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捡了把刀,对着他的心口,一刀宰了下去。
就在这时,整个大地都开始震动起来,天边像是有云层在翻涌,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北边,看见黑甲军队滚滚而来,旗帜上黑色的“魏”字鲜明无比。
陆璋心知大势已去,挥剑想要拿下拓跋纮,阮阮挡在他的身前,一动不动。
“让开。”
阮阮摇头,“我不让,你要杀他,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拓跋纮呕了口血,面上却笑着,“陆亭序,你输了。”
陆璋持剑的手微颤,终究是垂了下来,阮阮见此,松了口气,立马低声劝他,“你快走吧,等大军来了你就跑不掉了。”
“那你呢?不跟我回东都?”他看向她。
阮阮犹豫了,此时拓跋纮受了伤,两方人马混战,若是逃跑,不见得不是个好机会,可是......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呕血声,她忍不住回身看去。
拓跋纮虽满脸是血,但却一直笑看着她,只是鲜血不停自他口中呕出,他整个人甚至控制不住地呛咳起来。
阮阮蹲身,害怕他被血给呛到肺部,赶紧将他的身子侧扶起来,轻轻拍着,“你走吧,也不用对我愧疚了,李策兄妹如此对我,我从来都没想过再回东都,不过是利用你带我过落雁关而已,快走!”
说完,阮阮不再看他,专心扶拓跋纮靠在马腹上,他为救她不惜一切,胸部受了巨创,不抬高一些怕把血呛进肺管。
大军越发逼近,拓跋纮说得对,他输了,输得彻底,陆璋自嘲一笑,翻身上马,打马往南落雁关而去。
......
元狩元年三月十五,南唐使团在南落雁关外欲袭,南落雁关守将主动进攻北关,被北落雁关守将步六孤执率军反杀,整个南关一带实际被魏军占领,因得本是自己先挑衅,南唐皇帝李策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自此刚建成的南北落雁关重新合二为一,真正成为了北魏的一道关隘,加之连同周围的城镇,北魏若是想要进攻南唐,据此进可攻退可守,南唐从此再无与北魏抗争的希望。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记载于史书上也不过寥寥数行,说回步六孤执府邸。
所有军医被紧急拉了过来,府邸进进出出都是人,拓跋纮被一路抬进了院子,因得他一直抓着阮阮的手不放,不得已,众人也只当没看到她一个女子跟着进来。
因得他的手臂跟胸口都有伤,军医们需要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再包扎上药,阮阮也知不好再跟着,便试着想将手从他手心抽出来。
谁知道刚一动他就睁开了眼睛,眼神迷蒙中带了丝说不出的受伤。
“你要走?”
看他这样,阮阮霎时心虚,“我......你伤得很重,先让医士们看看。”
拓跋纮握紧了她的手,“朕怕闭上眼睛,就再也看不见你了。”
这话一语双关,阮阮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向来不可一世的拓跋纮,如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不会以为自己要死了吧?阮阮鼻子一酸,保证道:“我不走,就在这里,看着你。”
得了她的保证,拓跋纮才放下心来,整个人再支持不住,昏睡了过去。
阮阮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看着医士们忙碌,在那身血衣被剪开的时候,害怕自己会哭出声,她忍不住死死捂住了嘴。
一直以来她以为她是恨他的,若非他唆使,她也不会被挑中来北魏,也就不会被喂下蛊虫,不用伺候阴晴不定的魏帝,不用在他们兄弟间周旋,不用受那些苦楚,但其实细细算来,就算她留在南唐,过得又当真会好吗?
是,虽然她攒了足够的银子为自己赎身,但是妈妈怎么会放着她这棵摇钱树不要?只怕会想尽办法留下她,就算她借助陆璋的力量摆脱她,但是陆将军夫妇跟李清河又岂会让她好过?在绝对的权利面前,他们一句话就能改变她的人生,捏死她甚至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她一直不愿意深想这里面的事情,固执地守着最后一片温暖,但其实陆璋有他的家与国,就像当初眼睁睁看着她远嫁北魏,如今又眼睁睁看着陆十挟持于她一样。
或许最后终究是愧疚占了上风杀了陆十,但若是那个挟持她的人是李策呢?是李清河呢?是他的父亲母亲呢?
他还能下得了手?正人君子如他,家国大义如他,根本不能真的成为她的救赎。
反而是这个一直威胁她的人,把她弄来北魏的始作俑者,在她冒险接近凶兽时站在她身边,在她被老皇帝欺负的时候杀出重围,在她受千夫所指的时候力保于她,药瘾发作之时不放弃她,两军阵前以身换她。
他的手臂上,有三条血肉翻飞的刀伤,但这并不致命,可怕的是胸口那个紫红的马蹄印子,若非他挡在前面,只怕她会被陆十控制的马儿当场踩成肉泥,他那时候就不害怕吗?为什么想也没想就挡在了她的前面?
一直以来刻意去忽略的事情跃上心头,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只恨明白得太晚,为什么偏偏是现在这个时候?
