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一时剑拔弩张,步六孤执有些急躁,也不知阿史那浑大人为何一定要先把马车弄过来,难道是怕刀枪无眼伤及里面的人?但看现在对面这状态,似乎有些难办,若是能直接开干就好了。
陆璋有心拖延时间,“不知将军所言之物是何模样?陆某可以保证,这车驾之内,除了女眷,再无别物,将军若不信,陆某可将女眷请出,至于这车驾,任你们搜查,如何?”
这倒让步六孤执有些哑口,说是心爱之物不过借口,非要让他说个样子,那马车里还真没有,但话已出口也不能改,加之身边威压骇人,不明状况的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旁的“阿史那浑”却沉沉开口,“务必要让女眷一起过来。”
得到命令,步六孤执终于明白过来,原来重点还是那女子,于是扬声道:“让那女子一道过来,毕竟谁也不知道那东西有没有在她身上。”
此言一出,陆璋与陆十对视了一眼,也不知南关的军队什么时候能到,现在能拖一刻是一刻。
看那边没有反应,步六孤执有些不耐烦,“我数到十,再不放人过来,就别怪本将不客气了。”
“十,九,八......”
“四,三,二......”
“等等。”陆十骑马行到了马车边上,翻身下马,上了马车,车夫自觉让了开。
陆璋不知自己这属下是要作甚,打马上前,语带警告,“陆十,你待作甚?”
陆十却没有回答,只拱了拱手,朝着车厢里面恭敬道:“公主,将军为了兑现对您的承诺,不顾自身危险不远千里来接您回南唐,但此时危机以至,不知您是否愿意助将军一臂之力?”
他说得不错,阮阮明白使队一行根本不是北魏那些重甲骑兵的对手,如果可以,她当然也想尽一份自己的力,如果她过去就能放他们一条生路,那也没问题,但看对面这架势,显然要的不仅仅是这个。
她看了眼陆璋,打开了车门,“你说。”
“得罪了,公主殿下。”陆十仰首,说时迟那时快,猛起一下子将阮阮拽出了车厢,袖间银光闪动手腕一番,匕首架在了她的脖子之上。
“陆十!”陆璋脸色沉了下来,护卫纷纷抽出了腰间的兵器,北魏骑兵也瞬间警惕起来。
陆十却不为所动,低声道:“将军,请恕属下僭越之罪,但属下也是得了陛下的授意,将军若是不忍,属下可代行其职。”
只一句话,陆璋猛地僵在原处,阮阮也浑身一震,他口中的“陛下”当然是南唐李策,代行其职?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从陆璋到北魏开始,他真的只是单纯的来接她回南唐?城池会白给吗?她跟李策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她的脑子此时一团乱麻,只能尽量去理线头,
却听陆十又道:“不出意外那黑甲之人应当就是魏帝,将军,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
说罢,拖着阮阮走上了车头,“说什么心爱之物,你们想要的不就是公主吗?都别过来,不然我一刀下去,大不了玉石俱焚。”
他虽然是朝着步六孤执喊话,眼神却看向一旁戴着黑甲面具之人。
得到身边人示意,步六孤执冷笑,“呵,真可笑,你拿南唐的公主来威胁我一个大魏的将领?你要杀便杀,看本将是会眨一下眼睛还是怎么。”
陆十也不废话,看向一旁的黑甲之人,手腕一番挽了朵剑花。
“嘶——”白皙的脖间顷刻有血珠渗了出来,阮阮忍不住痛嘶出声,也是在这一刻,她深刻的感觉到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气氛霎时凝肃起来,尤其是身侧,简直像掉进了冰窟,阿史那大人不远千里跟了过来,人是他放出去的,这公主要是当真死了他还能活?步六孤执下意识吼道:“住手。”
说完,又有些后悔,余光赶紧去瞄身侧,黑甲覆面的大人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倒也没有阻止,这倒是让他松了口气。
