟危怀风比试一场,危怀风报起仇来,也就顺理成章了。
  可怜裴大磊,自以为机关算尽,结果雪耻不成,反落入危怀风的圈套里,这一走后,怕是要在床上躺一辈子,再无机会杀回来了。
  裴家人走后,众人心神各异,不多时,便也陆陆续续地散了场。
  会客厅里,樊云兴背着手在地砖上来回踱步,危怀风被林况按在座椅上,仰着头让他处理脖颈上的伤口。
  “原本不是说好砍一条胳膊,怎么变成把整个人给废了?”林况用手指蘸了伤药,低头往危怀风脖颈上擦。
  危怀风道:“不让用刀。”
  “……”林况嘴角抽了抽,道,“是是,要不怎么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呢。裴大磊作恶多端,天怒人怨,今日这下场,全是咎由自取。你把他弄成个废人,也只是替天行道罢了。”
  危怀风耷眼瞅来。
  林况耸眉:“怎么,我夸的不对?”
  “嘁。”危怀风扯唇,转开眼。
  樊云兴在厅里走来走去,忽然冒出一句:“裴大磊的舅舅是不是兆丰县的县老爷?”
  如危家寨罩着天岩县一样,挨着雁山东边一脉的兆丰县隶属于裴家寨的势力范围。因为毗邻西陵城,兆丰县远比天岩县富庶,占地更广,衙里的兵马也更多。
  林况停下擦药的动作,道:“你是担心兆丰县的县老爷会帮裴大磊报仇?”
  樊云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皱着张脸。
  林况道:“不大可能,那个舅老爷是个唯利是图的主儿,惯会见风使舵。裴家寨发达的时候他便傍着,不惜把妹妹嫁进去,这两年裴家寨没落了,他便开始喊着要剿匪,可不像是个会为外甥出头的舅舅。再说,咱危家寨又不归他兆丰县管,他能来报什么仇?”
  樊云兴点点头。
  林况从药箱里拿出一卷白纱布,要给危怀风包扎。
  危怀风躲开。
  “睡一觉就结痂了。”
  说完,危怀风从座位上起来,整理了下衣襟后,往厅外走。
  “上哪儿去?”林况愣道。
  危怀风回头,眨了眨眼,道:“洞房。”
  “……”
  “……”
  厅里二人张口结舌,竟是差点把这一茬忘了。
  “不是假成亲吗?”樊云兴垮脸道。
  林况摇开扇子,扇风安抚:“那也得让人家把戏做全套嘛。”
  ※
  话分两头。
  岑雪从秋露口中听完外面发生的事情后,提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落下,不豫道:“那是裴大磊出事,你先前汇报时,为何要说成危大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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