宫人们脚步急促,有人端着一盆盆的血水退了出去,也有人又捧着一叠叠的纱布伤药进来,军医们面色焦急愁云惨淡,只因那榻上之人面色苍白如纸。
阿史那浑跟邱穆陵河与医士们商量讨论着接下来的备用方案,甚至还说什么若是再不醒过来,什么遗旨......
尽管她捂住了唇,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控制不住的往下掉,她想,如果他死了,她该怎么办?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她一定不会再离开。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时,手忽然被人用力抓住。
第51章
◎大结局◎
“朕还没死, 哭什么?”
阮阮抬头,却发现拓跋纮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抓着她的手, 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你,你醒了!”阮阮既惊喜又害怕,惊喜的是他醒了过来, 害怕的是他再闭上眼睛, 另一只手不自觉覆上了他的手。
她的神情与动作被他收在眼底, 拓跋纮勾了勾苍白的唇, 回握住她的手,慢慢拉至唇边。
“你放心, 朕身体好着呢, 比这更重的伤也不是......”
“别说话,”阮阮捂住了他的唇,“你刚醒, 多休息,我去叫医官们再看看。”
拓跋纮眉心微蹙,她的手心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应该是一直没有去休息, 甚至连换洗都不曾, 脸上身上还血迹斑斑。
他听话的点头, 阮阮赶紧抽回手, 叫婢女去唤人。
原本只留下主医官守着,听闻陛下已经醒了过来,臣工们大喜过望, 阿史那浑跟邱穆陵河领着医士们也过了来。
整个厅堂一下子热闹起来, 拓跋纮看向阮阮, “朕会挺过来,你也去换身衣裳,把伤口包扎一下。”
阮阮知道他们该是有事要谈,而且这么多人在这里,确实用不上她,于是她索性真的跟着婢女往隔壁去了。
她除了摔伤,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累得够呛,换洗之后还在擦药,就整个睡着了,婢女们不敢打扰,只得将她小心翼翼抱去了榻上,收拾好后掩门而出。
阮阮这一觉睡得很沉,连个梦都没有,等醒来的时候,发现四周漆黑一片,吓得立马坐了起来。
婢女们听见动静,赶紧掌灯,涌了进来。
阮阮笈鞋下榻,“现在什么时候了?陛下如何了?”
“回姑娘,将将亥正,”婢女递上外裳,“您不用担心,听医官说陛下昨日就已经转危为安,方才还在跟阿史那大人议事呢。”
昨日?转危为安?难道她并不是一觉睡到天黑?心下有种奇怪的猜测,阮阮秀眉微蹙,“我睡了多久?”
婢女一边拨着灯芯一边回道,“您已睡了整整两日了,白日里陛下还来看了您会儿。”
想起陛下看姑娘的样子,婢女心有羡慕,很是殷勤,“姑娘,您这两日水米未尽,灶上温着粥,要用一些么?”
头有些晕,许多事情都迷迷糊糊的,阮阮揉了揉脑袋,“好,拿上来吧。”
婢女却没有立刻行动,看着她提议道:“姑娘,陛下今晚似乎也还未曾用膳,不若您过去与他一道?”
略略思忖了下,阮阮还是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也好。”
婢女欢喜起来,开开心心下去张罗。
*
经过两日的卧床,拓跋纮身体差不多已经开始慢慢恢复,原本半躺在榻上看军报,看阮阮进了来,他赶紧将折子放在了一边,主动跟她打招呼。
“你醒了,身体可有什么不舒服的?朕命医官过来看看。”
再次听见这个声音,阮阮眼眶不自觉有些热,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场梦,直到此时才有了些真切的感觉。
下意识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等将托盘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她才赶紧偷偷擦了擦眼角,弱弱回道:“我没事......”
这一声饱含了太多的酸涩,拓跋纮拽了她的手,一把将人拉进了怀中。
阮阮惊呼一声,担心压到他的伤口,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别动,让朕抱会儿。”
头顶传来一声闷哼,像是撞到了他胸口的伤处,阮阮当真一动也不敢再动,只能乖乖梗着身子,任他半抱着。
内室很是安静,除了烛火燃烧的“哔啵”声,甚至能听见两人“咚咚”的心跳,一下一下,清晰无比。
“你知道朕昏迷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他的声音响在头顶,闷闷的,阮阮仰首看向他,“什么?”