陛下的信息果然准确,陆十笑了,用另一只手解开佩剑扔到了陆璋脚边,“先命你们的人退开十丈,不然下一刀,就会戳进她的脉管。”
十丈,是马上弓箭的准头极限。
陆璋将长剑拾了起来,站在一旁。
阮阮余光在陆十与陆璋之间逡巡,最后落在陆十身上,这人拽她毫不手软,根本就不是在逢场作戏。
“他们若不退,你真的会杀了我?”她一眨不眨地看向陆璋的背影。
“相信我,他会退的。”
陆璋没有回头,开工没有回头箭,他怕一回头就会心软,只能用背影展示他的坚决。
就这么一句,阮阮忽然明白过来,陆十为什么会想到拿她来做人质?除非他知晓她跟拓跋纮之间的关系!之前她还以为陆璋并不清楚,但现在看来,不,或许他们不是不清楚,甚至知道的比她还要多,所以才会千里迢迢过来。
她确实是诱饵,是跟那三座城池一样的诱饵,让他们双方都愿意明面上以她之名奔波千里,在此火拼,拓跋纮的目的是她跟城池还有陆璋,只怕李策跟陆璋的目的就是拓跋纮,但就这么点人,怎么可能拿下他呢?
阮阮脑子转得飞快,忽然她想起了在庞城的时候,陆璋为什么一定要过了上巳节再出发呢?还有刚刚的那些说辞,莫非他们是在拖延时间!对,就是拖延时间,不然就凭这么点人根本就不可能是步六孤执的骑兵的对手。
没想到北魏的骑兵竟然当真开始往后退,阮阮试探着问:“你们是在等南落雁关的援军吗?”
“闭嘴。”陆十吼道,刀子又进了些许,鲜血如珠线,一滴一滴顺着刀柄滴落。
阮阮吃痛,秀眉蹙成了一团,但这一次,她再未吭一声。
陆璋狠狠瞪了陆十一眼,陆十不服气,“将军,您还真当她是公主?这种人尽可夫的女人,回到南唐也是耻辱。”
听了这句,阮阮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一路上他们基本都是对她敬而远之,就连陆璋,也甚少与她同行,当时着急赶路,想着进了落雁关逃跑也没有多想,如今想来,原来处处都是蛛丝马迹,亏她以为陆璋是为了践诺而来。
呵,或许也没错,她跟拓跋纮的事情,在南唐那些自以为的礼教贤士接班人口中,说一句伤风败俗已是客气。
十丈并不算太远,有阮阮这个筹码在手中,他自信满满朝着对面继续,“再退十丈。”
简直得寸进尺,谁不知道再退十丈就过了射程了,而且对面也都有马,越靠近南落雁关,他们这边风险也就越大,步六孤执张口就想骂,却见身旁的大人动了,“阿史那浑”,不,也就是拓跋纮,勒住缰绳打马而上,距离对面不远不近,刚好能看清阮阮的脸,跟脖子上的伤口。
“给她止血。”
此言一出,双方人马都愣了。
拓跋纮看着她染红的衣襟,又极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给她止血,若再这么流下去,你们什么人质也没有。”
他的话很冷,明明是被威胁的那个人,却仿佛他才是威胁别人的那个。
步六孤执简直不忍心看,也不知道这大人怎么回事,你表现得越在乎人家就越得意啊,哎,按照大人的水平不应该呀,这再退十丈可怎么得了?但他此时也做不了主,只得不情不愿继续命人往后退。
陆璋将伤药递给一旁的绛珠,青芜原本缩在一旁,此时鼓起勇气站了起来,“我来给姑娘上药。”
绛珠见此,也不争强,将药瓶顺势扔了给她。
青芜拿着药瓶,一边将药粉倒在手指上一边上药,眼泪包包的骂着,“姑娘,这就是咱们的故人,国人,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咱们还不如死在邺城宫里呢,倒也不必心心念念还要回国。”
药粉被抹在伤口周围,一阵火辣辣的疼,到底是为什么要回南唐呢?阮阮其实心里门清,不想留在北魏,因为那是拓跋纮的地盘,不想跟他纠缠不清被人戳脊梁骨,跟陆璋回南唐,算是完成两个人之间的承诺,但她并没有想过要回东都,她只想找个地方隐姓埋名的生活。
但现在看来,这些好像都是错误,都是奢望。
拓跋纮高立于马上,定定看着那神色灰白的女子,偏她一眼都没有看向他。
他勾了勾唇角,朝着陆璋开口,“放了她,我来做你们的人质。”
什么?
