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果然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
“纭卿……”
盛纭卿抬眼偷偷去看皇上,皇上的脸上似有怔愣一闪而过,但旋即便消失不见了,仿佛,那只是她的错觉。
见他并没有因为自己偷看他而生气,盛纭卿的胆子越发大了起来,在他的注视下,她走过去,坐在他的身旁,在他饶有兴致看着她的视线里,她的心跳如擂鼓地凑过去,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皇上沉默地看着她,放任着她亲了他一下,可是却半晌一句话也不说,盛纭卿被他这样看着,心里不由得有点七上八下。
正忐忑着,皇上看着她,忽然笑了一下。
“你倒是胆子大,敢这样勾朕。”
盛纭卿闻言,方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她看了皇上一眼,语气有些哀怨地嗔怪道:“陛下难道生气了,要罚臣妾吗?”
皇上笑着点点头,盛纭卿见他戏弄自己,佯怒地侧过身去,好像不想理他的模样。
只是侧过身去的下一瞬,她就被身后的男人揽进怀中,然后抱了起来。
“当然要罚。”
皇上说着,抱着盛纭卿往寝殿的里间里去。
……
夕阳西落,倦鸟归林,西边的晚霞染红了碧绿的琉璃瓦。
手背在身后,拿着一只紫檀木匣子,皇上往盛嫔的宫中去。
走过雕栏玉砌的小桥,到了盛嫔宫中的正殿外,皇上挥止了想要通报的侍从,继续往前走,似是想要给盛嫔一个惊喜。
只是,茶盏落地,那突如其来的清脆的破碎声,以及盛嫔满是不甘,有些歇斯底里的哭声,却让皇上的脚步,停在了正殿外。
“嬷嬷,整个后宫的人,都在看我的笑话!”
盛嫔的声音几近嘶吼,满是崩溃,不甘,委屈,与悲伤,跟平日里狡黠娇蛮的模样大相庭径:“陛下宠爱的根本就不是我!他喜欢的,只有皇后一个人!我只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影子,可笑的替身罢了!”
站在正殿外,皇上想到这几日召见盛嫔,她强颜欢笑,却又难掩憔悴苍白的脸色,忽然觉得意兴阑珊。
抬起手来,将那只紫檀木匣子扔进一旁的小池塘,水花溅起的声响,让宫殿里的嘶吼声瞬间安静了下来。
皇上转身,往外面走去,刘公公赶紧跟上,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您想去哪儿?”
刘公公并没有等到答复,正当他踌躇着是不是应该让步辇按照来时的路回宣室殿时,忽然听到皇上若无其事地淡淡道:“昭阳宫。”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云琴了,自从她那么决绝地杀死了他们的孩子之后。
可是,相比他的思念,他的压抑,她的日子,在宫人们的禀报中,却没有发生一丝半点的异样。
每天,她仍旧安静地看书,安静地喝茶,安静地种花,安静得,好像宫里并没有一位皇后娘娘一般,她在细水长流地过她的日子,对他,连冷眼旁观都算不上,只是毫不在乎罢了。
皇上挥止了要进去通报的侍从,站在昭阳宫正殿的窗外,平生第一回 ,他体会到了“近乡情更怯”的滋味。
正殿里,侍弄花草的宫人跪在地上,抖若筛糠。
宫中人人皆知皇上性子喜怒无常,又最宠爱皇后娘娘,这一次,宫人养死了皇后娘娘亲手栽种的花,自然惶恐非常。
宫人低声抽泣着,哆哆嗦嗦地求饶:“奴婢无能,娘娘种的那几株蜀葵,只活下来了这一株,还望娘娘恕罪。”
云琴见她哭得可怜,伸手将她扶起来,安慰道:“没关系,这一株你养得很好,你看,这花多漂亮。”
看着面前温声细语,温柔和气的皇后娘娘,宫人渐渐止住了眼泪,感动又感激地说道:“娘娘可真好,奴婢定会不负您的托付,快点儿让芙蕖开花的……”
云琴闻言,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浅浅地笑了一下。
半开的窗子洒落进碎金一样明媚的阳光,温柔地沐浴在她沉静的神态,温柔的笑容上。
连对待一个侍弄花草的宫人,她都这样不吝温和与宽容。
可是,在看到他的到来的时候,她的神色却忽然变得僵硬,冷漠起来。
仿佛连看他一眼,都是一件很勉强的事情,云琴将手中的花束放到花瓶里,冷着脸起身,往另外一间宫殿里去。
所有的宫人都惶恐不已,他们生怕皇后娘娘触怒皇上,可是出乎意料的,向来阴晴不定的皇上却并没有发怒。
他走到她方才坐的地方坐下,拿起被草草放进花瓶里的花束,握在手中,仿佛可以触摸到她残留的体温。
阳光落在脸颊上,温暖又熨贴,这是她也曾感受过的一切。
……
一直到掌灯时分,云琴都没有再出现在皇上的面前,而皇上,似乎也并没有强迫着她,要她一定留他下来的意思。
外面的天色黑得如墨一般,皇上坐在回宣室殿的步辇上,被冷落了一下午,心灰意冷再度涌上心头。
只是,到底难以割舍。
为什么,他就这么喜欢她呢?