“朕在想,朕如果不醒过来,做的这一切就白费了,一想到朕与你若天人永隔,你会跟别人双宿双飞,朕就气活了。”
这话真是让人哭笑不得,阮阮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去捧矮几上的食盅,“陛下说笑了,先喝点粥吧,不然该冷了。”
为了掩饰心中那奇怪的热,打开食盅的盖子,她舀了勺粟米粥喂到了他的唇边。
拓跋纮张嘴,怔怔看着她,将米粥咽了下去,“朕说的是真的。”
他的眼神太过炽热,阮阮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回应,只能闷头喂粥。
她的态度已经转变了很多,拓跋纮也不想逼她太紧,于是换了个话题。
“你的那两个婢女已经找到了,那个叫绛珠的死在了战场上,另一个叫青芜的伤得有些重暂时昏迷着,但朕已经命医官诊治过了,应该过两日就能醒了。”
毕竟相处了那么久,听得这个消息,阮阮还是有些伤心,拓跋纮捏了捏她的手,“你不用难过,那个绛珠并不是什么好人,你还记得你的马受惊差点把你颠下来吗?就是她射的,还有一件事,朕觉得你应该知道。”
他顿了顿,“虽然朕从未避讳,但外人怎么会知晓宫廷的事情,更何况隔着千里万里,你以为南唐李策是如何知晓我跟你之间那些事情的?”
阮阮深吸一口气,“是绛珠......”
“你早知道她是李策派来的间谍?”
拓跋纮颔首,“没错,朕早就知道,是故意让她把消息放出去,配合崔进带回去的消息,李策从前就对我大魏多有忌惮,知道了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所以在陆璋请求带你回南唐的时候,与他一拍即合。”
调羹“啪”的一声被搁在了碗底,阮阮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虽然她隐隐约约有些猜测,但一直不敢相信,此时听他这么一说,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下去。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策愿意以公主之尊接你荣归故里,担心朕拒绝,甚至不惜赔上了三座城池,加上之前的三座,其实是六座,这六座城池虽然明面上归了大魏,但其实有一个问题。”
拓跋纮安抚一般揉了揉她的脑袋,“他们之所以愿意这样割城,是因为真正的落雁关在他们手上,此关在,大魏南下仍旧有天阻,那几座城池其实无关紧要。猜猜看陆璋想要接你回南唐,答应的交换是什么?”
“是你的命。”阮阮虽然不懂局势与国情,但他这么一说,她很快明白过来。
拓跋纮微笑着颔首,“没错,李策登基之后,视朕为虎狼,一直担心朕举兵南下,所以以接你回南唐为由,明面上是三座城池,但其实是开出了一个朕无法拒绝的条件——落雁关,他赌朕一定会跟着你们出关。”
阮阮垂眸,“所以,你根本就没有真的想过放我走?”
拓跋纮咳嗽起来,因得胸口有伤,咳得很是压抑,脸都给憋红了,阮阮犹豫片刻,还是倒了杯水,让他枕着她的手臂坐起来,一边喂水一边给他顺背。
半晌,拓跋纮才恢复了气息,道了声“是”。
他这般坦诚,倒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看她沉默,拓跋纮有心把事情解释清楚,“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阮阮抿唇,“你明明可以找人代替的,为什么要亲自冒险?”
“朕若不亲自出马,李策不会出动南落雁关的守军,不能把这件事推到南唐身上,届时朕就白费心思了,而且......”
拓跋纮看着她,目光灼灼,“朕也放心不下你。”李策在赌,他又何尝不是在赌,拿自己的命,赌彻底拿下落雁关,赌她的心。
这话让阮阮有些不知所措,很奇怪,从前他若是这样说,她肯定会讽刺回去,但是现在,她竟然会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拓跋纮自然也感觉到了她的变化,拉了她的手放在心口,他要让她直面自己的心。
“该朕问你了,阮阮,那个时候如此危险,你大可以与他们一道或者是趁机逃跑,为什么要大声提醒朕他们的袖口里有火铳?”
“为什么挡在朕的前面?”
“是害怕朕会死吗?”
他每问一句,便近一分,阮阮下意识后背往后靠,但是后面根本就没有东西支撑,差一点她整个人都往后仰去,好在拓跋纮眼疾手快,一把将她给拉了回来。
但因得受伤力气没有把控好,用力过猛,阮阮整个撞到了他的胸口伤处,他整个人都颤了下,痛嘶出声。
因得伤口隔一段时间就要换药,他只松松套了件外袍,此时衣襟松散了开,殷红的血迹自纱布绷带上渗了出来,阮阮惊呼,“你出血了?”
她猛地站了起来,转头就想去唤医官,却被拓跋纮给拉了住。
“别去,朕没事,只是撞了下,也差不多到换药的时候了,你来就行。”
“我?”阮阮低头咬唇,有些不好意思,“要不还是医官来吧,他们也专业一些。”
拓跋纮顺手将外袍扔在了一边,就势双臂一敞半靠在迎枕上,“都这个时候了,他们这两日也辛苦就别去叫了,你又不是没给朕上过,怎么?始作俑者还害羞?”
阮阮脸红得滴血,鼓起勇气抬头瞪着他,“谁,谁害羞了?!药在哪儿?”
拓跋纮笑,眼神一转。
阮阮跟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果然,一旁几案托盘上,纱布绷带药瓶剪刀等物什一应俱全。
她净了手,捧着托盘来到了榻前,他半躺在那里,整个人看着很是镇定,饶是这具身体还算熟悉,现在也有些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