此言一出,除了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邱穆陵河,场上几乎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他,就连阮阮,也再控制不住看向那个伟岸却又孤傲的身影,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信陆璋跟陆十没有认出他,他们本就是冲着他来的!
步六孤执虽然不知他的真实身份,但以为他是阿史那浑,这位大人年纪轻轻,如今却是突厥族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赶紧低声劝道:“大人......”
拓跋纮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
陆璋与陆十对视一眼,能把他捏在手上,当然求之不得,但总担心这里面有什么阴谋。
可是他们本来的目标就是拓跋纮,这诱惑实在太大,根本无法拒绝,陆十慎之又慎,还是开口,“你让我们怎么信你?不然你单枪匹马的过来,我们再把人放过去。”
“可以。”
干干脆脆的一声,阮阮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像他那样的人,不该是心狠手辣的吗?为什么要为她一再妥协退让?他难道会不知道,他要是当真落在南唐人手上,这两国交界之处,他们是当真会毫不留情的弄死他的,就像他想要弄死陆璋一样。
看她几乎快哭出来,面具之下的拓跋纮竟然笑了,“不过你们不敢相信我,我也敢不相信你们,这样吧,我缚手跟她骑马一起往前,如何?”
如果刚刚陆璋跟陆十还有疑虑,那么现在再大的疑虑也被放在了后面,不管对面打什么主意,只要拓跋纮脱离开护卫单独出现,在无遮无挡之处,他们有百步穿杨的功夫,不说弓箭,他们还有个杀器,他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开的,取他性命易如反掌。
这让他们狠狠动心了。
陆十想要将阮阮的手也缚在身后,被陆璋给拒绝了,“就这样吧,我来,她不会功夫,脖子上还受了伤,马术更是平平,缚了手说不定会被坠下马。”
阮阮没有看他,当初她因他被送到北魏和亲,她没有怪过他,甚至还因为他曾不管不顾为她四处奔波求情,一度将他视为救星,但她现在再也无法将他跟曾经的那个陆璋联系起来了。
在她被他抱上马的时候,忽然看见他的袖中闪过一物,那东西有些熟悉,她直觉是很重要的事情被她忽略了,但她实在想不太起来在哪里见过。
两人相对坐在马上,中间距离不过十丈,因得一个被缚了手,一个不善骑马,马的速度很慢,相对而行。
阮阮拼命思索着,忽然她的脑中划过一件事,她之前药瘾发作时,拓跋纮常常要来甘露殿守着她,难免就会带些折子过来处理,她曾经在他的桌案上见过方才那东西的图纸,一旁还有备注。
那一刻她的心中只想了一件事。
杏眸圆睁,她猛地一甩缰绳,朝着拓跋纮吼道:“你不要过来,他们的袖中有火铳!”
第50章 第五十章
◎以身换她◎
在阮阮大吼出来那一刻, 担心夜长梦多,陆璋跟陆十不约而同朝着拓跋纮开枪,一时间火光与马儿嘶鸣四起。
明明他双手被缚, 距离越来越近,该是很容易打中,偏偏他身姿灵巧一次没中, 这火铳的数量有限, 人质又跑了, 陆十心中焦急, 索性把心一横转了目标,朝着离得更近且没有防护的阮阮射去。
“砰——砰——砰——”
其他人都是战马, 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阮阮的马是提前安排过的,一听这枪声,立马惊怪起来, 原地打转昂首嘶鸣,若非紧紧抱着马脖子,她指不定会被甩下来。
可是这样就简直成了一个活靶子,眼见陆十重新将火铳灌满了弹药, 拓跋纮双目赤红, 一边怒吼一边朝着阮阮奔去。
“快趴下!”