皇上茫然不解,倘若有朝一日,她肯认命,也跟别的妃子一样,他还会这么喜欢她,痴迷她吗?
他喜欢的,究竟是她这个人,还是她永远不会屈从的骨气呢?
想着想着,皇上只觉得自己可笑。
她所有的模样他都喜欢,只有这两者兼而有之,她才成了让他如此痴迷的模样,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根本不成立的荒唐话,她就是她,他只喜欢她一个,怎么分成两个呢?
他想要将这个世界上最好,最珍贵的东西都奉送到她的面前,无论是地位,权力,还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想到的金块珠砾,奇珍异宝。
他明明应该知道,她不会喜欢这些,却还是忍不住寄希望于璀璨夺目的珠玉,琳琅满目的珍宝,可以让她的目光多停留一眼。
只是,他注定要永远地失望了。
不肯死心的皇上,看着云琴手里拿着的书卷,对她道:“琴琴,这些古玩字画,孤本典籍,都是给你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云琴垂眸看书,一言不发地沉默着。
皇上见她置若罔闻,却并不在乎她的冷漠,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冷漠。
“你不喜欢这些死气沉沉的东西,朕还可以为你另寻些奇花异卉,奇珍异宝来解闷子……或者你想不想看异邦人带来的瑞兽?朕听说,今年戎狄前来朝贡的使者,带来了白鹿,还有外形甚似麒麟的异兽,若你想看,朕明天就让人运到昭阳宫里来……”
云琴厌烦于他每日锲而不舍的上门,破天荒的,她点了点头,同他说话,却是为了让他快点在她的眼前消失。
“随便。”
皇上看着起身,将要离开的云琴,忍不住走到她的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虽然早就知道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皇上还是控制不住,想要问她:“琴琴,朕宠幸盛嫔,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云琴停下脚步,没有绕开他,听到他这样问,她唇角微扬,勾起一抹带着几分讥讽的笑意来。
她抬头看着他,目光漠然,笑着说道:“陛下愿意宠幸谁,还要跟我报备吗?”
她同他说了这样长的话,皇上的心里不由得翻涌上了一丝带着酸楚的甜蜜,果然,她还是在意他的。
可是,下一瞬,云琴的话,就将皇上心里方才生起的欢喜,泼了一桶冰凉的冷水。
“一切,都随您的便。”
皇上看着离开的云琴,她的背影瘦削,像是看着弱不禁风,却连冬天铺天盖地的大雪都不能折断的竹节一般,单薄而有风骨。
他握紧了拳头,为她冷漠的对待,可是最终,却还是放开。
此后,漫长的时光里,他听到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随便”这两个敷衍至极的字。
就连几年后,他们的沅儿终于出生,他要在沅儿的百日宴,立他为太子,她也没有多看他一眼,只是依旧冷漠得像是与她无关的事情。
多年后唯一的一次,她为他庆祝生辰,又对他展露笑颜,让他受宠若惊。
他以为她终于想开了,放弃了。
只是,她却是在欺骗他,想要离开他,与陆钰私奔。
为什么她一定要离开他,就像他永远不可能放开她一样。
可能不是触手可得,所以珍贵。
可能永远得不到,所以珍贵得一辈子都在纠缠,追逐,想要抓到手心里。
只可惜,他这样可怜,从始至终,从未如愿。
……
云琴看到了皇上手中的弓/箭。
在一瞬间的恐惧之后,她义无反顾地挡在了陆钰的身前。
而看着忽然挡在陆钰身前的云琴,皇上想要阻拦已经射出的弓/箭,却早已来不及了。
他暴怒,他痛恨,他妒忌极了,但他却无能为力。
她竟然宁可挡在他的身前,让自己去死,也不愿意让陆钰受到丁点伤害。
她本来就是个傻女人,在因为他的大部分事上,更是傻得可笑,可恨,此时此刻,皇上因为她这愚蠢的举动,目眦欲裂,更是恨不得掐死她。
因为她,他像是犯了疯病一样。
但恐怕直到云琴咽气,都不会知道。
她越是如此,皇上心里蠢蠢欲动的野兽,就越是叫嚣着扣留她,折磨她,哪怕不能得到她的心,也要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地将她留在他的身边。
而此时此刻,看着以身为盾,保护着陆钰的云琴,短暂的暴怒,与束手无策的绝望之后,皇上的唇畔,却忽然勾起了一抹几近疯癫的笑意。
倘若她不死,她永远,都休想再见到陆钰,再同他在一起。
他有的是时间,等着她死心,与她互相折磨,不死不休。
【📢作者有话说】
皇后篇完结了~
第53章 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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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头发花白, 拄着拐杖,看上去并不是很衰老,但身体却显然很虚弱的中年妇人, 正站在小花园的旁边, 笑眯眯地看着她们两个。
见到中年妇人,云香顾不得与秋菀继续说话,连忙站了起来, 过去扶住她。
“娘, 您醒了怎么也不叫人啊!”