即使听到了他的话, 阮阮此时也无法照做, 因为马儿根本就不听使唤,还有一点,她如果让开, 那拓跋纮再没有可以掩藏的地方, 很奇怪, 那个时候她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但确确实实发生了。
南唐这边也看出来了阮阮的碍事,一名士兵张弓搭箭,朝着阮阮坐骑的马腿射去,马儿一声尖锐的嘶鸣,半个身子掀了起来,眼见着要把人甩下马,拓跋纮挣开了手中的束缚一个纵身跃了过来。
甫一坐上马背,他两手捉住她的手将缰绳给控制住尽量不让马儿发疯,一边躲避弹火,一边趁着马儿腿受伤跪了下来不那么高的时候,环住她一个就势往草地上滚去。
这是阮阮第一次直面真正的战争,但是因得拓跋纮一直挡在她的身前,她的心中竟然涌起了无限的勇气,她这一生受过太多背叛与欺压,这是第一次,在生死关头,有人愿意拿命来守护她。
拓跋纮拿出口哨吹响,天空随即响起了一阵高亢尖锐的隼鸣。
“骑马往北跑,迦楼罗会给你引路,快。”他抱着她将她往马背上放,一边拍马一边叮嘱。
阮阮也是这时候发现他的手臂竟然中了枪,她知道她是他的累赘,但此时让她骑了他的马走,她却万万做不到。
“要走一起。”她拽着他的手臂,想将他拉上来,可是马儿被他一拍,立马往北边狂奔起来,两人顷刻失之交臂,她不得已骑着马往北狂奔。
南落雁关的援军已经到了,情势急转直下,将将还威风凛凛的骑兵很快被冲散了开,两边人马陷入了混战,以陆十为首的几个侍卫原本就是冲着拓跋纮来的,此时也不管这场战争了,他们杀红了眼,唯一的目标就是围攻杀死拓跋纮。
阮阮着急的勒转马头,或许是马儿也舍不得自己跟随多年的主人,竟然当真掉了个头朝着拓跋纮狂奔起来。
火铳早就没有了弹药,陆十提了杆长刀骑马朝他们气势汹汹的冲来。
拓跋纮趁势抢了一把短刀抵挡,饶是他身手灵活,可是怎么比得上在马上拿长兵器,很快手臂上就多了几处划伤。
阮阮骑着马儿冲了回来,鼓起勇气朝他伸出手,“快上马!”
陆十此时恨死了阮阮碍事,眼见她伸出手,半个身子侧在马背,索性一刀朝她的手臂砍去,阮阮整个人都掉了下马,一击不中,陆十举刀再砍,胸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他低头,才发现被人一剑穿胸。
这是少将军的剑,他尽量侧过身子,朝着身后马背上的人不解的问:“为,为什么?”
陆璋一把将剑抽了回去,“我说过,我可以帮他杀拓跋纮,抢回城池,但条件是不能伤害她,你犯戒了。”
胸口的鲜血喷涌而出,陆十不甘心,恨恨看向阮阮,一扎马臀,马儿惊怪起来,扬起马蹄就朝阮阮踏去。
此时离得太近,马儿又疯,根本就躲不开了,阮阮绝望地闭上眼睛,拓跋纮目眦欲裂,冒着被踩踏的危险兀自挡在马前,这一脚就踩在了他的身上,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举刀朝陆十的马腿砍去,马儿吃痛,瞬间跪了下来,陆十一个重心不稳狠狠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