中年妇人闻言,看着云香, 脸上浮现出一抹慈爱,又有点无奈的笑容来。
只见她一面被云香小心地搀扶着,往小花园里走去, 一面笑着说道:“我哪里就有这么娇贵了, 从前你跟芳芳不在家,我不也是这么一个人过来的。”
听到中年妇人这样说, 云香忍不住嘀咕道:“哼,从前是我们不在您身边,现在呢,就算姐姐成亲了,您不还有我吗?我不是说了嘛, 从今往后我就是您的跑腿,您的拐杖啦……”
中年妇人伸手,在有些唠叨的云香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笑着嗔怪道:“我看你是个话篓子还差不多。”
云香揉了揉自己被敲的脑袋, 笑着吐了吐舌头, 却果真一句话都不再嘀咕了。
难得见到云香也有这么温顺, 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乖巧的时候,秋菀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中年妇人的身上。
许是察觉到了秋菀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中年妇人的视线,也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在看到站在小花园里,正望着自己,笑起来明眸善睐的小姑娘,中年妇人的眼睛里,不禁充满了慈爱与喜欢。
她看着秋菀,忍不住夸赞道:“这个小姑娘长得可真好看。”
“你是怎么跟香香认识的?”
“我……我……”
看到秋菀望了望云香,有点拘谨,有点不知所措的模样,中年妇人笑着对她道:“你叫我谢姨就行。”
被解围,秋菀微红着脸颊点了点头,眉眼弯弯地同中年妇人道:“谢姨,我叫菀菀,跟云香姐姐,云芳姐姐,从前在宫里一起上值,所以是很好的朋友。”
闻言,谢姨的脸上流露出恍然的神情来,她唇畔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嗯,原来是这样啊。”
只是说罢,看着院子里亭亭玉立,相貌出众的秋菀,谢姨不由得有些疑惑。
“那之前芳芳成亲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呢?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我见过肯定不会忘得这么快的……”
急性子的云香忽然开口,打断了谢姨的话:“娘,您怎么那么多问题呀?菀菀来了这么久,咱们都还没给她沏一杯茶喝呢!”
将谢姨扶到小花园里,云香让她老人家坐在小杌子上,然后准备转身,去为秋菀沏茶。
听到云香这样说,谢姨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继续追问秋菀。
看着不再询问秋菀的娘亲,云香小小地松了一口气,然后笑着跟两人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两个先说着话,自己进屋去找茶叶。
秋菀不是个自来熟的人,可是,跟谢姨说话,她却觉得很亲切,一点生分都没有。
从前她曾经看到过一个词,叫作如沐春风,秋菀觉得,与谢姨聊天,用这个词来形容真的是再恰当不过了。
如果可以,她能天天见到这位和蔼可亲的老人家,与她说说家常话,那该有多好啊。
正听谢姨说着云芳成亲的时候发生的有趣的事情,却见她忽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声叹了一口气。
“谢姨,您怎么了?”
秋菀看到她原本喜笑颜开的神情,变得愁眉不展起来,忍不住伸手,有些担心地晃了晃谢姨的胳膊。
看到面前的小姑娘乌亮又漂亮的眼睛里,浮现出的担忧与关心,谢姨也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像是在说自己没关系,但脸上的自责之色却越发浓烈。
只听谢姨愧疚地说道:“菀菀,你刚才不是问,为什么芳芳跟香香都那么着急地成亲吗?其实,这还不都怪我这个老东西,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差,不早早地办婚礼,说不定……”
手里拿着一只鱼戏莲花的茶壶,云香听到谢姨这样说自己,连茶水都暂且顾不上沏了。
“娘!您别这么说自己!”
谢姨转头,看着有些生气,但目光里更多的,却是浓重的难过与哀伤的云香,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娘这把老骨头本来就不争气了,有什么不能说的?芳芳的亲事办得这么仓促,实在是委屈她了……”
看到谢姨脸上虽然在笑,但却掩不住的黯然与自责的模样,以及她苍白又憔悴的病容,秋菀觉得鼻尖忽然有点酸。
云香的眼眶也红了一圈,看着这样的娘亲,她心里原本那点因为忌讳与惶恐,而生出来的怒气,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不想让病重的娘亲自责愧疚之余,还对自己忧心忡忡,云香压下眼眶的酸涩,对着谢姨努力地笑了一下。
只听云香恢复了平日里机灵,爱耍宝的语气,故作轻快道:“娘,以姐姐的相貌人品,就算没有妆奁,不办婚礼,我相信姐夫家也没有人会看轻她的。”